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喬慎:再給我一點兒時間
◎她反握喬慎的手,用大拇指指腹輕輕撫平他手背戰栗的皮膚。◎
喬慎害怕看女人哭。在他看來, 哭是崩潰的前兆,而一個崩潰的、歇斯底裏的女人總會讓他想起幼時掐住脖子的那雙手。
陶南嶼的淚眼讓他一愣,還未說話陶南嶼便低下頭。再擡起臉, 眼淚已經收回。
喬慎不覺得緊張害怕, 相反,有些遺憾。陶南嶼在他面前哭過,他以為這是兩個人關系與別人不同的信號, 但今日陶南嶼又不想示弱了,留給他的是一個無言但輕松的笑。“我保護了她。”陶南嶼說,她很為這個事實高興。
喬慎:“你又保護了她。”他加重語氣,陶南嶼握住了他的手。
兩人回城, 途中在路邊看到熱火朝天的燒烤攤,停下吃了點兒東西。喬慎問她是否對一切都早有預計, 陶南嶼搖頭。
她不确定表嫂是不是陶英傑的幫兇,但通話中問了幾句, 便試探出了答案。她也不知道表嫂給出的回答對自己有沒有幫助, 一切都在混沌中,她唯一能做的是緊緊抓住所有的可能性,只要能把母親骨灰留在身邊。
“兩周之後你就要出遠門了。”喬慎把新端上來的羊肉串放在陶南嶼碟子裏, “要不我還是調整時間, 陪你過去吧。”
燒烤攤上人不少,有幾個似乎認出喬慎,卻又不能肯定。畢竟這是偏僻地兒的小攤子,明星怎麽會帶着女孩來這裏消夜?有人悄悄舉手機拍喬慎與陶南嶼, 兩人察覺, 對了個眼色, 默契地笑了, 不打算鬧出動靜。
“別了,哪有明星陪助理出門的道理。”陶南嶼邊吃邊說,“況且還不知道能不能順利找到舒寧、問到地址。都是未知數,你跟我過去,太耗時間了。”
她拒絕的理由似乎說明,她曾經考慮過喬慎陪同的可能性。喬慎忙接下去:“我現在的戲也不多,估計這兩周就能拍完。”
陶南嶼亮出牙齒,扯下兩塊羊肉,還是搖頭。
經過今夜,或者說經過一些沖突與跌宕,陶南嶼變得比倆人初見那一天更剛硬了。她沒有猶豫,像直沖終點的跑者,沿途一切風景都從她眼底掠過。喬慎明白她愈發難以說服,只得停口。
正吃得熱鬧,附近一桌很喧嘩,幾個人把兩個臉龐通紅的年輕人推搡到一起,男孩竭力護着女孩,倆人被一聲接一聲的“在一起、在一起”緊緊包圍。夥伴們看起來都是大學生模樣,講話完全不知顧忌,嗓門大得震天,甚至勾肩搭背開始唱歌。
在歌聲裏,女孩忽然扭頭,捧着男孩的臉響亮親了一口。
連喬慎也忍不住笑起來,随着周圍人的起哄輕輕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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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便看見陶南嶼嚼着羊肉串看他,眼睛裏像盛了兩輪彎月亮,什麽都不說,但什麽都全被笑眼講透了。
喬慎的臉忽然一熱。他一時間說不清楚自己這個年紀怎麽還會為女孩的目光臉紅,随即又想到自己始終被她吸引,羞赧也變得理所當然。他臉紅得富有節奏,耳朵先染色,蔓延到面頰,最後集中在鼻尖。臉紅的時候連話也說得不那麽利索:“吃飽了就再叫點兒……不是,吃不飽。”
“飽了。”陶南嶼笑嘻嘻看他,仿佛他才是最可餐的對象。
吃飽喝足,陶南嶼帶兩分醉意,哼着歌在路上走。他倆把車子停在燒烤攤門口,朝着天上的月亮,沿無人的道路前行。隔一段就有一盞路燈,明晃晃的黃,把長路切割成明明暗暗的許多段。海棠落了許多,薔薇開得正盛,燒烤攤老板說附近有個小池塘,臨水照花,白天非常美。兩人走上一段短橋,陶南嶼指着前方:“是那兒!”
她快樂得蹦蹦跳跳,被喬慎拉住。“別過去了,晚上危險。”
池塘邊上的燈照亮水面與環繞水面的薔薇花叢,花瓣小舟一樣浮在水上,随着風飄蕩。陶南嶼忽然不說話了,手撐在短橋石欄杆上靜靜地看。夜風一陣接一陣的,粉白的花瓣輕飄飄挾在風裏朝他們飛來。
“我每天都跟媽媽閑聊,常常說到你。”陶南嶼忽然講。
喬慎一顆心懸起來:“說的好話壞話?”
“壞話!”陶南嶼笑得清爽,“說你完全不像個明星,說你跟她想象中的高傲、冷峻完全不一樣,說你這人……說你對我很好。”
她聊起那個一直想跟喬慎面對面談,卻總是沒找準機會的話題:“我看過阿濱的畢業作品,以你為主角拍的《游》。”
喬慎扶了扶額頭:“完了,好不容易攢起點兒好印象。”
陶南嶼:“拍得很好啊。”
喬慎:“拍得很好,但演得不好。”
陶南嶼好久才肯定地說:“演得也很好。”
那是喬慎沒嘗試過的表演方式。因為沒有臺詞,阿濱給的劇本全是大段大段的心理描寫和環境描寫,主角去了哪兒,主角憂傷,主角看到了啥,主角又快活。剛成年的喬慎已經習慣從小到大的演出模式:何時哭、何時笑,本子上一清二楚。他跟着阿濱拍了兩小時,崩潰了,揪着阿濱問:你以為你是王家衛?
阿濱雙眼發亮:你也覺得我這風格像,對吧?
他給喬慎說戲,說得雲裏霧裏,喬慎如今回憶是一句都拎不起來。淨記得阿濱常把自己說哭,留喬慎無言發呆,其他幾個阿濱的同學紛紛投來同情目光。
“後來他說,就像人被掐住脖子一樣窒息。”喬慎也看着不遠處的池塘和水面月亮,“我立刻懂了。”
“如果有機會,你還會再拍掐脖子一樣窒息的戲嗎?”陶南嶼問。
喬慎:“不拍。”
陶南嶼:“你害怕了。”
喬慎:“倒也沒有。”
陶南嶼:“那你拍不拍?”
她逼問得短促迅速,喬慎幾乎沒有反應時間。他停頓了。如果不怕,為什麽不敢拍?如果怕,為什麽不敢承認?他扭頭看陶南嶼,正巧看見陶南嶼伸手來碰自己的脖子。
喬慎瞬間僵直,本能讓他躲避,但對方是陶南嶼。就在本能和情感激鬥的一剎那,陶南嶼已經收回了手。她很輕地從喬慎脖子上拈走一片指甲大的花瓣,沒有碰到喬慎的皮膚。
但即便如此,喬慎已經竄起清晰的雞皮疙瘩。
她彈走花瓣:“你連我也怕。”
喬慎打起精神辯解:“絕對沒有。”
陶南嶼再度伸手:“那我碰碰你。”
她指尖靠近喬慎脖子,喬慎強行讓自己盯着陶南嶼眼睛而不去思考其他事情,即便如此,還是難免悚然。在指尖與頸脖皮膚接觸的前一瞬,他抓緊陶南嶼的手。
“下次吧。”喬慎懇求,“再給我一點兒時間。”
陶南嶼沒掙開手,由他握着,輕聲說:“其實不克服也沒關系。”
喬慎卻搖頭。一直都是他主動靠近陶南嶼,主動為陶南嶼做這個做那個,難得陶南嶼願意幫助自己克服這個心理和生理障礙,他怎麽能拒絕?他換了個說法:“我會克服的,我要讓你多一個在你媽媽面前誇我的理由。”
陶南嶼又彎了眼睛。她反握喬慎的手,用大拇指指腹輕輕撫平他手背戰栗的皮膚。
次日一早拍戲,化妝師問喬慎昨晚吃了什麽,怎麽長了個痘。喬慎狡辯兩句,又想起陶南嶼靈巧缱绻地看他——這印象當然有美化成分,美化程度可能達到200%,反正他擅自決定那是缱绻的目光,誰也不能否認——想了沒幾秒,耳朵、臉頰和鼻尖,漸次又紅了。
化妝師停手,扭頭喊:“阿歪。”
剛給池幸打理好妝容的阿歪溜達過來,在喬慎臉上掃一眼。
就這一眼,喬慎便知道,阿歪曉得昨晚陶南嶼做了什麽。但阿歪看不出氣惱,而且陶南嶼也不可能跟阿歪說他倆吃燒烤時那些古怪的、流動的目光——喬慎心裏頭瞬間轉過許多怪念頭,目光立刻戒備。
“他好像有點過敏。”化妝師說。
阿歪:“我看看。”
倆人研究一左一右研究喬慎臉色,喬慎最後坐也坐不住,閉目回憶臺詞,才把熱臉降作痛苦的冷臉。
今日這場戲對他而言十分艱難,不僅臺詞長、語氣激烈,他甚至還要動手毆打池幸。
池幸和經紀人一同抵達,喬慎多看了那年輕的男人兩眼。池幸為他倆做介紹:“這是周莽。”
喬慎與周莽握了握手。周莽左手戴戒指,與池幸是同款。喬慎又想起這男人在轉經紀之前,傳聞曾當過池幸保镖,身手不凡。他盯着周莽看多兩眼,心想怎麽開口搭讪才好?“不好意思,一會兒我要對你愛人動手,只是拍戲,你不要生氣”麽?那未免顯得自己太狹隘,周莽太大男子主義。
周莽禮貌地說:“我看過你演的沈滄溟,打戲很漂亮。”
他确實和坊間傳說的那樣不圓滑,但這誠懇語氣竟十分的合喬慎心意,忙連連道謝:“都是老師們教得好。”
導演讓動作指導與喬慎讨論待會兒動手打人的細節,周莽便在一旁靜靜地看。他不插嘴,但動作指導似乎認識他,回頭說:“莽子,你覺得這動作行嗎?”
周莽:“老師您說了算,不必問我。”
動作指導:“那怎麽行!待會兒他打的可是池幸!”
被人指着,喬慎尴尬一笑。周莽仍是一張不怎麽通人情世故的臉,壓低聲音,像分享一個秘密:“池幸跟我學過幾招,她不會吃虧的。”
他口吻十萬分認真,動作指導哈哈大笑,連喬慎也笑了起來。笑聲裏他看見周莽也翹起嘴角,心頭一亮:周莽是池幸請來,讓喬慎定心的。
要拍的劇情挺簡單:“瞿雁”告訴“魏樂楓”懷孕事實,“魏樂楓”失控扇了她一耳光後又懇求她原諒。兩人漸漸争執得激烈,“瞿雁”說要把此事公開,這話激怒“魏樂楓”,他抓起“瞿雁”長發把她摔到地上。
池幸地上有墊子,池幸反複做了幾次模拟動作。計劃是她摔在墊子上,替身則摔到地板上,但嘗試過幾次之後,池幸提出不用替身,自己來演。
導演忙跟池幸溝通,麥子不停朝周莽使眼色。周莽走過去也不勸,反而自己往地上原定的位置摔了幾下。起身後他告訴池幸和喬慎:“從這個角度和位置摔,你倒下的時候用手臂上臂着地……”
麥子:“你幹啥呢?你不勸,你還撺掇?”
周莽:“這并不危險。喬慎能控制好力度和方向的。”
喬慎暗吃一驚,但很快點頭:“是的。周老師我跟你再練幾次。”說着和周莽比劃起來。
導演和麥子也沒轍了,畢竟是為了拍攝效果,他倆只能同意。
站在布置成“家”的棚裏,喬慎開始回憶父親。
他見過父親暴怒的樣子,對象不是他,而是電話另一端的神秘女人。
作者有話說:
今晚,就請大家吃燒烤吧!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