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芍藥
霍希光沒告訴任何人, 從顧麥出事起,他就在她手機上安了定位, 她在哪裏, 他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當他被送到老家,他爸走後, 他看到所謂重病的爺爺在自家田地熟稔地施土澆肥,他心裏就有不祥的預感。
那天晚上, 她手機的定位一直在十一中附近, 一晚上都沒回去。
他失眠了整晚,第二天, 他焦急地跟爺爺說要回C城。
霍老爺子在這片高原腳下的土地生活了一輩子, 黝黑的皮膚, 皺紋爬滿他肌理的每一寸, 蒼老窮苦的模樣,但那雙眼睛,格外清亮明白。
盡管霍鎮庭在城裏如何呼風喚雨, 請他去城裏享福請了多少次,他依舊堅持生活在這片小山村裏。
霍希光見他的次數很少,實際上他對爺爺很陌生。
霍老爺子點了一根當地土煙,煙霧缭繞中, 睨他一眼, 用不标準的C城話回他:“你爸讓我守你三天,而且這地方,沒車來接你你自己是出不去的。”
下了成雅高速, 很多曲曲繞繞的山路盡頭,都是沒被開發過的貧困山村。
沒有路,沒有車,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一雙腳。
“爺爺,你一定有辦法對不對,我一定要回去。”
“再不回去可能就來不及了,我永遠都見不到她了。”
他低頭嗫嚅着,掌心的手機像要被他捏碎,少年苦苦的哀求。
老爺子瞥見孫子一直在看手機,手機的背景圖,是個穿校服的姑娘。
“呵,老子兒子還都是癡情種。”
“你爸造的孽生下了你,怎麽,你還要走他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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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臉上□□裸的嘲諷,看他那張跟他媽五分相似的臉,嫌惡地換了個方向。
眼前的人沉默了許久,霍老爺子以為他放棄了,不成想下一秒,高大瘦弱的背影跪地,他曲着背,膝下黃金碎成了灰,少年怒睜的眼裏,只有她。
“爺爺,雖然我還不确定她對我的心意,但我真的不能沒有她。”
“如果她因為我出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求您,告訴我離開的路。”
十五公裏的山路,老爺子那輛破電動車堅持了五公裏,剩下的十裏路,他們一步一步走過來。饕餮
到最後,霍希光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在喘氣還是呼吸,那雙名牌運動鞋被泥污石子磨得不成樣子,他面色很白,唇色沒有一點血色。
到了唯一一處有送客三輪車的地方,老爺子看孫子的臉色,從兜裏掏出幾毛幾塊湊了五塊錢,在路邊買了個玉米,遞他手裏。
“就這麽個兒子也養得病恹恹的,身體還沒我好。”
嘴上嫌棄透了,卻還是伸了把手把快要癱軟無力的霍希光扶上三輪車,跟車主囑咐了幾句。
“三輪把你送到高速上的車站,車站按時會發去C城的車,這一路大概還得有五六小時。”
“別嫌棄我們鄉疙瘩裏的東西,餓的時候也能頂頂。”老爺子指着他手裏的玉米吩咐道。
霍希光笑着點頭,走之前握了握爺爺的手。
“爺爺,謝謝你,下次我一定多陪你住幾天。”
老人豁達的眼染上些許笑意,站在村頭,目送敞篷的三輪車離開,等車不見了影,他才轉身。
兒孫自有兒孫福,老爺子踏着涼拖,唱着山溝溝裏不知名的曲兒,一步一步走回去。
到車站時霍希光已經察覺自己身體的異樣,摸額頭,燙得吓人。
這一路吹了風,在車上淋了雨,他的身體,不病才怪。
他拖着病體,咬牙不讓自己在車上睡去,睜眼看手機上的定位,依舊在那個地方沒變。
望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他咳了許久。窗戶浸起一層水汽,他伸手在上面寫了兩個字—溫穗。
***
溫穗醒來時聞到一股消毒藥水的味道,睜開眼發現自己在醫院。
手背上插着針管,額頭的傷口她稍微擡眼就能感覺到疼。
顧青禾提着文姨特意熬的湯進門,剛好看到她醒來,一臉驚喜。
“穗穗,你醒了。”
一簾之隔的隔壁床,陸覺南針管都沒拔,推着吊瓶走過來。
“溫穗,你沒事吧,還疼嗎?要不要叫醫生?”
溫穗皺眉,搖了搖頭,腦子裏拼命回想之前發生的事。
她跟陸覺南互相解開了對方身上的繩子,她站在陸覺南背上去推地下室的鐵窗,意外地發現鐵窗生鏽老化,輕而易舉可以推開。
就在她要爬出去的時候,他們進來了,一把把她拉下來,之前的所有前功盡棄。
她不記得她挨了魏紫多少巴掌,就在那根針就要紮進她體內時,齊晴哭着拉住了魏紫,而她趁那個間隙,一頭撞在牆上,不要命地撞。
那一刻是真的不想活了。
額頭流下的血落進眼睛,她視線模糊,意識也逐漸混沌,徹底昏迷前,她記得自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他在吻她的額頭,他焦急又歇斯底裏地對她說着:“溫穗,沒事。”
那人的懷抱是潮濕的,有雨水的味道,還有他身上熟悉的清冽。
溫穗輕咳了兩聲,見陸覺南站在自己面前毫發無傷,心裏松了口氣。
“霍希光呢?”
發生了什麽她心裏清楚,開門見山地問顧青禾。
“少爺感冒了,在別墅養病,一切都好。”
“嗯。”她點頭,神色淡淡,顧青禾摸不透她在想什麽。
“陳有德被警察抓住了,判了死刑。那兩個女生,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顧青禾的語氣憤恨無奈。
溫穗擡眸,對上他的眼,嘲諷一笑。
“可霍鎮庭,他不還是全身而退,好好的嗎?”
顧青禾神色一僵。
“穗穗,聽爸的話,我已經把你的行李帶出來了,你以後不能住在霍家。”
“爸租的房子離學校不遠,你住爸那裏去。”
溫穗低頭看着自己掌心,沉默不語。
這一次九死一生,他終于也開始害怕,害怕他所攀附的人再次把他女兒拉進無盡的深淵嗎?
“我惜命,霍家自然不能回去。”
“但我也不想跟你住一起。”
“能幫我在七中附近找一間房嗎?不限條件,能住人就行。”
住在學校諸多不便,她不能住校。
顧青禾剛想應答,陸覺南在一旁激動地回他:“那個,叔叔,溫穗。我家裏不管我,我也是租房住,我住的對面剛好在出租,兩室一廳還有陽臺,挺大,房租也不貴,離七中和十一中都近。”
“這次我也對不起溫穗,她要是跟我住同一棟樓,我一定好好保護她。”
在溫穗堅決篤定的目光中,那個一夜白頭的男人,沉默着,點了點頭。
她回學校上課已經三天,離期末考試只剩一周,她身邊的座位依舊空着。
溫穗的生活一切如常,文熙對她不告而別離開霍家很不舍,也很難過,好幾次欲言又止又活活把話吞進去。
在發現溫穗每天跟陸覺南一起上學,在校門口分別,放學後陸覺南等她一起回家後,文熙沉不住氣了。
“溫穗你跟陸覺南住一起了嗎?”
她筆尖流暢地答題,回了句:“沒有,住得近順路。”
“那你現在住哪裏啊?”她抱着她寫字的手不放,溫穗無奈只好把地址寫在便利貼上,沒好氣兒地貼她額頭上。
“你來我歡迎,但別告訴別人。”
文熙“哦”了聲,趴在桌上仔細觀察溫穗的表情,末了,失望嘆息。
“穗穗,少爺一直沒來上課,你真的不問問他嗎?”
“他被霍叔叔關在別墅裏不準出來,真的好可憐。”
“身體也越來越不好,你不在他不吃藥也不肯好好吃飯,我看着都難受。”
她還想再說什麽,可身旁的人自顧自翻動書頁,頭埋進書本裏,像是什麽都沒聽見。
文熙只能失望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文熙不知道,溫穗為什麽翻頁。
因為那一頁一道簡單的立體幾何證明題,她一直想不出解法。
那天放學下起了大雨,陸覺南把唯一一把傘硬塞她手裏,自己跟一群兄弟撐着校服外套跑進雨裏,走之前告訴她他今晚要去網吧跟兄弟上網,很晚才回去,讓她一個人注意安全。
在經常跟他碰面的咖啡館的屋檐下,她看到一對夫婦,狼狽地跪着乞讨。
開學那段時間每天都會去魏紫家的奶茶店,她認識他們,是魏紫爸媽。
年輕力壯的兩個人在學校門口乞讨,他們的收益并不可觀,溫穗走過時聽到他們哭訴的幾句話。
“求求大家好心給點錢,讓我們去救我們的女兒吧。”
“她才十八歲,她不能坐十年牢啊!”
“我們現在身無分文,沒有家,求求你們發發善心吧。”
“.…..”
悲痛的,毫無尊嚴的乞求,如這場大雨,給人心裏蒙上一層灰霾。
回到出租房,溫穗先去陽臺把衣服收了,雨勢很大,弄濕了她的睡衣。
關窗前,她把陽臺上開得正好的一盆芍藥也端了進來。
房東摳門,客廳的牆開始一塊塊地掉灰她也沒管,溫穗搬進來前把自家值錢的電器都運走了,唯一留下一臺聲音很大的老冰箱和這一盆芍藥。
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花開的芍藥是嬌媚的,古人稱之為“愛情花”,又因為芍藥沒幹枝,有人也說它是“沒骨花”。
從前師父說起這些典故,她對這兩個奇怪的名字感到疑惑。
現在,好像有點懂了。
晃過神,突然聽到有人一聲聲敲門,從貓眼看外面一片黑暗,不知是誰。
她把手機按到報警的界面,然後才把門打開。
看到來人,她愣在原地。
霍希光全身濕透了,白T被打濕後露出少年清瘦的骨架,大而無神的眼,幹澀的唇,在看到她時勾唇滿足地笑了。
漂亮,蒼白,如鬼魅。
他腳邊放着一個不大的行李箱,行李箱上,歲歲被關在貓籠裏,看到她激動地喵喵叫。
溫穗把手機屏熄了,擡頭似笑非笑地問他:“霍希光,你來幹什麽。”
少年濕透的帆布鞋邁過門檻,他的回答是,一個冰冷又炙熱的擁抱。
如那日黑暗壓迫,瀕死時的一線光明。
走到這裏像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氣,說是擁抱,溫穗能感覺他像在完全倚靠自己。
阿珠:少爺你他丫想什麽?才十八歲就像跟我們家穗穗同居?
少爺:關你屁事啊?
阿珠:哦豁,我看你是欠虐哦?
(少爺雙腿跪地)
少爺:別,親媽,我們有甜過嗎?
猜猜穗穗會不會讓大豬蹄子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