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劍叟

那座山彙出的彎彎曲曲的溪流,淌向遠方,溪水不深,架着一道被磨得光溜溜的竹橋,竹橋的另一端是修篁幽幽的小林,林中隐約藏着一座庭院寬寬的雅築。

“好個隐者的居所。”且惜愁站在溪灘的這邊,心中這樣想道。

雨開始下得有些大,她手裏的油紙傘似乎已有點抵受不住夏季的暴雨,傘檐落下的水濺濕了她的衣衫。

“天下間用劍之人值得一交的,千裏劍叟算一個,他那招‘送君千裏休再逢’我曾經見過,頗有值得借鑒之處。惜愁,千裏劍廬景色不壞,你有沒有興趣挪五天時間,跟我一起去?”葉平安笑着問道。

“我要回去練‘不收’。”

“哈!”葉平安笑道,“我就知道你不肯。習武之人,相互交流所長,是很有趣的體驗,交融百家之學,對自己的提高很有好處。”

“這不是提高的唯一道路。”

葉平安嘆了口氣,無奈道:“惜愁,你的性格有時候真叫我想一頭撞死。”

“對你來說,撞死也是很有趣的體驗。”

葉平安哈哈笑道:“難得聽你說了句笑話!惜愁,說真的,除了我,你還有沒有別的朋友?”

“杜西洲。”

“幸好你是天下刀尊流水刀,不然你在江湖上肯定混不下去。”葉平安搖了搖頭,眼中浮出一絲複雜的情愫,半晌,輕輕嘆了口氣。

在嘩嘩的瓢潑大雨中,葉平安淡淡的影子仿佛就在竹橋上飄過,仿佛死去六年的靈魂還在此地等着。假如六年前她答應了葉平安的邀請,一起來到千裏劍廬,是不是接下來的一切就會産生變數?

且惜愁握着傘,一步一步緩緩走上了竹橋,竹橋的另一端連着卵石鋪成的小徑,已被雨水洗刷得十分幹淨。

小徑直通往竹林,且惜愁又一步一步穿入林中,林中大雨被彎曲交錯的竹枝遮擋,變得疏稀,卻結成顆顆很大的水珠,滴在她的傘上。

千裏劍廬之中,一個身着藍衣英氣勃勃的俊雅少年,席地而坐,正緩緩撥動一張古琴。與他相對而坐的是個須發皆白的老者,閉目沉思,宛若入定。

琴聲古淡雅致,正與靜室諧和,然而那撫琴的少年仿佛心不所屬,幾次三番擡頭看那老者,只因音律早已熟悉,手勢才仍舊行雲流水。

老者一直不予理會,沉默了極久,忽然睜開眼睛,淡淡道:“貴客光臨了。”

藍衣少年渾身微微一震,登時彈錯了好幾個音。

“無仇,”老者緩緩問道,“你為何心緒不寧?”

無仇停下撥弦的手,道:“師父,是她終于來了麽?”

老者站了起來,慢慢走到牆角置放的一個木架前,伸手撫摸那木架上的劍鞘,他撫摸得十分仔細,仿佛就在撫摸一段遙遠的回憶,然後他道:“她總要來的。”

無仇道:“師父,你還是不改變心意?其實……”

老者輕輕一嘆,道:“無仇,你去開門迎客。”

那時,且惜愁正走到屋檐下,她緩緩收起傘,脫掉木屐,剛剛将傘豎立牆角,“吱呀”一聲,門便被拉開,一個身着藍衣的少年把住門框,向她注目打量了片刻,神态極不友好。

“無仇,請且先生進來。”屋內老者又道。

“哼。”藍衣少年欲言又止,過了片刻,不甘心地收回手,側身讓出一條路。

于是且惜愁便看見那陳設簡樸的屋內,四牆懸滿各式古劍,一個須發皆白,穿着家常袍服的老人,站在一個木架的前面,正凝神觀視着擱在架子上的劍鞘。

且惜愁當然認得出這柄劍鞘:天下劍首,葉平安的白雲劍!

“想要在江湖上混出名頭,有時候很難,有時候又很簡單,老先生理應明白我的意思。”沈仲天摸着他手上的白玉戒指,露出一絲神秘莫測的笑容,“令郎年少英雄,手上劍法不差,缺的只不過是一個機會。我破竹山莊的刀劍大會在江湖上也算少有盛名,正巧是令郎名震天下的好地方。”

“然而白雲劍是你我的朋友。”

“哈哈哈!千裏劍叟!你我也都是用劍的人,撇開令郎之事,難道你私心中對天下劍首的劍法就沒一點觊觎之心?”

“這……這不是一回事。”

沈仲天了然地笑了起來:“老先生,天下劍首是個重情義的俠士,講究的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我的劍法他看不在眼內,老先生你卻不同。你将你的‘送君千裏休再逢’傾囊相授,他必定感激,他若當你是朋友至交,你向他讨教劍法,他決不會藏私。”

“可是……”

沈仲天毫無笑意地“哈哈”一笑,陰沉沉地道:“老先生何不再想想,天下劍首是劍界豐碑,老先生的劍法雖然絕妙,怕也只立在那豐碑的陰影裏,永遠照不到太陽。其實何止先生,令郎又何嘗能推倒那座碑?即使名噪天下,不過碑下一草。”

“沈莊主!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老先生其實明白,只不過不願去想而已。劍招你我共享,令郎名滿天下,白雲劍嘛……哈,他本來就是傳說,就讓他真正變成一個傳說。”

千裏劍叟凝視着白雲劍的劍鞘,那絲絲微凸的花紋仿佛就變成了那夜句句密謀的言語。六年前短短的半刻鐘,就如這花紋糾錯而清晰。

“且先生,請坐。”千裏劍叟忽覺聲音有些嘶啞,不禁微微苦笑。

且惜愁緩緩坐下。“這是白雲劍。”她道。

千裏劍叟嘆了口氣,問道:“聽說且先生只用兩把飛刀,在衆目睽睽之下,殺了沈仲天?”

且惜愁道:“嗯。”

千裏劍叟喟道:“天下劍首的十招精妙絕技,沈仲天研習了整整六年,沒想到在天下刀尊手裏仍然不堪一擊。”

且惜愁淡淡道:“劍是兵中君子,劍法不在招式。”

千裏劍叟長長嘆了口氣,苦笑道:“說的好,沒有君子之心,怎能練君子之招!且先生,你下手如此幹脆,難道不問問他的劍招是怎樣學來的麽?”

且惜愁道:“沒有意義。”

“沒有意義。唉——”千裏劍叟嘆道,“老朽等天下刀尊上門的一天,也已經六年了。”

無仇侍立在千裏劍叟身旁,聽到這裏,登時覺得不妙,不禁面露焦急,叫道:“師父!”

千裏劍叟轉過臉看了徒弟一眼,哂道:“無仇,為師當年既然欠下債,又豈有不還之理,這個道理你難道不懂?”

“可是師父!”無仇心中一急,一把抱住了千裏劍叟的胳膊,“師父,徒兒可以替師父還!”

“傻話!”千裏劍叟嘆了口氣,拍了拍無仇的手背,道,“千裏劍招你還有五式未學,師父來不及教你,不過我給你留了劍譜,你只要照着鑽研,多費些功夫,憑你的聰明想必學得會。”

無仇還不肯撒手,千裏劍叟身形微微一晃,人已掙脫,站到了且惜愁的面前。

且惜愁從席上緩緩站了起來,将手按在流水刀上。

“對你,我拔刀。”她道。

千裏劍叟道:“哦?多謝給老朽這個面子。”

且惜愁道:“不必,我只敬你的劍招。”

“哦?嘿嘿……”千裏劍叟澀然一笑,右手一招,手上也握住了劍。無數金光燦燦的劍芒爆射而出,直撲且惜愁的面門,整個屋子登時仿佛被耀目的劍光籠罩,剎那逼得人睜不開眼睛。

千裏劍叟道:“且先生,請招!”

話音方落,在無數飛針般的劍芒之中,千裏劍叟手中長劍如流星疾然突破,夾帶劍鋒之利,瞬間刺穿了且惜愁的身體。

千裏劍叟不由微怔,瞬息的猶豫,卻忽見被自己刺穿的身影陡地碎成虛無,一道青色的柔光卻從劍下破芒而來。

青光仿佛附骨之蛆,千裏劍叟足不沾地飛退數步,甩之不去。他心中了然,額頭冒出了冷汗。

流水刀逼命在即,陡地,旁側卻猛然閃來藍影一團,撲到了他的身前,硬生生擋住了青光。

千裏劍叟的全部心神都在流水刀上,這個變故猝不及防,他不禁大驚失色,心中随即一陣劇痛,“咣當”一聲,手中的劍掉在地上,雙手卻抱住了那團藍影,脫口叫道:“無仇!無仇!”

無仇怔怔地站直,半句話也說不出,定了定神,才見泛出青色的流水刀止在自己心窩之前,已挑破了夏日薄薄的衣衫,卻居然未傷到肌膚半分!

且惜愁回刀入鞘,淡淡道:“三天後林外溪灘,我等你。”

千裏劍叟一愣,見她轉身意欲離開,追問道:“且先生!……”

且惜愁并不回頭:“三天夠你教完五式劍招。”

無仇目送她走出屋子,這時才反應過來,轉身去看千裏劍叟,喃喃道:“師父……”

“唉——”千裏劍叟面色一片灰暗,半晌,苦澀笑道,“傻小子,這個人若不是天下刀尊,你的小命早已沒了,師父的話你為何不聽?”

無仇道:“師父……”

千裏劍叟搖搖頭,止住無仇的話。“無仇,”他道,“天下劍首的那條命,我總要還的。”他彎腰拾起了掉在地上的劍,眼中波光不住閃動。

六年前的場景又慢慢浮了上來。

沈仲天很有信心地道:“老先生如果怕白雲劍的朋友前來報仇,那大可放心,白雲劍一死,誰能輕易撼動老先生你呢?哈哈!就算還有流水刀,據說她退隐去練什麽功夫,出關不知在何時。”

“總有出關的一日。”

沈仲天笑道:“流水刀與白雲劍雖有交情,往來卻不甚密切,流水刀性情孤僻,一向獨來獨往,與白雲劍不大合得攏,未必是要好的朋友,她難道一定會出山給白雲劍報仇?”

千裏劍叟淡淡一哂,他從來不似沈仲天這般有把握,沈仲天不懂什麽是朋友,他卻知道。有時候“朋友”這個詞,只需要片刻擦身而過傳遞的眼神,只需要半句寡淡平和交心的話語,只需要一壺酒、一場醉、一個刀劍交錯電光石火的瞬間。

君子相交,從來都如流水之淡。

無仇見他沉思,不禁道:“師父,難道沒有挽回的機會麽?”

千裏劍叟道:“無仇,事情既然已經發生,為師只好一路走到底,又怎樣挽回呢。”

無仇道:“可是天下刀尊……”

“你來吧,”千裏劍叟打斷他道,“三天的時間,教你最後五式劍招,至于能學到何種程度,全憑你自己領會。”

無仇道:“師父!天下刀尊還沒有走遠,我去問她,難道她一定要把人逼到絕地,不留一點後路?”

“無仇!……”千裏劍叟話未說完,只見藍影一閃,無仇已經穿出屋門,往外面的雨中沖了進去。

夏日的雨驟來驟止,且惜愁沿着溪流走出一程,便已然泛晴,天空露出了湛藍的顏色,一種充滿水氣的清新味道四處彌漫。

被雨水浸軟的泥土上面,随着且惜愁的腳步,留下一行淺淺的足跡。

多年的相識,她與葉平安曾有一次,也在一個夏日的雨後,并肩行走在某條溪流的水畔。那時葉平安問她:“惜愁,你在江湖上究竟追求什麽?”她答道:“刀法。”

她明白葉平安對這個答案并不以為然,天下劍首是一個有擔當的男人,想要挑負的是關于天下武林的責任。

然而且惜愁覺得,一個人,哪怕他是天下劍首,又怎麽可能負起蒼生?

所以葉平安總是在江湖上忙忙碌碌地往來行走,為他所執著的道義奔波;所以他們在雨後靜寂山林中并肩漫步的機會也就僅那一次。

“喂,惜愁,你跟葉平安那小子有沒有刀劍聯手過?”杜西洲曾這樣問她。

她道:“沒有。”

“哎呀呀,那可真是遺憾的事呀,”杜西洲問道,“難道從來沒有機會麽?”

她一笑不答。

其實機會當然有過,那時她正在廬山瀑布外體悟“斷流”之招的變化,葉平安在一個黃昏風塵仆仆地來到。

“惜愁,有件事不知你……”葉平安有些欲言又止地道,“太行十虎作惡多端、魚肉鄉裏,當地人治不了他們,所以找到了我。”

“你難道沒有把握?”

“嘿嘿,惜愁,你也知道強龍壓不了地頭蛇,那十個土匪武功不弱,也不是一溜排好等着我的,當地的情況我也不大清楚,要是沖進去逮不光,給逃走幾個,豈不是要大費周章?當地的村民也要倒黴,所以想請你幫忙守後門。”

“我的刀不為土匪而出。”

“知道你的習慣,但是,難道就不能破例?”葉平安加重了“但是”的語氣。

“我有我的做法。”

“惜愁,你太不給我面子了吧。”葉平安很委屈地道,“唉……難道這就是所謂刀者的堅持?拿你沒辦法。”

且惜愁微垂着眼眸,邊行邊思,那溪水潺潺的聲音在她聽來,竟忽然有些寂寞。她原本就是一個隐世的刀者,這種感覺對于她實在有些出乎意料。

一步一步緩緩而行,她感到濕潤的泥土已沾滿了她的木屐,于是她暫且頓了頓腳步,卻聽見背後有人飛奔而來的聲響。

“天下刀尊!天下刀尊!”那人在百步開外大聲叫道。

且惜愁微一側頭,繼續向前走去。

那人的呼喊便越來越遠,隐隐地,她聽見那人朝自己大聲問道:“天下刀尊!你難道不留一點餘地麽?白雲劍若在這裏,他也未必願意你随便殺人!”

“哈,”且惜愁一拂袖,徑自遠去,她低聲自語道,“他是他,我是我。”

無仇奔得滿頭大汗,他明明看見天下刀尊只不過在百步外的所在,卻怎麽追也追趕不上,幾句話喊過,眼睜睜地便看着她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前方。

無仇洩氣地停下腳步,心中被一陣接一陣的懊惱與擔憂侵襲,往前望了極久的時間,他方才垂着頭轉過身。然後他便看到,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在他的歸路等候。

“師父。”無仇怔了怔。

“傻小子,”千裏劍叟道,“她若無意等你,你怎麽追得上她?”

無仇道:“可是她的腳步明明不急。”

千裏劍叟哂道:“你可還記得她剛才出的一刀?”

無仇思索片刻,點點頭。

千裏劍叟道:“刀,追洪;那招刀法能追洪水之疾,然而她出招的時候你卻并不覺得迅雷不及掩耳。就好像這條溪流,看上去十分平靜,可是,你若往裏投一片樹葉,那樹葉卻瞬間會被漂到很遠的地方。”

無仇問道:“她的速度也是一樣麽?”

千裏劍叟嘆了口氣,道:“似靜似快,快靜相宜,傻小子,你若追得上她,你就是我的師父喽。走吧,回去。”

無仇道:“師父……難道三天後……你真的要去赴約?”

千裏劍叟腳步微微一頓,半晌道:“事已至此,只有那一條路。”

“師父,你為他做的已經夠多,難道這一回,你要賠上自己的性命麽?”無仇臉上露出微微憤慨的神情。

“唉……”千裏劍叟輕輕嘆了口氣,“為師心意已決。”

“師父!”

千裏劍叟望着遠方,緩緩道:“你一定要照着我的意思去做。無仇,你的劍術自保有餘,然而江湖險惡,我還是希望你隐遁山林,‘無仇’、‘無仇’,這是什麽意思,你當然懂得。”

無仇心中一痛,低頭不語。

千裏劍叟道:“刀尊與劍首一樣,若敗,就敗在他們都是君子。可是徒弟,刀尊說過的那句話你要記得,沒有君子之心,練不成君子之劍,像你師父做的這種卑鄙無恥之事,你将來決不能做,哈哈,哈哈。”他說完,苦澀地笑了起來。

三日後天色拂曉之際,微風習習,林內竹枝竹葉在風中發出一種好聽的沙沙聲。然而忽地,那靜谧竹林裏“噴”的一聲,竄出極高的火光。有十數只晨起的鳥随那火的升起呼啦啦四散飛離。

千裏劍叟從卵石小徑上一步步緩緩走出了竹林,他甚至可以感覺出背後家園焚燒而放出的熱氣,但是他并沒有回頭。

他看到溪流的那側,一個穿着深色儒衫,書生打扮的人,腰系佩刀、手握折扇,仿佛很耐心地在等着。

千裏劍叟緩緩跨過竹橋,走到那個人的對面。“且先生。”他道。

且惜愁道:“嗯。”

她顯然也看見了起火的千裏劍廬,問了一句:“你的徒弟?”

千裏劍叟道:“我已遣他離開。”千裏劍叟将手中的白布包裹交出,“且先生,”他道,“白雲劍已掉入長江,打撈不到,這支劍鞘毀掉可惜,請你代為埋入天下劍首的墓中。”

且惜愁道:“好。”

千裏劍叟輕輕嘆了口氣,手一抖,長劍脫鞘而出,劍鋒在朝陽的映照下閃閃發亮。他的表情原本有些黯然,此時卻忽然精神一振,将劍斜指,炯炯目光凝視着面前的天下刀尊。

且惜愁收起折扇,右手極緩地摸到了刀柄。

兩個人都明白,只需片刻的時間,有一人必會倒下。

“死在流水刀下,不枉我的劍招!且先生,出刀吧。”千裏劍叟輕輕捏好訣竅,一字一句地說道。

且惜愁握住了刀柄,力量蓄勢待發。

對峙的時間其實極短,且惜愁凝視着對手,緩緩低聲道:“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最後一個字的話音還未完全落下,一道青色柔和的刀光便從她手中射出。

千裏劍叟眼前猛然閃爍,他看到且惜愁以一化十,以十化百,瞬間化成數不清的影子,她剎那已從他旁邊擦身而過,流水刀貫穿了他的胸口,剎那又已被拔出。

千裏劍叟站立不動,一團血暈卻從他胸前緩緩洇開,越擴越大。

且惜愁微微皺眉,問道:“為何不出招?”

千裏劍叟慘然一笑,艱難地道:“我已侮辱了劍,洗不清罪孽。且……且先生,請将我葬在此地……”他的話剛剛說完,氣力已盡,“噗”地跪倒在地,随即仆倒。

“嗯?”且惜愁轉身收刀,看向千裏劍叟,只見無數鮮紅的血從他仆倒的身體下流出,粘稠的血夾雜着泥土,慢慢蠕動着往四周滲開。

“難道他畢竟心存愧疚?”且惜愁心中猜測。

然而無論愧疚與否,她終究都會殺死千裏劍叟,三天是她的讓步,可這個人曾殺了她的朋友,這件事永遠無法挽回。所以她要報仇,道理相當簡單。

她同樣有她的原則與做法,假如她也糾纏于餘地,糾纏于寬恕,那她就是葉平安,就不是且惜愁!

彎彎曲曲的溪流一直在汩汩地流淌,溪流上的舊竹橋也依舊在,然而昔日寂靜幽谧的竹林已被火毀去大半,竹林裏的千裏劍廬現在是一堆廢墟。

無仇腰間系着劍,重新尋回故居。

他很輕易地找到了師父身亡之地,因為那溪灘遍地綠茸茸的嫩草,只有一塊泥土上的植物突兀地枯黃着。

無仇走近那裏,俯身察看,果然還有隐約的血跡。

“師父,你既然知道這麽做是錯誤的,為什麽還要堅持這麽做?”無仇心中問道,“其實他根本不值得你的付出,難道兒子真的這樣重要?”

這個問題永遠得不到千裏劍叟的回答,無仇挺直了腰,在那裏站了片刻,然後轉身離去。

“師父,”他想,“我該不該為你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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