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夢境(3) 她日後要嫁的男子
入夜之後,紀枝瑤又讓清溪去尋了些好眠的湯藥來,她如今在侯府之中,不管要什麽,紀文德和陳氏都得遷就着,一些好眠的湯藥,來的也是格外容易。
喝過湯藥,紀枝瑤推開軒窗往外一瞧,今夜的天際黑蒙蒙的一片,無星無月,只能看見飄過幾朵烏黑的雲。
看來明日的天氣應當不大好。
想着想着,困意襲來,紀枝瑤心中歡喜,趕緊蓋好薄被,只想快些入眠。
因着遲了些好眠的湯藥,紀枝瑤也睡得格外的快,不一會兒就已經陷入了沉睡之中。
先是一片黑暗,不到一會兒,夢境之中豁然開朗。
巍峨深深的宮牆高不見頂,唯獨只只鳥雀從頭上啾鳴飛過,最後駐足立在了牆頭之上。
宮牆之下,兩個少年并肩而行。
紀枝瑤一眼便認了出來,其中一個正是趙行,她匆忙跟了上去,與兩個少年并肩而行。
她還惦記着上次的傷,紀枝瑤低頭看去,衣袖之下白皙的手背上,正有一條深深的傷口。
從袖中的小臂上,蜿蜒而出。
傷口還未愈合,依舊能看到傷口之深,這樣深的傷口,怕是要留疤了。
紀枝瑤捏着小拳頭氣鼓鼓說:“那位公主下手也太過歹毒了些,竟然留了這麽深的傷口。”
如果他還在慶國,那可是傳說之中聰慧至極的七皇子,金貴無比,受盡愛戴,哪裏會是如今這樣的光景。
看那些晉京之中的權貴子弟,哪一個不是金尊玉貴,嬌生慣養。
可偏偏天家血脈的趙行,卻要親眼目睹自己父親誅殺外家,還要被送到雲國來做質子,受盡欺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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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悲戚。
相比之下,紀枝瑤重重嘆了一口氣。
趙行身邊的少年也是想到那日的事情來,冷哼了一聲:“嘉悅未免也太過跋扈,竟然一點都不顧慶國,就這樣對你大打出手。”
趙行唇角抿了抿,疏離清冷的臉頰上露出一抹由心笑容來,褪去那一層冷寂的顏色,少年笑容之中的溫柔蔓延開來,他淡淡搖了搖頭,“不礙事,日後躲着些就好了。”
“唉,咱們寄人籬下,哪裏還有什麽自由可言。皇帝也是寵嘉悅得很,咱們如今也只有躲遠點些了。”他諷刺的嗤了一聲,“說是世子皇子,在這兒還不是受盡欺辱,也沒人出頭,嗤。”
趙行側目瞥去,好友臉上悲戚之色慢慢湧上,“桑鶴,總有一日,我們會一起離開此處。”
亮光透過宮牆落在兩個少年的身上,滿身光輝,迎着光,仿佛還能看到細小飛舞的塵埃。
趙行稚嫩俊秀的臉頰上落着明媚日光,更是襯的如玉。
桑鶴如同被感染了一般,也是随着他笑了起來,點了點頭:“是啊,總會離開的。”桑鶴一把攬住趙行的肩膀,笑嘻嘻說:“到時候你要是回慶國了,我可要來找你,你那時候可不許忘了我!”
趙行會心含笑道:“那是自然,我怎麽可能忘記你,到時候我定然帶着你,看遍我們晉京光景。”
“那說好了啊。”
遭遇相似的兩個少年并肩行在宮牆之下,笑着說自己國家的那些事兒,紀枝瑤格外安靜,聽着兩個少年歡喜說着,她也忍不住揚起了唇角來。
她側頭看向身邊的趙行,那雙漆黑的眸子裏,盛着溫柔的微光,熠熠生輝。
他也唯獨在這個時候,才會露出些許笑容來。
還沒走多遠,腦海中就一陣眩暈,紀枝瑤還以為夢境戛然而止,即将醒過來,沒想到畫面一轉,她又到了另外一處。
密不透風的夜色纏繞在整個天幕,沉沉壓下。
紀枝瑤放眼看去,看到熟悉的身影正在宮殿之中的碩大羌桐下站着,她杏眸輕輕一眨,原來還是在夢裏。
她朝着趙行走了兩步,走近了些許才發覺他似乎拔高了些,手背上曾留下的傷疤,痕跡也淡了許多。
原本清瘦的少年仿佛褪去了那一絲弱氣,生得愈加內斂俊秀。
“嗯?”紀枝瑤疑惑的皺了皺眉頭,難不成這是長大了一些的桓王殿下?
沒等紀枝瑤想得明白,趙行已經擡頭望着蒼翠的羌桐說:“母妃,又是一年了。”
長睫之下的眼珠漆黑,泛着淡淡的微光,說起自己母親時的趙行,眉目愈發溫柔起來。
微風拂過,他發絲輕輕擺動,薄薄的唇彎起一個不顯眼的痕跡來,許是想到了什麽讓人懷念的事情,他閉上眼,靜了下來。
紀枝瑤心裏倏然一動,手指曲了曲,在趙行的身邊坐下。
風靜靜淌過,帶來夜色之中的一絲潤氣,她眼尾也是彎了彎,餘光瞥着身邊的少年郎君。
格外恬靜。
許久,趙行才又坐了下來,從身邊的食盒裏取出一碗糖蒸酥酪來,青花碗中凝如膏脂,散發着陣陣乳香與甜味。
趙行修長的手指端着碗底,輕笑了一聲:“今日嘉悅公主十五歲生辰,宴上便有糖蒸酥酪。”
“那時候,母妃最喜做糖蒸酥酪給孩兒了,如今想起,竟然是已經過了許多年。”
紀枝瑤看過去,趙行用勺子舀了一口吃下,嘉悅公主十五歲的生辰,那趙行也應當是滿了十五歲了。
她真切的看着趙行,眉目俊秀,原來這是十五歲的趙行。
許是因為他長了年紀,臉頰上的棱角已經顯眼起來,讓他這張俊美的臉,對了幾分陽剛周正的男兒氣魄。
俊的讓人怦然心動。
放下勺子,趙行繼續與羌桐說:“我拿到這碗小小的酥酪還頗花了一番心思。”他倉皇笑了一聲,道不盡苦楚在其中,“母妃,您不知道,凡是我喜歡的,嘉悅公主都會給搶了去。我要是想要,就得裝作都不喜歡的樣子。所以啊,我便假裝不喜這碗酥酪的模樣,果真,我就得到了這一碗酥酪。”
饒是紀枝瑤這樣在府中受盡閑話,也不曾對一碗吃食費盡心機過。
可想而知,趙行在雲國的生活是如何艱難了。
紀枝瑤抱着膝蓋嘆氣,看着趙行一下一下的吃着酥酪,許久,這一碗終于是見了底,他才将碗又放進了食盒之中。
他站起身來,身姿雖還是瘦弱,身量卻已經很高,紀枝瑤估摸着,他已經比她還要高了一些。
趙行仰起頭來,無奈的嘆了口氣,“母妃,孩兒身處他鄉,就連您的忌日都沒法子拜祭,我不知,這世間是否還有人記得您,父皇他……”
他眼眸倏然一沉,溫柔之色頓時消失盡了,只餘下一層幽深之色來,他緩緩垂下頭來,“罷了,他自己親手做的,哪裏會記得什麽。”
他苦澀的輕笑一聲,“我都不知,如果還有能回晉京的那一日,我還有什麽理由歸去。”
趙行轉過身去,背脊筆直不折,就如同她院中的翠竹一樣,奮力生長,也努力正直。
紀枝瑤抿了抿唇,低聲呢喃:“原來今日是……”已經過世的珠妃的忌日。紀枝瑤追着趙行過去,感受到身後一陣陣的拉力,她想這一場夢應當到這裏就該結束了,她朝着那道背影朗聲說:“殿下,您有理由的!我還在等您成親呢!”
強大的拉力将紀枝瑤拉走,她睜開眼,微弱的光從窗外透了進來,她耳朵靈,一下就聽到外面的大雨滂沱,砸在瓦上,啪啦作響。
紀枝瑤心裏一股郁氣湧來,應該是夢裏的真情實感,久久難以釋懷。
“桓王殿下……”紀枝瑤喃喃喚了一聲,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腦袋有些沉重。如此看來,這當真不是一場虛無缥缈的荒誕之夢,而是趙行曾經真真親身經歷過的一切,也不知是何緣故,竟是讓她給夢見了。
或許,這就是她與趙行之間的一場緣分。
這就是她未來的夫君,桓王殿下。
她日後要嫁的男子。
紀枝瑤臉紅着,在床上發了一會兒的呆,房門外的腳步聲才響了起來,沒一會兒,清溪的聲音就在外面響了起來:“二小姐,您起身了嗎?”
紀枝瑤應了聲,清溪才從外面進來,手中端着一盆冒着熱氣的水。
紀枝瑤不習慣有人伺候,就自己穿好了衣裳,一身碧色衣裙,裙擺在風中泛着微漪,如同碧浪連天。
她接過清溪遞過來的帕子,在臉上擦了擦,“我今日怎麽這個時辰才起,你也不知叫我一聲。”
清溪道:“先前來叫過二小姐,但是沒什麽動靜,便走了。”
紀枝瑤苦惱的摸了摸後腦勺,微微嘆氣,“若是如此,我會越來越懶的。”
清溪收拾好一切,“左右也沒什麽事,二小姐多睡一會兒也無妨。”
紀枝瑤唔了一聲,她沉浸在夢中,還想要多看一點關于趙行的事情,也是不想起身來。
懶就懶吧,左右不過是被府中的人說點閑話罷了。
她的閑話在府中還算少麽。
外面大雨下着,紀枝瑤還惦記着夢裏的事情,她臉上一紅,自己怎麽就說出了那麽不知羞恥的話來呢。
竟是口口聲聲說着等桓王殿下來娶她。
也幸虧桓王殿下聽不到,否則紀枝瑤立馬就去找一條地縫鑽進去,一輩子都不會再出來了。
紀枝瑤望着雨,眼睛珠子轉了轉,就轉到了身邊的清溪身上去了。紀枝瑤眼眸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來,歪頭看着清溪問道:“昨兒傍晚你去父親那兒禀報了我的行程,父親可有說過些什麽?”
她臉頰稚嫩,笑起時格外乖巧,一雙眉眼彎彎,又顯得溫婉多情。
清溪愣了愣,她每日都會去與紀文德禀報紀枝瑤一日做的事情,事無巨細,都要言說。
清溪還以為紀枝瑤從來不知道,原來她什麽都知曉。
按捺下心中的驚訝來,清溪說道:“侯爺只是讓奴婢照顧好二小姐。”
紀枝瑤噗嗤一下笑出聲來,“看來父親待我還挺好的嘛。”她輕快說着,可是語氣裏卻沒了半點溫情,她笑眯眯看着清溪,“我若是出嫁,父親為了面子,定然也會多指兩個陪嫁丫鬟過去,清溪,你随了我這麽久,定然也是要跟着我嫁去桓王府中的。”
雨聲驟然又大了,砸得屋檐與院中的翠竹啪啦作響,翠竹經過這一遭雨洗,愈發青翠欲滴起來。
清麗漂亮的女子笑盈盈看來,眉眼溫和,語氣輕軟。
清溪一怔,很快就明白了紀枝瑤的意思,她忙回答道:“奴婢自然是要跟随二小姐的,日後二小姐便是奴婢的主子,二小姐吩咐的事情,奴婢自當竭盡全力。”
大雨滂沱,屋檐水砸在地上,彈起水花,連屋檐邊上,都濕了一大片。
紀枝瑤碧裙逶迤,如同一朵嬌嫩花蕊,含苞待放,青澀中又帶着明豔。
她依舊是笑着:“你明白便好,日後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你也應當有些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