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成親(4) 他說的贏過,再沒有下次……
秋風蕭瑟吹來,卷起練武場上黃沙輕輕飛揚,也不知從哪兒吹來了枯葉,落在趙行的劍上。
紀枝瑤屏住了呼吸,不敢說話。
嘉悅在後背氣得失控,尖銳地叫着:“我看誰敢給他開鎖!”
趙行握着劍的手青筋畢露,仿佛是要将劍也給折了一般。紀枝瑤看着心裏一陣陣的心疼,她梗了梗,朝着趙行走了一步,她小心翼翼伸出手來,手卻從趙行的身體裏穿透而過。
一不留神,眼中早已經模糊起來,她唇瓣嗫嚅着喚了一聲:“殿下。”
這時,趙行冷白的臉更為陰沉,他将手中的劍收了回來,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徐林一見,眉心一跳,大聲喝了一聲:“殿下!不可!”
紀枝瑤櫻唇張了張,愣住了。
嘉悅頓時也是停住了,張着嘴問:“趙行,你這是作甚?”
他巋然不動,薄唇如冰,他說道:“若是公主不打開這鎖,我便自刎于此處,即便是死了一個無足輕重的質子,公主怕也是要受到牽連。”他目光中死寂一片,劍身往脖子裏近了一毫,“趙行這條命和開鎖,孰輕孰重,望公主好生掂量。”
長劍鋒利,血珠從脖子之上順着劍身流下,豔麗的血色襯的他臉色愈發的蒼白。
獸籠裏傳來了猛獸嘶吼,隐隐約約之間,紀枝瑤還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眉心一跳,暫且是将趙行放下,她朝着獸籠而去,越過黑色幕布與鋼索獸籠,直接穿過進入其中。
碩大的獸籠裏充斥着濃郁的血腥味,外面籠罩着一層幕布,裏面的光線也極其晦暗,過了好半晌,紀枝瑤才看得真切了些。
一看去,兇勇的老虎朝着她嘶吼一聲,她頓時吓得腿軟,跌倒外地,豔色衣裙逶迤開來,如同一朵明豔的海棠花。
可讓紀枝瑤更難平靜的是,腳下血跡斑斑,有個錦衣少年渾身是血,一只腳還被老虎給扯斷了,落在一旁。
血,到處都是。
人,好像早就沒了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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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枝瑤這輩子第一次見到如此慘烈的景象,她的眼淚珠子如同斷線一般順着臉頰往下掉,腿軟到走不動道。
即便是知曉這一切都只是夢,可紀枝瑤依舊是心驚膽。
不,這不是夢。
這是趙行真實經歷過的一切,他最重要的摯友,就這樣血淋淋凄慘的死在獸籠之中。
桑鶴他,再也沒有下一次與趙行下棋的機會。
他說的贏過,也不會再來了。
這時,身後傳來了開鎖的聲音,幕布掀開,強光照了進來,紀枝瑤扭頭看去,勁瘦的少年正用長劍抵着自己的脖子。
他身後的嘉悅公主,滿臉都是被威脅的不快神色。
紀枝瑤心中一凜,咬着牙站起身來,跑到趙行身邊,一邊垂淚一邊想要捂住他的眼睛說:“別看,你莫要看了。”
終究,是無濟于事。
吭哧一聲,長劍落地,他脖子上的血跡如此刺目,那雙黑沉沉的眼倏然紅了起來。
背後,嘉悅公主終于是發現了獸籠之中的異樣,瘋狂尖叫起來:“怎麽會這樣?!我不是讓你們将野獸給拴好嗎,怎麽會這樣?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要給桑鶴一點教訓!”
嘉悅公主臉色難看,一鞭子朝着後頭的馴獸師揮去,“你們是做什麽吃的!一頭野獸都看不住!還不快将野獸拴起來!”
很快的,馴獸師們怕嘉悅公主惱怒,也怕趙行再受到傷害,忙不疊将老虎給關了起來,只是那一地斑駁慘厲的血,刺眼的讓人不忍再看。
趙行一步步朝着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桑鶴而去,身後是嘉悅公主叫着太醫的聲音,一切的一切,都刺耳至極。
紀枝瑤站着,血腥味陣陣撲來,她眼淚也淌着,想動卻又沒有動作。
趙行将渾身是血是傷的桑鶴攬住,他緊緊咬着牙關,硬生生将淚珠憋了回去。蒼白的臉色陰沉,他低垂着,仿佛靜止下來。
紀枝瑤離得近,才能看清楚他的肩頭他的手,抖得究竟是有多麽厲害。
“桑鶴。”
漆黑的眼珠暗沉一片,除了淚光閃爍,紀枝瑤只能看到陰沉沉的戾意湧動,他緊咬着唇,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氣,唇上已經被咬破了,蒼白的唇瓣上血跡斑斑。
紀枝瑤想要走過去,可是卻越走越遠,她目光所及裏,只剩下單薄的少年,抱着殘損的屍體,處在一片狼藉之地。
秋意蕭瑟,将這一切都給渲染得凄零至極。
若不是他身體的輕微顫抖,紀枝瑤都會覺得,他也如同桑鶴一般,早已随之而去。他就那麽孤零零的,茫然無措卻又悲哀的,停留了下來。
他的身邊人來人往,卻又仿佛再無一人能靠近得了他。
“殿下……怎麽會這樣。”紀枝瑤喚了一聲,伸出手去。她知曉,這個時候的趙行,正處在絕望與黑暗之中,若是無人拉他一把,他怕是會沉溺其中。
若是可以,紀枝瑤想要拉他一把。
若是拉他一把,或許趙行就不會是如今這樣陰郁至不近人情的性子。
還未碰到趙行,一股強大的拉力就将紀枝瑤給拽了回來,畫面一轉,竟然又是到了趙行宮殿之中的書房裏。
整座宮殿都冷清一片,趙行所在的書房之中,更是沉寂無聲,無人敢近分毫。
他清瘦的身影蜷縮在堆積在地上的書冊之中,書房裏沒有掌燈,昏暗一片,襯的他更加形只影單與陰沉。
他動也不動,眼中毫無一點神色,就連平日裏的清冷,都消失不見,仿佛一潭死水,怎麽都起不了波瀾。
紀枝瑤滿臉都是淚珠,她抽泣一聲,擦了擦臉頰。
她從未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她更是無法想象,親身經歷過這一切的趙行,究竟是什麽樣的心态。
殿下。
紀枝瑤又忍不住哭出聲來,許久,她才克制下來,提着裙擺坐在了他的身邊。她将頭枕在膝蓋上,淚水打濕了膝蓋上的布料,她側目看着他,側臉比平日裏還要冷峻陰沉上幾分。
隐約之間,已經是有了如今殿下的輪廓。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紀枝瑤臉上的眼淚眼睛幹了,書房外忽然響起了匆忙的腳步聲,緊接着就是徐林的聲音傳來:“殿下。”
身旁的少年終于是有了些許動靜,睫毛顫了顫,那雙沉沉的眼眸仿佛亮了一下,他并未起身來,只是稍有動作,便又蜷縮了回去,冷淡問:“如何了?”
徐林的身影倒映在門前,“皇帝處死了六個馴獸師來給靖國交代。”
趙行薄唇繃得緊緊的,一身黑衣凜冽,如同料峭寒意,給這蕭瑟秋日添上了幾筆凜冽。許久,他聲音低啞,克制着問:“嘉悅呢?”
徐林沉默片刻,還是吐露了出來:“雲國皇帝本不願處罰嘉悅公主,因着殿下力争,皇帝才罰了嘉悅公主禁足百雀宮五年。”
不知何時,外面已經下起了雨來,風雨飄搖,宮殿之外的琉璃盞被風吹得嘎吱作響,燈火搖曳。
半明半暗的燈火透進了些許進來,趙行咬緊了牙,手握成拳,隐忍着一腔怒火。手背上深深的傷口,在暗處仿佛更顯猙獰,紀枝瑤眼睛一酸,忍不住揉了揉。
“下去吧。”趙行仿佛脫力了一般說,讓侍衛離開了。
滿身晦暗的少年,緩緩将頭埋在臂彎之中,肩頭止不住的顫抖,隐忍着,一聲聲的低低嘶吼,伴着雨聲,仿佛要發洩自己無處宣洩的情緒。
紀枝瑤喉頭幹澀,心裏止不住的心疼,同時也有一種異樣的感受湧上心頭,那是懊悔、難受、不甘、憎惡、孤獨、絕望,五味陳雜,紛紛湧來,幾近窒息。
紀枝瑤難受的發出一聲嗔來,她知道,這是趙行此刻的情緒。
她感受着,疼得要人命。
雨聲漸大。
書房裏也是異常安靜,紀枝瑤沒有說話,只靜靜的坐在趙行身邊。
心裏那種深深的絕望,幾乎要将人給吞噬掉了,她皺着眉頭,側身碰了碰身邊的少年,但她手一伸過去,便從趙行的身體裏穿過,壓根兒就沒法子碰到他。
這一刻安靜下來,心裏翻騰着他的情緒,紀枝瑤才知曉,這個少年用單薄的肩膀承受了多少。
外家被生父誅殺;母親去世;生父抛棄;遠走他鄉;排擠欺淩;冷漠孤獨;在雲國唯一的知己桑鶴還被那樣殘忍致死,罪魁禍首僅僅只有五年的禁足。
原來,世家子弟的命,在雲國人眼中,如此微不足道。
紀枝瑤紅着眼,早就已經哭得淚了,眼睛幹得疼。
如此的趙行,焉能不絕望,她親眼看着那些黑暗絕望的泥沼,将他慢慢吞噬掉。
若是可以,紀枝瑤想要安靜的伴在他的身側。
能給予他一絲光亮,一點歡喜,便已經足夠了。
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