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直行到華山腳下的小鎮,雲清才松了口氣。兩人同騎着一匹馬,裴弈墨說他有傷在身非讓他坐前面,然後那個該死的萬花就順理成章地環過他的腰貼上他的背,甚至在他耳邊愉快地哼起了調子。雲清很無奈,幸好背後還有劍隔着,裴弈墨不至于完全貼上來。
這下好了,穿着人家的衣服,騎着人家的馬,敷着人家的藥。想打他一頓都是恩将仇報了。唉,看來黃歷真的沒說出……諸事不宜啊。
“兩位客官裏面請!你們是打尖兒呢還是住店呢?”
到客棧,雲清立馬身手敏捷地跳下馬,一點不想被捅了刀子的人。裴弈墨不禁在心裏感嘆,自己果真妙手回春,華佗再世,藥到病除,簡直活死人肉白骨!
于是店家就看着一個頭戴道冠,身着黑衣,背負長劍的男子表情詭異地沖到櫃臺前,吓得算盤都要打錯了。
“這位客官是要打尖兒還是住店?”生意人到底是生意人,立馬笑臉相迎。
“住店。”雲清爽利地答道。
“那客官你們是幾人呢?”店家翻開登記薄詢問道。
“兩人。”這時裴弈墨方才緩緩地穿過大堂走來,即使着穿着素白中衣,但配上他溫和的笑顏平穩的步調也一派儒雅。
雲清不知怎麽的卻覺得他笑得不懷好意。
“兩位客官是要兩間房吧?”店家看了他們一眼,既是兩位男子該不是伉俪。他提筆準備寫上記錄。
“是……”“不!”
兩人同時出聲,店家愣了一下,擡頭看他們。
“我們要一間房。”裴弈墨把銀子扣在櫃臺上。
雲清也是一驚,轉頭瞪着裴弈墨,眯了眯眼睛警告他。裴弈墨卻笑意更勝,甚至沖他眨了眨眼睛。
“裴弈墨,不要太過分。”雲清生平未見過如何難纏的人,氣得登時就想拔劍。
“哎呀哎呀,道長真是冤枉在下。”裴弈墨無辜地搖搖頭,“裴某自問不曾對道長有任何不敬。”
“我們,絕對,不能,住一間房!”雲清表情一冷。
“為何?”裴弈墨低頭靠近他耳邊,小聲而低沉地說道,“莫不是道長害怕裴某會做什麽?”
雲清面上一熱,立馬反手抽劍,不做多想,單手結印,九轉歸一直擊裴弈墨胸口。
“咳咳……”被震退數尺的萬花單膝跪地,一手捂着胸口,“道長真是……好狠心……”他站起來,擡手拭掉唇邊蜿蜒的鮮血,目光沉靜而溫柔地看着舉劍相向的雲清。
“我……”雲清看着他笑着擦掉血,忽然開始愧疚起來,他緩緩地放下劍。再看看那些被他吓得奪門而出或是鑽入桌底的人們,他開始責怪自己太過魯莽。
惡人谷的雲清道長,以往不管殺多少人從未愧疚和自責。殺浩氣之人,他從未手軟,并不過問那人善惡忠奸。浩氣盟的正人君子遇上他無不罵着要取他狗命,雲清從來都是嗤之以鼻,拔劍迎戰。取人性命也好,被人重傷逃出生天也罷,有誰管過他?而這個浩氣萬花,并沒有在他快支撐不住的時候取他性命換取江湖威名,也沒有在他徒然一招之後反手相擊。那人為他施針療傷,為他上藥止血。那人在被他擊中命脈之後站起來笑着對他說,道長真是好狠心。
雲清握緊了劍,別過頭去。
“道長……”裴弈墨慢慢地靠近他,見他沒有反對,便又走近了些,“雲清……”
“誰讓你說那樣的話……我……”雲清擡頭看了他一眼,又尴尬地低下頭。他實在不懂如何道歉,錯了卻怪到被傷之人身上,若是裴弈墨不原諒他也罷,只當……只當沒遇到過。這樣想着,雲清心口卻微微的疼起來。
裴弈墨看着難得乖順的雲清,雖然嘴上不饒人,不過有什麽關系?
他擡手擁住雲清,輕輕道:“都是我不好,道長別生氣了。”他慢慢地抱緊他,雲清沒有拒絕。
“裴弈墨……”雲清聲音有些顫動,他躊躇了一會兒,然後把頭埋得更深,說道,“謝謝你。”
裴弈墨輕聲笑起來,緩緩拍着他的背,湊在他耳邊一字一句地說道:“道長既然要謝我,何不陪在下睡一晚。”
雲清開始後悔剛剛為什麽沒有加上一個兩儀化形。
不過最後,還是在雲清滿意的笑容和裴弈墨惆悵的眼神中,定了兩間房。因為當他在辯解沒錢開兩間房的時候,雲清面無表情地瞄了瞄他腰間的鴻雁又瞟了瞟後院馬廄裏的裏飛沙,然後掏出自己的房錢當的一聲扔在櫃臺上。迫于雲道長的淫威,萬花好青年裴大夫拐帶肥羊入室的計劃宣告失敗。
次日清晨,雲清早早的坐在大堂用完早膳,等着裴弈墨下來就同他道別。畢竟也不知別人是不是有事,即使沒事也不能真讓別人陪自己上華山,出手相救已是仁義,不應再麻煩了。此刻,雲清一邊想着告別的話,一邊理着自己為數不多的銀兩。還是把藥錢給他吧。
“雲清師兄!”他擡頭看到一個身着純陽蚩靈道袍的人笑意盈盈地同他揮手。
“阿逸!”雲清驚喜的站起來,三步并兩步走到那人面前。
“讓師兄瞧瞧,喲!一年不見快和師兄一般高了,臭小子!”雲清看着最疼愛的師弟,習慣性地摸摸他的頭。師父去世那年,十歲的雲清被師叔帶回純陽,見到了那個才六歲剛被師父收進門三個月的雲逸。那時候,兩個無父無母的孩子失去了依靠;那時候,雲清對他說,別怕,還有師兄呢。
如今,師弟也能自己行走江湖了,這是白駒過隙啊。
“師兄真是的!摸頭會長不高的!”雲逸假裝氣呼呼地叉腰。
雲清頗為霸道地挑挑眉,“怎麽?還敢同師兄講不是了?”
“師兄饒命!小的知錯了!”雲逸咧咧嘴,笑嘻嘻地蹭到他身上,雲清輕笑着拍他的背。
“對了,師兄。”雲逸蹭了會兒就直起腰來,扯了扯他的袖子,“你為何穿着浩氣萬花的衣服?”
雲清光顧着高興,竟忘了這檔子事兒。“這個啊,說來話長。”他搖搖頭,把雲逸拉到一旁,壓低聲音解釋道,“昨天傍晚吧,我……”
“哎呦道長!你讓裴某好找啊!”正要說着,就聽到裴弈墨驚天動地地喊了聲,大堂用早膳的客人們全都擡頭望他。裴弈墨也不在意,快步走下樓梯,對直走向雲清他們。他剛剛走到樓梯口就看到雲清拉着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小羊羔子親親熱熱地說話,笑得那叫一個好看。他都沒對我這般笑過!裴弈墨氣得咬牙切齒。更過分的是,那羊羔子膽敢往雲清身上蹭啊,最可氣的是,雲清還摟着那羊羔子了!可恨!為何于我就是一劍戳過來!裴弈墨氣得快把欄杆掰斷了。現在雲清居然主動把他拉到一個角落裏!兩人交頭接耳的!再不出聲他就不姓裴!
“師兄?那個是……”雲逸打量了一下氣勢洶洶的萬花,看到那人正惡狠狠地瞪着自己,不禁往雲清身後縮了縮。“唉唉師兄!”他拉拉雲清袖子,“這衣服是他的吧?”
雲清回頭看了看師弟那狡黠的眼神,想到這次跳起黃河也洗不清了,何況現在離黃河還挺遠。真是天要亡我。
“這位小道長。”裴弈墨剛一走近就直入主題,拿鴻雁戳了戳雲逸拽着雲清衣服,也就是他的衣服的手,頗不滿地眯着眼看他。
從小被雲清疼着的雲逸倔脾氣就上來了,他非不放開師兄。不管眼前的萬花和師兄如何如何了,自家師兄憑什麽一個外人讓放就放!
裴弈墨心想着這小羊羔子忒不好對付了,卻礙于雲清在此不敢呲牙。
“你們兩個好玩嗎?”雲清看着兩個人的眼神在空氣中打得噼裏啪啦,無奈地出聲打斷他們。
“咳。”裴弈墨意識到自己和一個小孩兒過不去是萬萬沒有風度的,定不能讓雲清覺得自己是個小氣的人。“雲清啊,這位小道長你不引薦一下嗎?”說着還是把手放在雲清腰上,又考慮到他腹部的傷不敢拉拽。雲清瞥了眼裴弈墨的手又瞪了瞪他,卻沒有拍開,不禁讓他喜不自勝。
“這是我師弟,雲逸。”他把雲逸從身後拉出來,“阿逸,這是……師兄的救命恩人,萬花弟子裴弈墨。”雲清想了想,他們似乎只有這層關系。總不能說是随便碰到的吧,雖然也差不多如此,但還穿着人家衣服,這樣介紹實在太過唐突。
阿逸?啧啧,什麽時候雲清也能叫我阿墨就好了。這廂的裴弈墨牛頭不對馬嘴地亂想着。
“救命恩人?”雲弈忽然對裴弈墨有了不同的眼光,于他師兄有恩就是于他有恩,于是他這下恭恭敬敬地對着裴弈墨拱手道,“裴先生好。”
“嗯?”裴弈墨倒是被吓了一跳,這小羊怎麽又這般乖巧了?純陽的咩啊,都是一樣難猜透。本着萬花弟子的氣質原則,他回禮道,“雲逸道長有禮了。”
“裴弈墨……”雲清躊躇了一會兒才低聲喊道,“既然我遇到了師弟我們自當結伴回純陽。”
“那是自然。”
雲清看着笑得溫和的裴弈墨一時不知如何開口了。他躊躇了片刻,還是把一錠銀子塞到裴弈墨手裏。
“嗯……這個,是給你的藥錢。我們……就此別過吧。”
“等等,你這是!”
“多謝裴先生救我師兄,我會好好照顧師兄的。”
“雲清!你給我站住!”裴弈墨一把拉住他,猛一用力把他扯過來。
“唔!”雲清跌回他懷裏輕哼出色,擡手捂住肩膀。
糟糕!裴弈墨瞬間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麽蠢的事。他扶着雲清靠牆坐下,玄黑的衣袍遮蔽了鮮血的顏色,但他看到刺目的紅液順着雲清的指縫滲出來。
“師兄!”雲逸跪坐在雲清身邊,驚慌得不知說什麽,雲清搖搖頭,對他笑着說沒事。
都什麽時候了還想着安慰小羊羔子。裴弈墨瞥了他們一眼,默默地撥開雲清衣服開始施針療傷。
等處理完,裴弈墨對着他堅定地說道,“我和你們一起去純陽。”
“裴弈墨……”
“我不放心。至少在你傷好之前我和你一道。”他頓了頓,又說道,“道長只付了藥錢,可這診費呢?”
“貧道沒錢了。”
“我可以替師兄……”雲弈說到一半就被裴弈墨一個眼神吓到禁聲。“我也沒錢了。”
“看吧,所以我要跟着你,免得道長跑了。”裴弈墨滿意的起身轉着鴻雁,英俊潇灑地走到後院讓小二去牽馬。
雲清望着他的背影無語,又轉頭瞪了瞪師弟,雲逸尴尬地低下頭。
難道今天也諸事不宜?雲清郁悶地想去摸黃歷,卻發現包袱在裴弈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