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中計

夜幕低垂,明月初升,只見江邊一艘畫舫的檐下,七八盞紅紅的燈籠次第亮了起來,不一會,舫中傳出琵琶叮叮咚咚的曲調,伴着極軟極糯吳語的歌聲。

“春風拂拂橫秋水,掩映遙相對。祗知長作碧窗期,誰信東風吹散彩雲飛——”

浪裏蛟就坐在這畫舫的軟榻裏,閉着眼睛,搖頭晃腦享受歌女柔柔的腔調,旁邊一個侍兒給他斟上酒來,他便就在侍兒溫暖的手裏将滿滿一盞酒一飲而盡。

如今他的生意已經做大,光這江寧一地,每年長江上往來船只繳給他的“護船費”,就盡夠他舒舒服服躺在畫舫裏聽一年的曲子。

何況江寧府往西兩百裏水域,都是他的勢力。

六年前他只不過是在長江上搶掠財貨的盜寇,能做到今天這個地步,他自己也很滿意。所以他兩年前便造了這艘畫舫,買了五個十幾歲的小丫鬟,又特地派人去蘇州搜羅了一個聲色俱佳的歌姬,開始過起有錢老爺的日子。

其實他知道背後人人都叫他“黑心蛟”,不過他并不在乎,人的臉皮跟手裏大把的銀子比較起來,實在也算不上什麽。何況這些年跟豪門官宦也打過交道,他自己固然有個不光彩的背景,那些號稱奉儒守節的世家,又有幾個是幹淨的?

歌女抹着琵琶,還在咿咿呀呀地唱:

“——銀屏夢與飛鸾遠,只有珠簾卷。楊花零落月溶溶,塵掩玉筝弦柱畫堂空。”

侍兒粘在他的懷裏,将杯盞送到他的唇邊,浪裏蛟鼻裏聞着脂香,嘴裏含着醇酒,耳裏聽着吳聲,漸漸地,心也不由酥了起來。

神魂俱醉、心弛意蕩之時,那畫舫忽然“咚”的一聲,像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登時猛烈搖晃,侍兒沒有防備,“哎呀”驚呼,手中的酒全潑到了浪裏蛟的懷裏。

浪裏蛟的美夢也就被突然撞醒了過來。

浪裏蛟不禁大怒,撥開侍兒,“騰”地站起,火氣沖沖大步往外走去,想要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混蛋,攪了他蛟大爺的興致。

不過才跨出兩步,他的腳忽地便頓住了,一個腰攜玉笛的青年已站在他的面前。

這青年穿着寬大的黑色鬥篷,鬥篷下垂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張臉,他進來的時候宛如一陣微風,浪裏蛟甚至沒有看清他的腳步,只看到畫舫的珠簾在他背後來回晃動。

青年微一擡頭,露出一雙淩厲閃亮的眸子。那歌女的手本還在無意識地輕彈琵琶,這時正巧撞到他的眼神,不禁全身一顫,登時撥出幾個噪音。

浪裏蛟認出了這個青年,不知怎的,心中陡然浮起了一種十分不舒服的感覺,半晌,方才道:“怎麽是你?”然後他向侍兒、歌女揮揮手:“你們都出去。”

那些久歷風塵的女子,聞出了特殊的氣味,一個個噤若寒蟬,紛紛悄悄撤走。

畫舫內于是只剩下兩人,浪裏蛟回轉去坐下,幹笑道:“霍老弟,多年不見,聽說你如今在江湖上風頭很盛呀,怎麽今天有空到我江寧府?來來來,坐。”

青年雙眸一閃,忽然“哼哼哼”陰沉地笑了起來:“想不到蛟爺還有如此好興致。”

“嗯?”浪裏蛟聽他話裏有話,不禁一怔,問道,“怎麽,霍老弟遇到麻煩了麽?”

青年冷笑道:“天下刀尊殺了沈仲天。”

這句話的語氣很是平靜,然而力量極其巨大,浪裏蛟手中酒杯忽然一滑,半盞醇酒登時傾倒,撒了一桌。

青年看着他,冷冷道:“蛟爺這些年都在溫柔鄉裏享福,不管江湖上的事,不過,天下刀尊銷聲匿跡已久,這回突然重出江湖殺人,其中緣故蛟爺想必猜得出。”

浪裏蛟的臉色全然變了,但畢竟是在刀尖浪口滾過的人物,一時失态過後,重新鎮定,道:“霍老弟,你今天來的意思,不僅只是通風報信吧。”

“跟六年前一樣,合作。”青年翻開鬥篷,取出一個手掌大小的瓷瓶,使巧勁擲出,那瓷瓶在空中抛出一道弧線,落到浪裏蛟跟前的酒桌上,滴溜溜轉了個圈子。

“這是……!”浪裏蛟面色一沉,皮笑肉不笑地道,“六年前用過的法子,如今再拿出來對付天下刀尊?霍老弟,不瞞你說,現在不比從前,我浪裏蛟已是有家有業的人,你再想叫我打前鋒,可沒這麽便宜的事。”

青年看着浪裏蛟的眼睛,露出一絲譏诮的笑容:“蛟爺這麽說,莫非想待在江寧,跟天下刀尊實打實地幹一場?哈,你手下那些蝦兵蟹将,在天下刀尊眼裏,比地上的灰塵強得了多少?蛟爺其實不用擺出一幅待價而沽的樣子,你我現在是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浪裏蛟這些年過慣了呼風喚雨養尊處優的日子,這句毫不婉轉的話聽在耳內,登時怒往上沖,然而眼前形勢他也明白,只得強咽一口氣,哈哈幹笑道:“霍老弟,聽你的口氣,好像我已沒有退路。”

“退路?”青年也哈哈笑道,“當年天下劍首壞了蛟爺在長江上的財路,沈仲天找上蛟爺你的時候,是誰拍的胸脯一口答應,是誰派的水鬼,又是誰出的主意燒的船?莫非你以為刀尊那婆娘不會找上你麽?想想那時天下劍首的死狀便知。”

浪裏蛟鼻子裏“哼”的一聲,臉上表情幾番變化,陰晴不定,手心卻不由自主,有些微微的出汗。

“天下劍首,天下刀尊……”浪裏蛟忽然心事重重地想。

六年前長江上那場惡戰,對于他,無法不記憶猶新,他幾乎不需回憶,眼前便能浮出天下劍首滿身浴血的影子。

他浪裏蛟在黑道混了幾十年,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那些時候江龍幫和白浪幫搶地盤,幾百人厮殺了整整一天一夜,他還去收過屍首打掃戰場。然而,不知怎的,六年來只要一想起天下劍首,他的心就總是很煩。

那場劇鬥着實太過慘烈,身中奇毒的白雲劍,明明全身都已在顫抖,居然以一敵衆,在江心那葉小舟之上,孤身奮戰了整整三個時辰。每個人都殺得失去了理智,夕陽西下之時,白雲劍挽發的木簪被千裏劍叟一劍削斷,使得黑色的長發在江風中呼啦啦地亂飛,面頰衣襟染透的血在黃昏太陽紅光的映照下,讓原本溫和平易的天下劍首顯得極其瘋狂,讓躲在水下的他不寒而栗。

若非他急中生智,當機立斷燒掉了船,只怕他們還對付不了身中劇毒的天下劍首。

天下劍首落水前的最後一招“白雲無窮”,劍氣蕩出江浪高及數尺,拍下的水發出轟然一聲巨震,撞得他耳朵嗡嗡響了半刻鐘。

那時他還是個豁得出命的土匪,卻生平第一次膽怯,不敢接近一個落水的敵人。

他潛在水下戰圈的邊沿,只看見眼前那江水一絲絲地變紅,漸漸地,仿佛要染透整條長江。後來他沒有去看天下劍首的屍體,只知道派出的十五個水性最佳的兄弟,活着回去的只有五個。

浪裏蛟沉默不語,這青年雖然不客氣,話卻是實情。

“哼,”浪裏蛟終于道,“天下刀尊是什麽樣的角色你我都知道,對她下毒是這麽容易的麽?霍老弟,你的算盤打得很精明,我若成,你趁機殺刀尊,我要不成呢,你想必脖子一縮,能逃多遠逃多遠,留我一個做刀下鬼。”

青年見他話中松動,于是也稍稍放緩了口氣:“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這個道理我還懂得。何況,天下刀尊往千裏劍廬去了,從老頭子那裏出來,她怎麽也不會毫發無損,你要出手容易很多。”

浪裏蛟“嘿嘿”一笑,道:“未必吧,光天下劍首那件事,令尊在當年就有悔意。”

青年道:“老頭子當年口口聲聲,不肯殺白雲劍,可後來白雲劍是在哪裏中的毒?這你大可放心。何況,我的劍法‘落梅花’已經練成,當年天下劍首留下的十招我也早研習透徹,今日之劍,不比六年之前。”

浪裏蛟考慮了極久的時間,其實他與六年前也大不相同了,六年前他還是個刀口上舐血的土匪,什麽都可以拼;但現在,他的狠勁早已消磨在日複一日的美色醇酒之中,他不舍得的東西已有太多。

青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于是推了他一把,冷笑道:“如今形勢是箭在弦上,我老實跟你說了吧,這件事你是想幹也得幹,不想幹也得幹,我們兩個,如今要麽同生,要麽共死,沒有二路。”

浪裏蛟渾身微微一震,猛地一用力,握住了手上的酒杯。

青年盯着他,臉上明明沒有笑意,卻又“哼哼哼”地冷笑起來。

一輪朝陽躍出江面,紅光使得長江粼粼的細波仿佛瞬間披上紅紗。遠遠看去,那艘小小的舟子裹在紗內,好像動也不動。

可其實它正輕捷地順風而來,兩岸青山在它的兩旁不斷倒退,只片刻的時間,它便順着江水上的紅紗滑到了近處,青山已遮不住岸邊一座樓宇翹起的飛檐。

船家抽着煙筒,指着前方,慢悠悠地道:“這位公子,你要去的黃鶴樓,就在前面喽。”

且惜愁緩緩走到船頭,負手遙望那座巍峨高聳、聞名天下的樓閣。

她以前并沒有去過黃鶴樓,但是她知道黃鶴樓裏有一首曾讓詩仙李白為之斂手、比樓本身還要出名的詩。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且惜愁握住白雲劍鞘的手加重了兩分力,她的思緒不由自主,也有幾分抽離,眼前好像隔着長江早晨薄薄的霧,忽地朦胧起來。

“惜愁,葉平安那小子的墓,就在蛇山的後面,你到了黃鶴樓,在周圍仔細一找就知道,墓碑上刻的是兩個字:‘劍者’,大約是千裏劍叟給他收埋的。”

杜西洲的話歷歷在耳。

“你若找到他的墓,也替我上柱香,唉,我也好幾個清明沒給他掃墓了,誰叫他西得這麽遠?不過我每年都給他燒紙錢就是了,你問問他有沒收到。”

船家将一口煙慢吞吞地吐了出來,打斷了她的沉思。“看公子是外鄉人,”船家問道,“公子是來探親呢,還是訪友?”

且惜愁淡淡道:“探望一位故人。”

黃鶴樓在視野中漸漸清晰,船家收攏風帆,開始用篙槳支船,慢慢将船駛進了渡口。

那埠頭上,有一個身材雄壯的佩刀男子,正動也不動地立在那裏,巡視着往來船只上下的客旅。他突然看見了且惜愁,原本顯得有些疲倦的臉上,精神登時振奮,三步并作兩步趕到江邊,腳步一點,縱身便飛上了船。

且惜愁微微一怔。

“前輩!”男子走到她面前,低頭抱拳,恭敬地道。

船家本在吃驚,聽他這聲叫喚,又不禁呵呵笑了起來,道:“壯士,這位公子瞧年紀也不比你大多少,你的稱呼不怕有些怪了。”

且惜愁一哂,也不說什麽,只問道:“你的朋友無事?”

這男子正是在破竹山莊行刺沈仲天的白三,見她這麽問,忙答道:“是,還要多謝前輩指點,又承蒙杜先生救治,已無大礙了。”

且惜愁道:“他叫你來?”

白三點點頭,道:“杜先生說前輩随意改變計劃,是不智之舉,恐怕前輩會遇到危險,因此叫在下前來,看有沒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且惜愁笑笑,道:“不必。”

白三一聽,這反應果然與杜西洲事先吩咐的一模一樣,忙又道:“別的忙也幫不上什麽,不過前輩要去的地方在下已找到了,讓在下為前輩帶路吧。”

且惜愁想了想,颔首道:“多謝。”

葉平安的墳墓就在蛇山之後某片寂靜的樹林中,土堆壘得并不高,只是一個緩緩的隆起,不過,也可能是太久沒人整理,墓堆已被日複一日的風雨推塌了。墓堆上與四周的土壤一般,長滿了各式各樣的雜草,若不留心,已很難分辨出這是一個人的墳墓。

“劍者”。果然有一塊矮小的石碑立在墳前,字跡已有些模糊。

且惜愁走了過去,伸手按在那碑上,将手指揿入凹陷的字跡裏,順着筆畫慢慢地劃着,一些青苔混着土沫,随着她的動作紛紛掉了下來。

且惜愁忽然便覺有些傷感,“劍者,劍者。”她心中道,“平安,這塊墓碑應很順你的心吧?你生前的惟一願望,便是做一名真正的劍者,然而什麽才是真正的劍道,你現在有改變最初的追求麽?我想你是不會改變的。”

白三見她沉思,不禁躊躇了片刻,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杜先生說前輩你必定會來這裏掃墓,不知這位‘劍者’是哪位前輩?”

且惜愁緩緩撫摸着墓碑,道:“一個朋友。”

白三臉上露出幾絲驚疑之色,遲疑半晌,欲言又止地道:“前輩的朋友……難道是……難道那傳言……”

“哈。”且惜愁并不正面回答,只道,“請你替我買一對香燭。”

白三看着那墓碑,猶豫了一會,點頭道:“好,前輩稍待。”

待白三離開,且惜愁拉開包裹白雲劍鞘的布,将劍鞘豎在墳前。“平安,物歸原主。”她心中道,“路途遙遠,再見不易,可是我總會替你報仇,這是我的承諾。”

這時恰有一陣風經過,墳頭高高的草随風搖晃,好似在回應她的心聲。

且惜愁不由微笑,将手拄在劍鞘之上,心想:“平安,你跟西洲應差不多,都反對我的決定吧,不過我有我的做法,你知道。”

草木簌簌的搖動越發厲害,在一片風聲中,且惜愁忽然聽到了一個人的腳步。

來者不是白三,因為并不具備那種刀者的沉穩,且惜愁分辨着,心頭陡然一凜,奇異的感覺轉瞬即逝,她還來不及捕捉思考,那腳步已近了。

且惜愁沒有回頭。

“你是誰?你在這個地方做什麽?”那人走過來,看到了她,似乎也有些疑慮。

那個人猛地又像吃了一驚,脫口道:“這……!白雲劍!莫非你是……!”

且惜愁心中微動,轉過身去,只見走過來的是個中年男人,身材已有些發福,卻穿着一套顯而易見很昂貴的衣衫。然後且惜愁看到了他右邊臉頰手指長短,一條細細的疤痕。

“浪裏蛟這些年大都住在江寧府,他有個好認的特征,右邊臉在六年前曾被葉平安劃傷,留下了疤。”杜西洲的話在且惜愁心中風一樣地飄過,她還是沒有開口,卻見來人滿臉的震驚,眼中露出隐隐約約的恐懼。

“莫非你是……你是……”那人重複了好幾遍,仿佛終于下定決心般,道,“莫非你是天下刀尊!”

“嗯,”且惜愁輕描淡寫地道,“浪裏蛟。”

浪裏蛟的手忽地一抖,過了很長時間,才極勉強地笑了笑,道:“天下刀尊,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了你。”

且惜愁也笑了笑,道:“沒想到?”

“我……我……”浪裏蛟很費力地道,“我知道,你總會找我的,在六年前就知道,可是事情已經做了,後悔也沒有用。”

他說着,從手中提的竹籃裏取出三個疊在一起的酒碗,然後慢慢走到碑前,把三個酒碗列成一排,放好。

“哈哈哈,”浪裏蛟有些凄慘地笑道,“只是沒料到居然會死在天下劍首的墓前。”

他又取出酒壺,把酒碗一一斟滿。

看着墓碑前的三碗酒,浪裏蛟沉默片刻,忽然搖頭苦笑:“其實六年來該享受的我已都享受過,現在死也不遺憾,何況天下間有幾個人能死在天下刀尊的刀下呢?只希望死了以後,天下劍首可以原諒我。”

且惜愁看着墓碑,哂道:“你錯了。”

浪裏蛟一怔,問道:“什麽?”

且惜愁道:“殺你,不用刀。”

浪裏蛟臉上肌肉不由一顫,他不料天下刀尊居然對他的話沒有一點反應,在他的印象裏,天下劍首是個熱心腸、重情義的人,他本以為刀尊是劍首的朋友,而且是個女人,理應有更善良柔軟的心腸,誰知竟全然不是這樣。

“那麽……那麽就讓我最後再給天下劍首祭一碗酒吧。”浪裏蛟想了很久,終于道。

他拿起第一碗酒,将酒緩緩灑在墓碑前的泥土裏,他灑酒的動作極慢,心中湧起了強烈的不安,背脊幾乎已被自己的冷汗濡濕了。天下刀尊似乎安然無恙,并沒有受一絲絲的傷,也沒有中一絲絲的毒。

浪裏蛟的半截心已涼透了,也許他上了那青年的當!

剩下的兩碗酒,浪裏蛟兩手各端一碗,他走到且惜愁的面前,苦笑道:“天下刀尊,你是劍首的朋友,請你與我共飲一碗酒,我只當作劍首已原諒了我,可以安心地死。”

且惜愁道:“我代表不了他。”

浪裏蛟苦笑道:“這是對一個将死之人的安慰。”

且惜愁一哂,道:“死人不需要安慰。”

浪裏蛟的動作登時一滞,他的眼神變了。

他将右腳迅速往後踮了半步,重心下壓,力量齊聚雙手往外一潑,兩碗酒剎那間如同暗器,朝且惜愁劈頭蓋臉潑了過去。

然後他倒退急躍數步,将手指放到唇邊吹響了口哨,勝敗賭此一舉,他明白自己并無能力與天下刀尊交手哪怕半招。

哨聲一響,樹林中蹿出十幾個黑衣蒙面的刺客,将浪裏蛟掩護了起來。

且惜愁冷冷看着兩股酒迎面撲來,她身形不動,雙手劃了個圈子,凝氣于掌。掌力隔成一道無形氣牆,酒登時凝聚在她的雙掌之外,結合成兩個完整的水團。

且惜愁運動真力,發絲與衣袂輕輕地飄起,她只要一撒力,隔在她掌外的兩團酒便能輕易化成無數銳利的水刀。

這擊對她來說,猶如兒戲。

可是,正在這時,她忽覺腦中輕微暈眩,丹田之氣瞬間接濟不上,細小的偏差使得她雙掌隔起的無形屏障剎那間失去作用,本已聚攏的酒沖破阻隔,撲到她的掌心,浸透了她的雙掌。

“啊。”且惜愁輕哼一聲,連退數步。

這一下變生不測,浪裏蛟猛然精神大振,叫道:“快撤!”

且惜愁退了三步,那最後一步,雙足未沾地面,袖裏桃花刃已落到手指,她的袖子如薄雲一拂,四枚桃花刃劃作上下左右四道彎弧,無聲無息,飛向了前方的浪裏蛟。

掩護在浪裏蛟身前的刺客,有些還未來得及反應,脖子已被割開。桃花刃劃過這些人的皮膚,更化成錯綜複雜的線路,來回不斷地盤旋,最終朝一個地方聚攏相交。

身處交彙點的浪裏蛟,脖子上已迸出鮮血,然而他還在急速地跑,直又跑了七八步,才與那桃花刃般,忽然無聲無息地倒下了。

四枚桃花刃相互碰撞,同時一起掉落。

幸存的刺客也不敢停留,早逃得無影無蹤,且惜愁沒有理會,她用牙咬住袖子,撕下一塊,将雙手手掌緊緊按在布的兩面,登時一陣劇痛襲來。

且惜愁看到布上除了酒的殘漬,已沾上了她自己的血。

她知道實際上在觸及酒的剎那,手的感覺已有偏差,她雖然殺了浪裏蛟,卻已收不回桃花刃。

且惜愁又撕下一塊衣袖按住手掌,将剛才那血跡斑斑沾滿酒漬的布扔在地上。

“哈。”她自嘲般低聲一哂,暗自道,“且惜愁不會握不住刀。”

一時白三回來,看見地上躺着好幾具屍體,不禁大吃一驚,沖到且惜愁身邊,焦急地道:“前輩!”

且惜愁問道:“香燭買來了?”

“是,這裏……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白三皺起眉頭,憂心忡忡看着且惜愁的手,她的手掌雖合在一塊布上,看不清狀況,卻顯然已受了傷,“你的手怎麽了?”

且惜愁道:“無妨。”

白三皺着眉頭道:“杜先生說前輩有危險,果然料事如神。剛才我在回來的路上,好像看見了一個人,杜先生曾吩咐我要注意此人的動向。”

“哦?是誰?”且惜愁問道。

白三道:“前輩可曾聽說過‘玉笛落梅花’?”

且惜愁道:“不曾。”

白三道:“他是近年風頭最勁的劍客,名叫霍江城,三年前在破竹山莊,前一次刀劍大會上一舉成名。聽說三年來這個霍江城所向披靡,未嘗敗跡,劍法‘落梅花’已到了很高的境界。”

“嗯?”且惜愁心中一動,“霍江城。”

白三道:“前輩聽說過這個名字麽?”

且惜愁冷冷“哼”的一聲,道:“請你替我将劍鞘埋入墳墓。”說完并不再多言,轉身離開。白三見她要走,不禁一怔,叫道:“前輩!前輩!你……你的手……”

且惜愁并不停步,只淡淡道:“我會應付。”

白三心中焦急,趕緊追了上去,他見且惜愁走在前方不遠,因速度而飛起儒巾絲帶他似乎伸手便能抓到,可又追幾步,只覺眼前一晃,她的背影卻剎那間無故消失在前方的空曠之中。

白三大驚失色,叫道:“前輩!前輩!”

第一次真正看見天下刀尊的輕功,他心中瞬時有些不敢置信,雖然眼前已失去且惜愁的形影,卻仍舊繼續追出一段路程。憑空亂找一通,眼看前面便是蛇山黃鶴樓下的熱鬧之地,白三停下腳步,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心中雖然擔憂,卻也只好再重新回那墳墓。

就在這片刻的時間,那墓前已立着一個黑衣男子。

白三看見他,驚道:“是你!”

黑衣男子緩緩道:“她的真氣被藥物所制,雙手的傷,只要拖到今夜,就拿不住刀。”

白三道:“天下刀尊決不會拿不住刀!”

“哈哈,”黑衣男子笑了起來,“你可認得出這支劍鞘?這正是當年天下劍首白雲劍的劍鞘。”

白三大吃一驚,忍不住脫口而出:“這是……難道這裏果真是恩公的……”

黑衣人道:“天下刀尊此行必定危險。”

白三看着他,忽然緊緊握住了腰間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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