第8章 刺槐
到了春天,過了春雨綿綿的那段日子,每天都是晴天。
霍希光不喜歡司機日日接送他上下學,于是買來兩輛自行車,他跟她一人一輛,他的高大,她的矮小一點,一黑一白。
清晨,他們背着書包騎車下山,再在山腳等公交去學校。山間的風撲面而來,清涼,帶着無名的花香。
她害怕下坡路,按着剎車一路騎,格外的慢,霍希光飙車慣了的人,無比嫌棄卻也只是嘴上毒舌,有意讓她騎在前面,自己在後面默默看着。
有一天他賴床,兩人就要遲到,她頭發沒來得及紮起來,及腰的發被初陽鍍上金光,随風飄揚。
幹淨的,帶着少女清純的妩媚。
他突然記起他很久沒見她戴過薄荷發卡了。
腳上加快速度,很快,他的車與她并肩。
“溫穗,我送你的發卡為什麽不戴了。”
她眼裏閃過一絲不自然,輕咳了聲。
“收起來就一直忘拿出來了。”
那次丢了她一直沒有找回來,暫時不能讓這位大少爺知道。
“哦。”少年的臉頰一邊鼓起,無所謂地吹了聲口哨,加速超過了她。
放月假前,他們有一次月考。
七中的學生視考試為命,為了緩解大家緊張的氣氛,學校特意跟對面的十一中聯合組織了一場籃球友誼賽,在七中的籃球場舉行。
溫穗給文熙講了幾道題,到操場時,早已圍滿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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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眼就看到霍希光,他跟江茗森一起坐在籃球架下,校服外套的衣袖被卷起,露出裏面純白的襯衣,陽光下,白皙的皮膚像看不到毛孔。
他們身後圍着許多女生,齊敏跟江茗蘭站在離他們最近的地方,有說有笑。
聽文熙說,七中和十一中的友誼賽,已經算是一個傳統,七中年年被碾壓羞辱,也成了一個傳統,所以往年即使是七中主場,真正來加油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今年,倒是個例外。
江茗森人帥氣溫柔,有家世有教養,今年接下籃球隊長一職,是這次比賽的主力,追随者不少,但更多的人是來看霍希光。
陰冷孤僻的少年,即使拒人千裏,也阻擋不了生來自帶的光芒,讓人難以忽視。
見他周圍圍滿了人,應該也不需要她,溫穗沒了擠進去的心思,拉着文熙坐在乒乓球臺上,拿出小冊子,開始背古詩文。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蒹葭》是高中必背古詩文裏她最喜歡的一篇,背到它時細聲讀了出來,這時,有人突然站在她面前,把太陽光線擋得嚴嚴實實。
她有些不耐地擡眸,就看到穿着十一中球服的陸覺南,手臂肌肉的線條令人嘆為觀止,他一手抱着籃球,微微低頭,滿臉笑意地盯着她。
溫穗合上書。
“有事?”
意料到她這樣的态度,陸覺南笑容更盛。
“溫穗是嗎?上次我英雄救美,這次你想不想償還些什麽。”
“不想。”她回得毫不猶豫。
那群找她麻煩的人明明是他的兄弟,還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導自演的一場戲,這個人這麽理直氣壯來找她,怕不是有病。
“那這個,你不要喽?”
他舉起薄荷發卡,在她眼前晃了晃,溫穗下意識要搶,卻被他眼疾手快收回。
“你很喜歡拿別人東西?”溫穗咬牙切齒。
“不算拿,只是碰巧撿到,你如果想拿回去,條件很簡單,等會我打完比賽,幫我送瓶水。”
陸覺南俯身,對上她的眼,自信的笑了。少年簡單粗砺的平頭,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俊眉大眼裏滿是勝券在握的笑意。
“等會比賽開始,你的目光,只需要鎖定在我身上。”
“哥哥保證讓你,為我吶喊。”
說完,帶着一幫兄弟,潇灑退場。
目睹這一切的文熙,瞠目結舌。
“穗穗啊,你咋惹上陸覺南了?”
溫穗心情很複雜,她望着那群人的背影,心裏深深的無力感,又莫名感覺,遠處有一道視線,緊盯着她。
比賽開始,她沒有看的興致,思忖片刻,還是起身,跟文熙說:“你在這等我,我去小賣部買瓶水。”
文熙連忙拉住她。
“你真要在大庭廣衆下給陸覺南送水?不怕少爺生氣嗎?”
“要是我不把東西拿回來他會更生氣。”
買完水走出小賣部,口袋裏的電話突然響了,是他。
“過來。”說了兩個字,電話就挂了,溫穗望過去,他坐在林蔭道旁的長椅上,即使看不清臉,她也能感覺他情緒并不好。
她走過去,齊敏轉過頭,翻了個白眼,江茗蘭雖然笑着,卻也是一臉警惕。
文熙躲在他們後面扶額,眼裏滿是愧疚。
她真不是故意要說,奈何她跟少爺智商不是一個段位,短短幾句話,她就無意中出賣了她。
“溫穗,我渴了,把水給我。”
溫穗握着水瓶的手一緊,面上還是帶着溫和的笑意。
“這水涼,少爺,等會我去教室幫你拿水瓶。”
他垂眸,長睫之下,眼神格外陰森,讓人摸不透情緒。他伸手,格外用力地一把搶過,擰開瓶蓋,仰頭,喉結滾動着,一口氣灌了半瓶。
手裏拿着水的江茗蘭臉色變得很不好,明明剛才,她問他喝不喝水,他一直說不渴。
那邊,比賽已經結束了,江茗森一己之力難以力挽狂瀾,最後還是以二十分的分差,輸給了十一中。
陸覺南跟他的兄弟大聲歡呼慶祝,他眼神四處尋她,看到她的身影,在那邊招手,大喊:“溫穗,我贏了!你還不過來?”
“還是你想用這個發卡當我們的定情信物啊!”
他們一群人哄笑一片,他高高舉起的那只手,那只鑲滿水晶鑽的發卡,在夕陽下閃耀着光輝。
他們都能感覺,香樟樹下背脊微躬的那個少年,深沉的陰鹜,隐忍的怒意,就快迸發。
文熙無力望天,心裏對溫穗充滿同情。
怎就惹上十一中那幫無法無天、口無遮攔的流氓混混了呢?
溫穗的身體又片刻僵直,很快,一切如常,她面無表情地往前走。
“去哪?”他冷冷問。
“去買水。”
“溫穗,你他媽不許去!”
沉默已久的爆發,震懾衆人。
而她腳步微頓,随後,從容不迫地往前走,不顧身後的他,毫無血色的唇,蒼白到極致的臉色。
買完水,她一臉憎厭地把水扔到陸覺南懷裏。
“陸覺南,有意思?魏紫跟你串通好來報複我?”
他沒心沒肺地笑。
“原來你記得我名字啊。”
她勾唇,有些無語。
“以後別來打擾我,說好的,把東西還我。”
陸覺南掏出發卡,眼底閃過一絲促狹。
“這東西對你那麽重要啊?搞得我都舍不得還你了。”
察覺他要反悔,她趕緊伸手去搶,他卻仗着自己的身高優勢踮腳,把發卡舉得很高,偏不讓她拿到。
溫穗的好脾氣第一次被一個人的無賴惹惱了,就在她束手無策,整個人因為搶東西失去平衡快要摔倒的時候,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她。
霍希光一把把她拉到身後,校服外套已經脫下,襯衣的袖子被卷起。
他把手裏的球狠狠砸在陸覺南身上。
“打一局?”
陸覺南不怒反笑。
“憑你?救護車叫好了沒,別打一半昏倒了。”
霍希光眼裏的狠厲更甚。
“少廢話,打不打。”
“打啊,怕你啰。”
突如其來的個人solo,主角還是兩個學校的風雲人物,原本籃球場的人散得差不多了,一時聞風而來,操場瞬間聚滿。
溫穗被文熙他們拉到最好的觀賽位置。
齊敏在身後狠狠推了溫穗一把。
“希光要是有事,你死定了。”
文熙眼疾手快護住她。
“你要是敢對穗穗做什麽,你也死定了信不信?”
齊敏和江茗蘭臉色一變,終于閉嘴不再多說什麽。
溫穗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她眼神沒離開過球場,表面上風平浪靜,心裏早已心急如焚。
她清楚他的身體狀況,即使身高相差無幾,但他們的體格,身體素質差距很大。
最後,是江茗森走到她身邊,寬慰道:“別急,阿希沒你想的那麽脆弱。”
“他很喜歡打球,但因為耐力原因,很少上場。他打球是用腦子打,不會吃虧。”
她點頭,道了句謝。
江茗森看她滿目關切焦慮的眼神,嘆氣。
“阿希性格可能有些偏激,但他對朋友很重情義,雖然……”
“我知道,這件事我有錯,我不會怪他。”她自然地回。
江茗森無奈地搖頭,他那句話,還沒有說完:
--雖然,他可能不止把你當朋友那麽簡單。
球場上,兩人僵持不下,陸覺南兇猛的進攻,總能被他巧妙化解。
他們一開始約定好,誰先進球算誰贏。
“為什麽招惹溫穗。”熟練運球的間隙,他冷着音調問。
“怎麽?只許她當你這個大少爺的小跟班,不許別人喜歡她?”
“霍希光,我告訴你,我要追她。”
陸覺南存了真心,也有故意刺激他的成分,想趁他不注意把球搶過來,不想對面的人眼神一凝,發了狠,速度極快,靈活地一躍,一個漂亮的扣籃。
經過他耳邊時,他說:“有本事試試。”
“看看你是不是在做夢。”
在場的女生尖叫歡呼,那聲音,驚飛了電線杆上的鳥兒。
溫穗看着大汗淋漓的他,解開了襯衣的前三粒扣子,從陸覺南手裏霸道地奪走發卡,向他們走來。
擦肩而過時,他腿不自覺一軟,額頭冒出很多冷汗,江茗森趕緊扶住他。
溫穗着急地上前,想探探他額間的溫度,卻被他一手打開。
“江茗森,叫車送我回家。”毫無溫度的語氣。
齊敏和江茗蘭連忙把她擠開,扶住他兩邊的手臂,汗濕的後背,白襯衣顯露他的背脊,瘦得能看見脊骨,他踉跄着往前走,沒有看她一眼。
這幾天正是刺槐發新葉的日子,一片稚嫩的綠色,清新柔軟,容易讓人忘記,它長出的葉子,根部是帶刺的。
更新來了~明天過年,提前祝大家新年快樂,新的一年平平安安,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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