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陶:我保護了她

◎碰到了手心才知道,陶南嶼掌中盡是冷汗。◎

陶南嶼在島上住的時間短, 初中便到外面上學,開始住校;考上了高中,繼續住校, 因為是升學率高的學校, 學校早早地安排了補課,連寒暑假也都在學校裏度過。她很少回家鄉,像擺脫牢籠的小鳥, 撲着翅膀亂飛。

對島上的秘事,陶南嶼原本知道得并不那麽清楚。但她如今和阿歪重逢了。

阿歪22歲才離島,她幾乎知道島上和家族裏的一切事情。

小島雖小,但不僅陶氏一家。貧窮的年歲裏, 總有小船載着陌生的女人來到這兒。阿歪16歲就談男朋友,而且不是跟陶氏宗族的男孩兒談。她騎車晃蕩過小島上的每一個角落, 男孩們喜歡跟她這樣爽快的女孩聊天,于是從父輩到自己, 從歷史到現在, 一一都聊得通透。

阿歪大多數時候都是個聽話的女友。“不聽話就沒人愛你”,她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麽時候聽到的這句話,但當時, 她把它奉為真理。她打扮得忤逆, 把頭發染成古怪顏色,穿長輩們看不過眼的衣服,唯有在男友面前乖順。也因此,她聽男孩們說過很多家裏的事情, 包括哪些沒有名字、沒有家人的女人。

是不是從這些女人身上, 她讀懂了命運和厄運的分別?陶南嶼不知道。阿歪只是在跟陶南嶼聊天的時候, 偶爾會滿懷感慨地說一句:幸好我逃出來了。

說起這些隐秘之事, 陶南嶼如數家珍。

她心裏對阿歪有一些愧疚。從陶英傑看她的目光裏,陶南嶼知道這個男人曉得信息的源頭在哪裏。阿歪告訴她這些事情,把這些秘而不宣的把柄放到她手裏,一定沒想到會用到自己哥哥身上。

陶南嶼數着手指說,很快左手數完,數右手的時候她開始講另一個村子的事兒:“隔壁村許世友的老婆,講的話我們都聽不懂,現在也一直聽不懂,她也是……”

面前男人們面色灰白,驚懼和難以置信讓他們眼神漸漸透出陰翳。

“好了,別說了。”陶英傑忽然開口。

陶南嶼見好就收:“行,不說了。”

室內沉默了片刻。堂兄叔伯們沒料到她會抖摟出這些事情,一時間都在沉默中交換眼色。

帶頭過來的人是堂兄,但他也不過三十來歲,他擔不起這樣嚴重的責備:再堅持下去,被揭開的不僅是陶氏一族的事情。

有些事人人都知道是錯的、有問題的,但只要沒被揭露,大家都可以安然度日,接受它的怪異、享受它的便利。但陶南嶼是個瘋子,比她媽更瘋的瘋子。一個連親媽墳頭都能挖的女人,在他們的腦筋裏已經是前無古人的駭然,他們實在想不出世界上還有什麽是她不能或不敢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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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終于相信,毀滅一個安寧的村莊,破壞長久以來的平靜,對陶南嶼而言不過是興之所起、毫無負擔。

他們看陶南嶼的目光,陰翳中布滿震愕。

陶南嶼樂于做這樣一個“瘋子”。

她這殺手锏能震懾堂兄這些人,但唯獨對付不了已經完全脫離島嶼生活的陶英傑。

陶英傑其實已經不需要島嶼上的任何人情關系。他想要的,是在家族裏繼續樹立權威?就像他的父親一樣,被所有人敬崇、尊重。陶南嶼起初以為他只是單純地迷戀這種無形又無用的權力,但她從阿歪口中得知一些事情後,查了政策與新聞,意外得知了島嶼的相關開發計劃正在進行中。

遙遠的家鄉對陶英傑沒有吸引力,但遙遠的土地和随之而來的利益有。

堂兄叔伯的沉默,等于主動将表演的權力交給了陶英傑。陶英傑果然開口了。

“舊事就不要提了,我們今天要聊的是你媽媽的骨灰。”他說,“你沒有辦法帶她回去的,她嫁給你爸,她就是陶家的人。你無論去到哪裏,都是這個說法。但我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有一個辦法,兩全其美。”

陶南嶼裝出耐心聆聽的樣子。

“你可以從骨灰裏拿走一些保存,其餘的交回給英雄。”陶英傑顯然早已想好對策,試圖速戰速決,“他們回家還要重新做法事,再花一筆錢。這筆錢你不用出,我來承擔。這樣你可以保留你媽媽的骨灰,也能讓你媽入土為安。”

陶南嶼:“不可能。我媽媽的骨灰,我一丁點兒也不會給你們。”

陶英傑平靜地說:“那我們只好打官司了。”

陶南嶼愣了一下。她不明白這官司能怎麽打。

“骨灰屬于遺産。你媽媽沒有留下遺言,這骨灰應該由你爸處理。叔伯兄弟都能證明,你爸的想法是,讓你媽和他合葬。”陶英傑說,“要打官司也可以,只是你的勝算少。光是偷挖骨灰這件事,已經是一個負面印象。”他喝了口茶,“說實在話,我也覺得打官司麻煩。這件事發生在我們老家,當然要回老家打。不管開庭還是調節,估計一次解決不了。”

他慢悠悠地說着,喬慎輕微分神,看到了牆上幾張照片裏,有陶英傑妻子在律師事務所前跟合夥人的合影。

喬慎碰了碰陶南嶼肩膀,無聲表達擔憂。陶南嶼面色平靜,但微微抓緊了膝蓋上的帆布袋。

“……現在也不是疫情期間,線上開庭得有充足理由申請。你有工作,三天兩頭回家打官司,對你和公司,都不方便。”陶英傑也亮出了殺手锏,“況且盜竊私人財物,而且是骨灰這種有特殊意義的私人財物,指不定還得吃幾天刑拘。”

他話鋒一轉:“但我們都不想看到你這樣。你一個人在這兒打拼不容易……”說話間他看了眼喬慎,“好歹有幾個說得上話的朋友,你再仔細想想。”

他把茶杯放回桌上:“但不要想太久,今晚就決定。我這邊已經準備好了起訴用的資料,你要是不肯,明兒叔伯和英雄回家,我們就走流程。一切讓法律說了算。”他很慨然,爽快地展示自己的得體和大方。

堂兄和叔伯們松了一口氣,欽佩又歡喜地稱好。

喬慎俯身靠近陶南嶼耳朵:“我有熟悉的律師,你等一等。”說着掏出手機。

“不用。”陶南嶼拿出手機,“在做決定之前,不如先聽聽我的律師怎麽說。”

點開錄音,是一段通話。陶南嶼一聲親熱的“表嫂”喊出聲,陶英傑面色就變了。

表嫂是律師,且是行業內小有名氣的民事律師。陶南嶼決定今晚與陶英傑等人攤牌,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她問阿歪要了表嫂號碼,搬行李到喬慎家之後,在房間裏給表嫂打了電話。

陶南嶼當時并不确定這個女人會不會是自己的幫手,但她估計得完全正确:陶英傑并未把陶南嶼身上發生的事情告訴妻子。

陶南嶼假借“朋友”來問:“我有個朋友因為家裏人骨灰的事兒,跟其他親戚起了争執,她想保留媽媽的骨灰,這能打官司嗎?她沒告訴任何人就挖走了,這會不會被拘留?”

表嫂只知道陶南嶼是阿歪親近的人,且和陶英傑失聯多年,最近才重新聯系上。陶英傑當日設宴請阿歪和陶南嶼吃飯,飯後親自送陶南嶼回家,這來往路程将近三小時,可見陶英傑對這位表妹的重視。表嫂拉上另一個刑事律師,認真解答了陶南嶼的問題:“骨灰是她媽媽的,而且骨灰在界定上屬于私人財産還是遺産,還有争議,但不管怎麽樣都不至于被刑拘,沒有這種法規。這種事情一般都以調解為先,打不打官司得看調解的結果……”

陶南嶼一言不發,只是舉着手機,讓自己和表嫂的對話一字不漏地播放。

錄音中,陶南嶼問了一句:“她媽媽其實……不是出于自願才嫁人的。這種事情,是不是不說比較好?”

表嫂和同事停頓了片刻。“要說的。”表嫂回答得非常肯定,“如果你朋友是真的想要拿回媽媽的骨灰,一定要在法官面前說出來。這很有說服力,而且牽涉到犯罪……”

陶南嶼按下暫停鍵。

“那就打官司吧。”她看着陶英傑,“表嫂可以當我的律師。”

陶英傑長嘆。堂兄和叔伯沒料到居然是他妻子給了陶南嶼最關鍵的意見,有個年長的按捺不住,吼了出來:“陶英傑,你表面一套背面又一套啊!”

陶英傑只得辯解:“我不知道她找過我老婆,我跟我老婆的工作沒關聯……”

“放屁!”那老頭吼得口水亂飙,“她是你女人,她做的事說的話不就是你做的事、你說的話?!”

順利禍水東引,陶南嶼施施然站起。今夜的鬧劇,或者說這段時間的鬧劇,終于都結束了。

“別再來找我,別再打我媽骨灰的主意。”她一字字說,“再來的話,我不單會報警,我還會把所有事情全都說出來。”

她轉身離去,還未開門,身後叔伯們跟陶英傑吵嚷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大,浪潮一樣推着她和喬慎匆匆逃離。

夜色清涼,隐隐有霧。陶南嶼走得太快,差點在臺階上踏空。喬慎緊抓住她的手,把她扶好。

碰到了手心才知道,陶南嶼掌中盡是冷汗。她心跳聲劇烈如鼓點,指尖還在微微發抖。

“沒事了,沒事了……”喬慎想攬她肩膀,又怕行為唐突,最後牽着陶南嶼的手,一同走到庭院,“你做得很好。”

他剛說完,便看到了陶南嶼濕漉漉的眼睛。

作者有話說:

恢複更新啦!

今天是很棒的小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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