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北回歸線以北(5)
“唱一首符合此刻氛圍的歌吧——《歡樂頌》,怎麽樣?”
褚畫把目光投于坐在自己斜對面的男孩,那個面孔蒼白如同死人的男孩慢慢從低頭用餐的狀态中擡起了臉,以木然空洞的眼神望了望在座的人,突然開口說,“我不想唱。”
“為什麽?”康泊似乎對這個回答早有所料,動手替自己添了些酒,眼眸也未擡起。
“我的母親被關在精神病院,如你所說,像一只發出頻死叫喊的蝴蝶,”極致蒼白瘦弱的康肖奇亦像個病兒。白天的他還被一群同齡的高大男孩關進了女廁所,怯懦地哭泣不止;此刻卻一臉沉靜地挑戰起父親的權威,“我不覺得這世上存在歡樂,也不覺得有什麽值得歌頌。”
“你說得對極了。”康泊以含笑的眼梢輕輕一瞥年輕警探,轉而又凝目望向了男孩,仿似商榷地說,“我只想請你為我們的客人歌唱。”
“我不。”康肖奇說出這兩個字,就緊緊阖起了牙關。
“那麽你來,”身為繼父的男人似也不為頂撞所惱,倒傾身靠近了離自己很久的女孩。眼神是令人難以招架的溫柔,琥珀般的瞳仁浮蕩着些許懶散又迷離的薄霧,血色隐隐的眼眶仍給人畫有暗紅眼線的錯覺。康泊伸手扶托起康恩娅努力仰起迎向自己的臉,對她柔聲說道,“你去鋼琴邊,為我們的客人演奏一曲。”
手指仿佛柔軟無骨,修長而又白得駭人,像汩汩而行的水流劃過了女孩小巧的臉頰,最後停留在她的唇邊——兩瓣毫無血色的唇被男人的拇指将抵了開,圓潤的齒被往複溫存摩挲。男人以父親般威嚴的目光與不容置疑的口吻對女孩說話,撫摸她臉頰與唇角的手勢卻分明帶有情欲的暧昧。他說,“這不是請求,是命令。”
來自父權的壓迫感令她心懷抵觸、心存恨意,可來自情人的溫存愛撫又令她欲罷不能。泌出的唾液濕潤了他的指尖,她發現自己無法拒絕這樣的“命令”。
待康恩娅把手指擱上琴鍵摁出第一個琴音,康泊重又将目光轉回康肖奇。他以凝視男孩眼睛的姿态對琴凳上的女孩說,“在你弟弟願意開口前,我不希望你停止演奏。”
鋼琴聲響了起來,那熱情歡快又生機勃勃的《歡樂頌》盤桓回響于餐桌上空。
年輕警探曾見過一個死于性高潮的女孩——女孩因氣道阻閉而口唇青紫,瞳孔散大,視膜充血,眼球幾乎被驟然升高的血壓擠出眼眶。
但透過這些痛苦表象所看到的,是她仍舊帶着一臉深感滿足的愉悅笑容。
褚畫至今不太理解,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愚蠢的女人,愚蠢到為了追求另類的性交快感而任由自己的情人勒死了自己。但他很快發現,彈奏着這首歡快曲子的少女,與那個死于性高潮的女孩擁有同樣的痛苦與愉悅。
演奏至第十二遍的時候,越彈越快的康恩娅突然發出了兩聲短促又凄厲的尖叫。
蒼白臉龐驀地騰起一層缺氧才會有的古怪紅暈,手指痙攣、呼吸不暢的模樣就像被繩索勒緊了喉部,她分明痛苦。但又沉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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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來自“自體性欲窒息①”的隐晦快感當然難以被男孩理解。他慢慢睜大眼睛,一眼不眨地望着這個雖無血緣相系卻相伴了整整十年的“姐姐”,被自疚的情緒同樣給扼得難以喘息。灰燼似的眼中再次燃起了足以将人焚毀的火,康肖奇複又轉回臉去,朝自己的繼父投以仇恨的目光。
卻發現對方也正認真地注視着自己。
“你的姐姐在為你受罰,她也許會彈上一整個晚上。”一縷笑意慢慢綻于男人玫瑰般的唇旁,“我很欣慰一個男孩開始變得像一個男人,無時無刻不想着弑殺暴君,保護自己的家人——”意味深長的一個停頓後,他對男孩說,“但他顯然做得還不夠好。”
男人的話觸到了他的內心,為憤怒抱緊的男孩慢慢止住了單薄身體的顫栗,終于決定開口歌唱——
 e!Sing a song of joy
for peace shalle,my brother!
Sing!Sing a song of joy
for men shall love each other!
That day will dawn just as sure…
“很美,不是麽?”康泊看向自己的客人,微笑着向他作了個敬酒的動作。
男孩的嗓音太美妙了!有着風琴的抒情豐滿,也有風鈴的清脆婉轉,以“天籁”形容毫不為過,盡管這早已是個被用爛了的字眼。
再不會有酒鬼的狂暴、賭徒的貪婪、妓女的淫縱……苦澀的果實榨取出甘甜的酒漿,世俗之中種種關乎欲望的污穢惡行仿佛都被這空靈歌聲給滌了幹淨。一旁聆聽着的褚畫,亦感到血液中那些與“情欲”相關的燥動漸漸歸于平靜。
竹枝為春風擊節敲打,我在等待渡我過河的人。
一片骀蕩。
※ ※ ※
晚餐後其樂融融的家庭節目,初來乍到的警探先生也參與了其中。他變了個魔術。看似只是兩手交疊後又随意地撚動了手指,結果原本空空如也的手中突然出現了一枝鈴蘭花。
花苞已放,月亮女神對它眷愛低語,籠于月光下的花朵聖潔美麗得無與倫比。
男孩與女孩同時驚呼起來,“你怎麽做到的!”
褚畫會很多技法并不太高明的小魔術,比如憑空變出玫瑰或者讓掌心的硬幣消失無蹤。偶爾露一手總會令人大呼驚豔,但看多了就會發現,不過是他的手指遠比常人靈巧,能最為迅速又颠來倒去地使用一些障眼法。褚畫很懂得見好就收,大多時候的表演只為博得傳呼臺小妞斯嘉麗的紅顏一笑,好讓她把那些諸如尋狗尋貓的案子傳呼給別人,而把和銀行劫匪火拼的任務留給自己。
他媽的那多帶感!
當然警局裏也總有那麽些不信邪的蠢大漢們願意和他打賭,然後罵罵咧咧地輸他一頓午餐或者幾十美元。
如果這個男人沒有成為警察,他一準兒會成為一個無賴。
“作為對你為我帶來天籁之聲的感謝,我可以教你這個魔術,”褚畫将純白美麗的鐘形花朵遞給了康肖奇,挑了挑眉,朝他笑出了嘴角旁勾死人了的梨渦,“一定能讓姑娘們愛死你。”
這個本已枯死的男孩竟然真的對此來了興趣。病态感十足的蒼白臉孔漸漸生出了暖色,連那一如殘骸荒涼蕭索的雙眸也浮起了奇異的光亮。他一遍遍練習對方所教的簡單指法,還不停追問着他如何能将這個戲法變得更好。
可惜男孩始終反應遲鈍,手指又過于僵化,怎麽也學不會。
“這只能說明我是一個蠢貨,對吧?”康肖奇看了年輕警探一眼,非常懊喪地垂下了腦袋。
“這只能說明你是一個誠實的人。”褚畫又笑,眯眯的眼睛呈現了兩彎勾死人的月牙,“只有無賴才會對這種騙人的把戲一學即會,得心應手。”
“你居然說自己是無賴?”男孩的懊喪與自卑感因由對方一言而釋去大半,更很快對這陌生人生出不少好感。
褚畫一聳肩膀,不以為然地說,“我比無賴還糟一點。”
這家的男主人拄着手杖坐于鋼琴前,始終面帶微笑地望着自己的兒子與這“來意不善”的客人。
從頭至尾猶如花瓶擺設的法國女人終于厭煩了這種宣告“家庭和睦”的逢場作戲,她一言不發地站起身,要回自己的卧房。
褚畫當日對她的一眼斷言并沒有錯,她曾像個深陷毒瘾的婊子那般渴望得來丈夫的親吻與愛撫,但随着肚中胎兒的夭折,曾經的狂熱迷戀逆行而去,一種不可撤銷的仇恨日漸将其取代。
女人還未踩上上樓的階梯就被丈夫出聲喚了住,那個柔軟迷人卻毫無音調的聲音在說,“親愛的,你忘了道‘晚安’。”
于原地立了好一會兒,看似經過了不少時間的心理鬥争才作出決定。碧姬木着那張美麗至極的臉,返身走向康泊,俯身向坐着的男人送去一個“晚安吻”。
即當與妻子美麗臉孔交睫相距的時候,微微仰着頭的康泊忽而側了側臉,避開了碧姬即将落于面頰上的吻。面對妻子的愕然注視,他微笑說,“Lèvres(嘴唇).”
弓着腰的女人又怔了一會兒,随即閉起眼睛,俯臉過去吻向了丈夫的嘴唇。
四唇即将相貼之際,褚畫看見康泊探出了紅似鮮血的舌,滑入女人的口腔。
許是由于太過蒼白的皮膚加以了映襯,若說那比常人豔得多的唇尚有紅玫瑰般的美感,這血紅的舌就委實有些妖冶得令人發憷了。
一個強勢侵入的熱吻過後,身為丈夫的男人反倒彬彬有禮地向妻子道謝,“Merci bien(十分感謝).”
作者有話要說:①自體性欲窒息,通過懸吊、手勒等擠壓喉管的方式讓人在性愛中産生“飄飄欲仙”的特殊快感,挺M的一個性交行為。又,關于褚畫喝酒必瘋的事兒還沒完,下章就為姑娘們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