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能拒絕跳舞的邀請(5)
猝然一個疾駛轉彎,車停于了路邊。
脊骨因劇烈的折轉摩擦而感到不适,褚畫不太滿意地抱怨,“你幹嘛突然停車?”
康泊随手關掉了汽車音響,除了風過雜草發出嘁嘁促促的聲響與枝頭鹞鷹偶或的啼鳴,這個地方靜無人聲。
“因為內疚。”一直目視前方的男人朝副駕駛的位置轉過了臉,微笑說,“一個驕傲又不愛服輸的男人能默認情人對自己施暴,顯然是出于出軌後的自疚心理。”
為人一語道中的褚畫臉色不好,避開對方沸燙的注視,仍舊嘴硬地說,“和誰上床是我的自由,對一個男人來說,脫下褲子做愛和拔出拳頭揍人一樣稀松平常,根本沒必要為誰負疚。”
“你的生命裏曾有這樣一個男人,短暫出現,給予尚是孩子的你獲得拯救的機會,讓你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他高大、強壯、擁有深麥色的皮膚和硬朗的五官、內心充滿力量與正義感。沒準兒就是個退伍軍人或者警察。這些看似與你現在的情人不謀而合,事實上卻是你的性驅動力刻意在繼任者身上抒洩了童年的向往。”稍事一頓,康泊笑了,“當然我只是猜測,你可以否認,但我會知道你在說謊。”
褚畫無話可說,他不知道怎樣否認對方的猜測,這是他從未提過的隐秘過往,不用說相處了十年的韓骁不知道,他甚至覺得自己都已經把它遺忘了。沒想到竟被一個才見了第二面的人一言擊潰。
年輕警探懷疑是自己上次見面時提到的“悲慘童年”洩露了天機,這個男人太過可怕,他本該小心應付,而不是輕易就暴露出自己柔軟的七寸。
任何詞句的斟酌與狡辯看來都徒勞無益,最後褚畫不得不重又将視線投于康泊,誠實地點了點頭,“是的,你猜得完全正确。但我不想和你談這個。我現在就要下車了!”
打算解開安全帶下車的瞬間,車門的插銷“嗒”地一聲鎖了住。
他被困在裏面了。
“你剛才說,只和最強的男人性交——哦,請原諒我的直接與斷章取義,那就表示在求取配偶這一點上,你的身體只受原始的本能驅使,完全不受演化而來的意識控制。這讓我不由産生懷疑,一個人到底遭遇過怎樣的不幸,才讓他如此需要一個拯救者的出現。”對方的驚慌失措纖毫無遺地落于男人的眼底,浮豔的紅唇帶着些許殘酷的微笑,問,“他是你的父親嗎?”
“我不知道你不單是個心理變态,還是個生物學家!”于自我防禦機制的作用下,褚畫嚷了起來,“打開車門,我他媽現在就要下車!”
“看來不是。你的眼神告訴我你與母親相依為命,你時常感到體內陰影的張力,那個陰影或許就來自于你的母親……”盡管一縱即逝,但聽見“父親”兩個字對方眼神內的渴求與閃躲仍未逃過他的眼睛,康泊繼續說,“你是打算自己坦白,還是任由我猜測下去?”
這是康泊第二次提到“陰影”二字,比起上一次的淺嘗辄止,他似乎變得更為尖銳而不留情面。主動的坦白或許會減少痛楚,旁人的挖掘毫無疑問會更不知輕重,更鮮血淋漓。
良久的沉默過後,年輕警探終于選擇了開口。他将視線投向正前方的車窗,沉沉地吸了一口氣,說:“我的父親是個警察,但我從未見過他。小時候我喜歡一個人坐在窗口,望着窗臺下的蒲公英和無憂無慮玩耍的男孩們,常常一望就可以望上一整天。太陽落山,風把蒲公英帶向自由的遠方,我看着男孩們悉數回家。有時他們之中會有人駐足朝我投來憐憫的目光……那個時候我就會想,如果我的父親能在我的身邊,也許我會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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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明滅的光線打在這具瘦小的身體上,投下淡淡的破碎的陰影,他怯生生地躲在其中,卻用最純澈無辜而又熠熠生光的眼神望向舉着槍的男人。
他的下體赤露,陰莖上有不知是胎記還是紋身的黑青色圖案,始終呈現充血似的勃起狀态。
男人四十歲左右,是個警察,恰好路過此處時聽到屋內傳來了一種可怕的、非人類的叫喊聲,于是破門而入。
“嘿,小家夥。”他半跪在這個只有八歲的男孩身前,竭以可能不驚吓他地柔聲說着,“你的母親……去往了一個很美好的地方,我想你得先跟我走了。”
男孩很漂亮,黑發白膚,眼睛又大又清澈,抿嘴時還能看見一只小小的梨渦。面對陌生人向自己伸來的手,他本能地往後躲了躲,小聲地問,“她死了,對嗎?”
“是的,她死了。”男人微微有些吃驚,這個小家夥不但知道死亡,還對母親的死亡表現得從容淡定,局外人一般。他半跪着向前靠近他的身體,問道,“你還有別的親人嗎?”
男孩搖了搖頭。
“好吧,看來你真的得和我走了。你願意和我走嗎?”
男孩仍舊躲着對方試圖觸摸自己的手,驚惶的目光匆匆瞥向男人另一只手中的槍,不似撒嬌倒似害怕地撅着個嘴問,“你……會傷害我嗎?”
“不會,當然不會,永遠不會。”注意到自己的配槍是男孩驚恐的根源所在,于是把槍放進了對方的手裏,沖他溫和地笑說,“我會保護你。”
男孩還在猶豫,眨着大眼睛打量着這個陌生人——他高大又強壯,皮膚是給人以親切感的深麥色,又直又黑的兩道眉綴在一張輪廓深刻的臉上,壓着一雙明亮銳利的眼睛。
這一發現讓他沒來由地就在心裏認定,這人一定非常厲害,就像電視裏常演的那個克拉克?肯特。
片刻之後,攢着槍的男孩終于小心翼翼地走向前,把自己那粉團兒一般的身體投進對方寬闊又溫暖的胸膛。
男人一擡手臂就把小家夥抱了起來,又曲起手指往他露在外頭的小雞雞上輕彈了一下,笑着說,“走之前我們得先找條褲子,把這可愛的小玩意兒藏起來。”
男人意識到男孩往自己懷裏鑽得很深,一直把臉埋在自己的脖子裏,笑了,“你叫什麽名字?”
“褚畫,畫畫的畫。”
“這名字挺藝術——餓了嗎?”
“嗯。”
“我的巡邏車上有剛買的黃油熱狗,你吃嗎?”
“嗯。”
……
他們離開那棟小房子的時候,才發覺整個大地都籠罩了一層絢爛的紅色。油畫般的秾豔美感噴薄欲出,漫天的楓葉款款起舞,所有的楓樹都禿了。
一個嶄新的天地。
※ ※ ※
“我和他住了四個多月,直到他因公殉職,我被送往了福利院。”褚畫抿着薄薄的唇,抿出一只憂傷的梨渦,眼裏隐隐含着淚光。
明明戒了煙的他突然很想來一支。
身邊沒帶,從車裏找到了煙盒,拿出一支叼進嘴裏。又去尋找打火機。
呲!
身旁的男人劃亮了火柴,遞在了他的眼前。
“你閉起眼睛反而得以看見,看見蒲公英被風帶向遠方,看見漫天紅楓,看見那個男人正向你走來……你平緩地呼吸,感到自己如雁般自由,睡夢已悄然而臨……”
火柴的焰苗近在咫尺,他的視線不由自主為其凝聚。不知何時嘴裏叼着的煙已被對方拿走,即使火柴熄滅,那黑暗中的光點照舊不依不饒地左搖右曳,像鐘表搖晃,像舞者旋轉的裙擺。
褚畫還殘存着一絲理性,逼迫着自己與突如其來的困倦做鬥争。他想到一件很糟糕的事,自己是被康泊催眠了。
“你一直在尋找這樣的人,看得見你在人群中央的落落寡合,看得見你大笑不止時的恐慌悲傷,看得見你一次次履險如夷的背後,是甘于投身天空躍入海洋的眷戀與不安分……是的,你一直在尋找這樣的人……”
這時他才想起碧姬對自己的告誡,這個男人可以在一個女人熟睡時悄無聲息取走她腹中的胎兒,自己方才确實有些掉以輕心了。
然而一旦打開了記憶最深處的豁口,他就再不可能逃脫對方的暗示與誘導。
年輕警探仍然強打精神試圖反抗,但倦意越來越深,越纏越緊。正如同一只蝶被蛛網纏縛,縱然再努力撲棱掙紮,也始終逃離不出這個溫柔的圈套。
康泊俯身過來,連綿地吻着褚畫的頭發與臉頰,銜着他的耳垂輕唱出聲,聲線是如此甜蜜又陰柔:e away,O human child!
To the waters and the wildWith a faery,hand in hand,For the world's more full of weeping than you can understand…”
這是一首葉芝的詩,講述了一個關于仙女誘拐小孩的古老傳說。
眼眶微帶血色,男人那雙琥珀石似的眼睛在黑暗中散發出金子般攝人心魂的光芒,和那張映照于月光下的蒼白臉龐一樣虛幻不實。
他長發襲肩,紅唇妩媚,果真一如仙子夢幻美麗。
眼眸欲閉不閉,就在褚畫半睡半醒間,康泊俯臉吻住了他的唇——以自己的唇瓣包覆着對方的,他把舌頭送入那微微開啓的縫隙中,繞着濕潤的舌尖溫存舔舐。
嘴唇上遞來那柔軟又美妙的觸感讓他感到回到了母親的子宮般安全舒适,殘存的理智的弦線終究繃斷了。褚畫卸下所有的心理防備,從被動地接受親吻轉而變為主動迎合,仿佛自己正如胎兒般蜷縮身子,吮吸的不是對方的嘴唇而是自己那又小又柔嫩的拇指。四周充滿着暖烘烘的羊水,一切苦痛的現實被阻隔在外,逐漸煙消雲散。
一個久久不願離舍彼此的長吻過後,他聽不見人間的哭聲了,他睡着了。
褚畫合着眼眸,睫毛輕顫,呼吸安穩。離開對方的嘴唇,康泊望着這個像孩子那樣恬靜無邪的睡顏,又俯下臉于他唇上輕輕吻了下,“Bonne nuit,ma Joséphine(好夢,我的約瑟芬).”
将車內的音樂開至最大聲,重新發動了引擎。
一路疾馳,駕駛中的男人舔了舔嘴角,無聲大笑。白牙森然盡露,鮮紅的唇與舌因纏綿的濕吻帶有濕潤光澤,令人愈想豁出一切去親一親這位美人的芳澤。
搖滾歌手嘶聲力竭的唱腔将這片靜谧的夜撕扯得面目全非,當然,沉睡中的年輕警探是不可能聽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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