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既然雲逸已經下山了,雲清也沒必要守着滿山的白雪和裴弈墨在這裏受凍了。因此當裴弈墨提出他們也下山游玩一番的時候,雲清就答應了,反正現在他還不急着回昆侖。

于是在裴弈墨歡快的呼喊中,兩人收拾好了本就不多的行李,告別了純陽的風雪。

“雲清,你想去哪裏啊?”裴弈墨回頭望了眼高高的華山,又笑嘻嘻地轉頭問着雲清。

“嗯?”雲清正在拍着裏飛沙的脖子,聽到裴弈墨喊他,停頓下來,認真思考起來。“你去過楓桦谷嗎?”

裴弈墨看着正親昵地蹭着雲清的裏飛沙,頗為不滿地把馬拽了過來。“沒有唉,聽說那邊紅葉不錯。”裴弈墨偏頭想了想,“不過現在是春天啊,哪裏有紅葉啊?”

雲清看着他噗哧一聲笑了,然後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他是不會承認剛剛裴弈墨微微皺眉的樣子挺可愛的。“咳,那裏的楓樹一整年都是紅的。”

“為什麽?”裴弈墨頗為吃驚,不解地問着。

雲清聳聳肩,扶了扶背在身後的長劍,“反正就是這樣,我也不知道啊。”他看看裴弈墨,撇了撇嘴,“你到底去不去啊?”

“去啊,當然去啊。”裴弈墨說着立即翻身上馬,向雲清伸出手,“來。”

雲清逆着陽光望向他,正午強烈的光線讓他不由得眯起眼睛。于是在顯得虛幻的光影中,雲清看到裴弈墨周身散發着明亮的光芒,從溫暖的地方向他伸出手。厚重的黑色長發滑落在他臉頰兩側,微笑的臉龐看不真切,但雲清知道他一定笑得很溫柔。

“坐好喏。”裴弈墨在他耳邊輕聲說,柔和得不像話。然後雙手還過他的腰拉住缰繩,“出發吧。”

雲清點點頭,沒有像第一次同騎時,刻意把腰杆挺得筆直來和裴弈墨隔開距離。他甚至把身後的長劍解下來抱在胸前,免得堅硬的金屬把兩人硌疼了。

“我可以睡會兒嗎?”雲清實在有點兒困頓了,而雲清提出的要求裴弈墨是不會拒絕的,他其實在暗自歡喜呢。雲清此刻正輕輕靠在他懷裏閉目養神,但因為陽光過強,眼球還在不适應地轉動着,濃密纖長的睫毛不斷撲閃,英氣的眉毛微微皺起。裴弈墨暗自嘆了口氣,把雲清頭上道冠的飄帶解開。雲清疑惑地睜眼回頭看他,卻又被強烈陽光逼得擡手去擋眼睛。

“別動。”裴弈墨說着拍拍雲清的頭讓他轉回去,“光線太強對眼睛不好。”然後他把飄帶解下來,蒙住雲清的眼睛,“睡吧。”

雲清眼前突然就黑下來,一瞬間的暈眩後,他放松地向後靠了靠,蜷在裴弈墨并不比自己堅實的懷抱裏,心裏卻是從未有過的貼心和暖意。

“好好休息一下吧。”裴弈墨感到懷裏的人漸漸平和的呼吸,升騰出一種幸福的感覺,這種感覺滿滿地溢出心底。

經過三天多的跋涉,兩人終于來到了楓桦谷地界。因為不是趕路,所以走走停停的也就多用了些時間。

當裴弈墨看到這漫天紅葉的時候,作為一個風雅的萬花弟子,他忍不住出口吟了一句:“楓香晚花靜,錦水南山影。”

斜陽夕照的時候,走在楓桦谷官道上的行人們就看到一匹白馬,馱着一黑一白兩人成年男子慢悠悠地走着。暖黃的陽光毫不吝啬地傾灑在他們身上,随着輕風打旋兒的紅葉像翩飛的蝴蝶裝點了他們的黑衣白袍。兩個人安安靜靜的,都沒說話。坐在後面的黑衣男子嘴角含笑,一副溫和的模樣。而前面的白袍道長面色冷淡,看起來不好相與。明明是兩個性格截然相反的人,氣氛卻相當和諧。人們不僅紛紛側目,感嘆一句真是青年才俊。

“雲清,”走了好一陣,裴弈墨也看夠了這初春葉紅的奇景,忍不住開口喚了一聲,“我們是不是該找個歇息的地方了?”

雲清沒有搭話,只是望着漸漸西沉的太陽和無邊無際的紅楓。

裴弈墨看着雲清并沒有異樣的表情也就沒多想,只當他是默許了。于是便自顧自地尋找着路邊的客棧。

“走這邊。”到了一個路口,雲清突然開口道。

“嗯?”裴弈墨疑惑地看了看那座小木橋。

雲清又重複了一遍,裴弈墨方才翻身下馬,牽着馬匹過橋。雲清似乎并沒有覺得什麽不妥,就安安穩穩地坐在馬上,抱着他的劍。

過橋後,走了沒一會兒就看到個小院子,裏面有一間瓦房。看起來挺荒涼的,院裏都是雜草,瓦房也有些破損,屋子都塌了一半。院外倒是楓桦谷清一色的紅葉楓樹,在夕陽的映襯下,格外凄涼。難道……雲清的意思是?不會吧,這條件能住人?裴弈墨挺郁悶地轉身望着雲清。

但是雲清并沒看他,而是看着那間破爛不堪的屋子。他的眼中流露出來的哀傷讓裴弈墨心裏疼痛起來。

“雲清……”他輕聲喚道,別難過,還有我呢。

“嗯。”雲清低低地回答他,翻身下馬,把長劍背回身後,和他并肩站在院子前。

“可惜了。”他輕聲嘆息道,裴弈墨伸手把他攬進懷裏,雲清沒有推拒。“以前是很漂亮的,院子裏有花還有草藥,屋子又整潔又亮堂。”雲清說着,露出懷戀的微笑。

“這是……你小時候的家嗎?”裴弈墨小心翼翼地問道,同時慢慢撫着雲清的背。

雲清笑着點點頭又搖搖頭,望着不斷西沉的太陽,說道:“這是師父和那個人的院子。我從六歲跟着他們一起在這裏住直到十歲。”雲清頓了頓,“然後師父被帶走了,我就跟着師叔回了純陽。”

這個院子裏曾經有師父練劍的潇灑,有那個萬花吹簫彈琴的風雅,也有自己不務正業的頑皮。這間瓦房曾經有師父敲頭教訓自己的呵責,有萬花教他讀書臨帖的墨香,也有自己天馬行空的混亂想象。雲清突然回憶起自己小時候,也想起了那個在血紅色楓葉中被師父的生太極氣場困住,只能哭泣地望着師父離開的小道童。那個孩子,就是自己啊。師父說,雲清乖,等我回來。但是他再也沒回來過了。

“十二年了。”雲清緩緩說道,“我都沒回來過。”

裴弈墨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辦,雲清把他帶到人生記憶最開始的地方,他不敢貿然說什麽,只能等雲清把話說完。

“師父是浩氣,那個萬花……是惡人谷的。”雲清說完定定地看着裴弈墨。

“所以……你覺得陣營之間?”裴弈墨讪讪地開口,收回了摟着雲清的手,頓了頓嚴肅地回望他,“但是,雲清……我并不是那種整天喊着浩氣長存的正義人士。”

雲清不說話,只是看着他。裴弈墨也前所未有的認真,一言不發只是等着他再度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雲清才搖搖頭,說道:“第一是陣營,還有……”

“我是個該死的萬花。”裴弈墨說着輕聲笑起來,雲清看着他愣了兩秒,也泛起微微的笑意。裴弈墨知道雲清的想法了,他知道雲清只是放不下這麽多年堅持的仇恨。

裴弈墨擡手把他扯進懷裏,雲清并沒有推開,任由他抱着。

“我的好道長,我不是那個人,你也不是你師父。”他溫柔地在他耳邊說道,“你怎麽就知道萬花和純陽沒有好結局?”

雲清似乎在認真地思考,裴弈墨心裏忍着笑,誰說雲清不可愛呢?再犀利的戰鷹也有呆呆的時刻。

“我們現在的确是對立陣營,但是如果你在乎,我可以給盟主修書退出浩氣盟。”裴弈墨把雲清抱得更緊,“這樣就不會有顧慮了。”

裴弈墨突然把雲清拉離懷抱,雙手扶着他的肩,“以後有一個人來找你麻煩,我們一起上,有一堆人來找你麻煩,也是我們一起上。”他眼睛亮亮的,映出落日的餘晖,認真地說道,“千山萬水我陪你,千軍萬馬我陪你。”

雲清看着他,面對這麽認真的裴弈墨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雲清,我可以喜歡你嗎?”

夕照的太陽映紅了天邊,襯得楓桦的紅葉一直燒到半空。雲清不說話,裴弈墨也定定地看着他。

半晌,雲清才低下頭,淡淡地開口。

“好。”

裴弈墨眼角眉梢都綻開笑意,本以為會欣喜若狂,卻只有自然而成的幸福感,淡淡的,滿滿的占據了他的心。

他抱住雲清,在一天中最後的陽光透過楓桦紅葉照射到他們身上的時候。他不敢說愛,也不敢承諾一生,那太過厚重,而雲清是展翅的白鶴,不該被拴住。如果有離別,那就讓自己去仰視這只美麗的仙鶴吧。

但是他不知道,雲清在他懷裏,已經收斂了翅膀。

他俯身,彼此離得很近,他聞到雲清純陽雪般冷清的味道,又帶着陽光的色彩,一直照到他心裏。雲清沒說話,也沒動。于是他更進一步的靠近了那冰鋒雕刻的唇瓣。裴弈墨閉上眼睛,純陽的冰雪和萬花的暖風将會相擁相溶。

“唔!咳咳咳!”

雲清淡定地看着被震退了數尺,跪在地上捂着胸口的人。

“雲道長……”裴弈墨無奈地從地上站起來,揉了揉心口,“你就不能換一招嗎?”

“難道你要我出手就兩儀?”雲清說着,配合地反手抽劍。

“別別別!”裴弈墨故作驚恐地連連擺手,“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離經萬花,你就不怕把我打壞了?”

“九轉歸一沒什麽傷害。”雲清噔地把劍插回劍鞘,“你一個離經萬花随便給自己紮兩針就沒事了。”

裴弈墨看他狡辯得頭頭是道,頗為吃驚地搖搖頭,“道長你學壞了。”

“是嗎?”雲清睥睨了他一眼,“跟你學的。”

裴弈墨愣了愣,随即大笑起來。他的道長,真的學壞了。那不是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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