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盛先生,你這種人不像是會公報私仇的類型。”

像是聽見什麽好笑是事,男人薄唇輕挽,不疾不徐地替自己點燃一根香煙,車窗搖下一條縫來透氣。

“我哪種?人不都一樣麽。”

言慈一怔,那一刻像是回流到多年前的午後教室。

下一刻,男人吞雲吐霧地看着她,聲線平靜,“人就是人,也只是人,尋常人都有的私心和報複欲,我也有。”

【人就是人,也只是人。】

【人都一樣。】

完美地和記憶中的少年聲線重合在一起,言慈眼睫輕顫,她怔怔看着面前這男人,發現他也在打量自己。

對視間隙,言慈仿佛能從朦胧煙霧中,得以窺見往昔少年。

現在她大勢已去,只能朝他低頭,“盛先生,我願意賠償你車輛的修理費用,只希望你能收回成命。”

盛南幾乎不能分辨這女人是真的蠢還是裝蠢。

他手伸出窗外,抖落一截煙灰又收回來落在薄唇邊,“我要的不是那點微不足道的修理費。”

他要找那個醜逼。

她知道。

言慈看了眼自己濕漉漉的頭發,心平氣和地和他講道理,“盛先生,我真的不認識您要找的人,如果我真知道,我又何必和您作對刻意隐瞞呢?”

“所以——”盛南靠回座上,沒拿煙的那只手輕輕摩挲着腿上毛毯,“你昨天說出的七年,完全是巧合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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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先生。”言慈放低自己的聲音,模樣看上去狼狽又卑微,“那只是我的胡言亂語,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放過我吧。”

為了讓爸媽過的輕松舒坦些,她早就不讓爸媽擺攤送外賣了,所有開銷都是她在承擔,如果從此被封殺,那她能活,但是一定沒有那麽輕松了。她不想爸媽跟着自己遭罪,爸媽吃過的苦已經夠多了。

盛南沒有任何買賬的意思,只是眯眸淺笑道,“我絕非良善之人,為達目的也會不折手段。”

“盛南,別這樣。”

黑眸凝望着她,“你叫我什麽?”

其實,重逢來言慈叫過好幾次他的名字,但是獨獨這一次,那感覺生生讓盛南腦海裏不停跳動那張熟悉的臉。

言慈收聲停下,然後重新組織語言準備開口時,車廂裏卻猛地響起一聲低呼,一個急剎震得言慈直接整個人都朝前面摔去。

豪車就是寬敞,她直接摔在了落腳的空處中,眼前的咫尺是男人帶着疏離感的筆挺西裝褲。

盛南将煙丢進雨中,“怎麽回事?”

溫明雙手把着方向盤,大氣連連,瞪大眼睛去看前方路面上躺着的電瓶車和人,他顫抖着聲音,“我我我......我撞到人了!”

言慈攀着座椅起身,發現男人已經掀開腿上毛毯準備下車,順勢對她說道,“替我撐傘。”

言慈指了指自己,叫她?

盛南無聲地看她一眼,表示回答。

言慈冒雨下車,從後備箱裏拿出一把黑色雨傘,撐好傘替男人拉開車門等待,那模樣,俨然一個規矩老實的小秘書。

兩人一同到車前查看情況,回過神的溫明也趕緊下了車。

電瓶車輪子還在雨中打着轉兒,一個黃色的美團外賣箱子很醒目,身穿黃色美團工作服的年輕男人此刻正倒在地上,病痛般地呻丨吟叫疼。

替男人撐傘時,言慈真實發現,他比少年時又高了些,哪怕她穿着高跟鞋也要努力伸直手臂才能夠得到。

七年前,她也替他撐過傘,拿都拿不穩傘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

眼下,也是一樣的,盛南懷疑她都要和傘一起被風吹跑了,不想浪費時間,直接喊一聲,“溫明。”

溫明眼疾手快地過來接過傘。

一把傘打不到三個人,言慈自覺地退到雨中,反正她都已經濕透了,再淋一淋也沒什麽關系。

盛南走到那人旁邊,緩身單膝蹲下去,聲線融進雨中,“先生,能不能起來?能起來我送你去醫院,不能起來我就叫120。”

“開車不長眼阿。”

那男人原本是面朝下趴着的,嚎一嗓子後吃力緩慢地翻了個面,臉朝三人這邊緩慢地轉了過來。

言慈一下就看清了地上的男人臉。

“阿——”

言慈尖叫一聲,身體記憶被喚醒,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她恐懼地開始後退,直到雙腿撞上引擎蓋,整個人無力地跌倒在地上。

其餘三人都同時看向她。

尤其地上那人,十分疑惑地盯着突然發瘋的言慈,“小姐你沒事吧?被撞的好像是我吧,你吓成這樣幹什麽?”

“不要,不要——”

言慈持續爆發出尖叫,恐懼的程度肉眼可見,她跌坐在地上沾得滿身污水,可是那男人一看她,她就覺得要瘋了,下一秒竟然直接往賓利的車底鑽了去。

“許漾?”

盛南薄唇輕抿,緩緩喊出兩個字。

地上那人順勢擡頭,在鋪天蓋地的雨勢中,看清楚了黑傘下男人的臉,多年前的死對頭一身昂貴西裝依舊滿臉清冷孤默,此刻正無聲地看着他。

許漾沒想過還能見到盛南。

七年前兩人同班顯不出差距,現在呢,一個是千億上市公司的執行總裁,一個卻是要在雨天讨口飯吃的外賣員。

許漾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回來了阿?”

盛南沒有詢問他的傷勢,下一個問題就是,“她呢?”

言慈麽?

還在找那個醜逼呢。

許漾那笑容令人非常不适,他露着變得微黃的牙齒,雨水打進嘴裏混着一些血沫星子又冒出來,

“你猜她怎麽樣了?”

盛南薄唇漸漸繃成一條直線,帶出一股子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他看許漾時,有些居高臨下的俯望感,“別告訴我沒人知道她的去向。”

此時,言慈整個人已經徹底鑽到賓利徹底下,蜷縮着像是某種弱小生物,不停顫抖,又冷又怕,那感覺要讓她瘋了,像是一下把她打回原形帶到多年前的可怕夜晚。

那個他失約的夜晚。

他說會跟在她身後的夜晚。

許漾沒有回答盛南,反而掃一眼近處的豪車賓利,笑着問:“被你這麽貴的車撞一撞,不知道你要賠我多少錢?”

霍地一下,男人伸手揪住許漾的黃色衣領,“要不要我直接撞死你,再和你父母談高額賠償?”

許漾又吐一口血沫,在流到男人指骨上之前,松了手。

盛南掏出手帕來擦手,淡淡地:“看來你也不知道她在那裏,問了也是白問。我幫你叫救護車,後續會有專人來處理。”

許漾還是躺着不動,躺在地上,冷雨拍打在臉上,“盛南,你可真是一點沒變阿,真的。”

盛南忽視他,轉頭看了眼溫明,“不用擔心。”

溫明重重點頭,“感謝盛總!”他剛才吓死了幾乎以為自己攤上人命了,還好車速不快。

盛南把手帕放進西裝外套裏,順勢起身轉步朝車頭方向走去,溫明舉着傘跟了上去。

盛南再度蹲下去,不過這次是對着車頭,他用手撐着濕漉漉的車頭,探頭看見瑟縮着車底部中間的言慈,“你怎麽回事?”

言慈沒有作聲,視線還是看着躺在地上的許漾,整個身體不停發抖,她永遠無法忘記那天——

她拿着通知書,滿臉歡欣地奔向江渡,下一秒,在江渡的喊聲中,她被撞飛到三米之外。

在淪陷進黑暗中的前一秒,除開江渡飛快朝自己奔過來的身影,就只看見那輛車的司機,正從方向盤上緩慢地擡起臉,那是一張年輕又熟悉的臉龐,分明是許漾,他滿意地看着被撞得滿臉是血的言慈,漸漸朝她露出詭谲又陰森的笑容。

被撞的那一瞬間是感受不到疼痛的,只有無盡麻木,麻木過後才能感受到緩慢滲透進四肢百骸的疼痛感,牽動每一根痛覺神經,幾乎将她撕碎。

言慈還是不能完全丢下過去,如果能,就不會在此刻變得這麽脆弱無助,光是看見許漾就能令她陷進無邊恐懼。

盛南注意到她在看誰,挪動身體替她擋住視線後問,“你認識地上那個人麽?”

言慈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在發抖,好像她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發抖這一件而已。

鬼使神差的,盛南輕易分辨出她不是冷,而是單純出于恐懼,出于一種內心深處的恐懼感。

“阿言小姐?”

他的聲音近在咫尺,他的人近在眼前。

放在七年前,言慈會毫不猶豫地拉住他的手尋求庇護,但是放在現在,她只能冷靜自持地選擇獨自抗下所有。

她不能,她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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