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管平權風刮得有多猛烈, 說到底還是男人占主導的世界。女人打拼事業有多難, 每一個有企圖心的女人都知道。

拿最簡單的應酬來說,一張桌上做十個人,真正能說得上話的,有資歷坐在上首的,不出意外都會是男人。

女人就是最好的下酒菜,男人們一邊說着要憐香惜玉,不讓女人多喝酒, 一面還是把杯子添滿, 說你不幹就是看不起我。

早兩年,這樣的應酬夏夢見得多了, 不管你說自己不舒服還是家裏是不是有人要照顧,灌酒的人總是一波又一波。

她的酒量就是在日複一日的實踐中歷練出來,剛開始吐得厲害,漸漸喝得皮了,偶爾跟官泓吵了架, 還會自己小酌幾杯。

不過這兩年就少喝了許多, 一是熬出了資歷,能灌她酒的越來越少, 二是自己也怕了應酬, 寧可不去争也不拿健康開玩笑。

是以今晚喝酒的時候, 許久不碰的夏夢感覺出生疏, 烈酒入喉的一瞬間就想咳嗽了, 硬是忍了灌下半杯, 歇一下,再一口飲盡。

這酒原先不該她喝,遇見房導事出意外,夏夢驚訝的同時,江绾绾當時就變了臉色,很是戒備地往她身後退了一步。

江绾绾跟他的恩怨,夏夢知道得清清楚楚,除了第一次輕佻地遞給過她房卡外,據說後來還有過正面的交鋒。

江绾绾這人有個脾氣就是太耿直,既然已經決定了不接受這潛規則,無論他再過來好言相勸幾次也都是冷顏相對。

江绾绾一不高興,模樣不比夏夢好看,跟後者的冰山感相比,還多了一種睥睨的輕蔑态度,紅唇不必張開自動就冒出一連串髒詞。

這就教人很難下臺了,房導是有頭有臉的人,娛樂圈裏不說所向披靡,也能撐起一片天,陡然被個小丫頭奚落,自然不可能服氣。

兩個人當時就吵了一架,只差動手上演全武行。江绾绾回來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告訴夏夢,以後跟房導有關的戲,她一律不接。

夏夢又犯了熟人面前不好意思細問的病,要是早點知道穆子川的朋友是房導,她說什麽也不會帶江绾绾過來。

戲是肯定不能接的,這是底線,夏夢已經想好今晚過去,明天一早就跟穆子川撒個小謊,把事情糊弄過去。

可房導的刁難她是要接的,因為這回錯不在江绾绾,她身為一個認真負責的經紀人,有必要一人扛起整件事的責任。

穆子川并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麽矛盾,将人帶到後便被記者請到一邊采訪,離開時還跟夏夢道:“你們好好聊。”

夏夢當然應承下來,再大的矛盾,公共場所不适合發作,她只好硬着頭皮關心房導:“之前的片子殺青了嗎,這麽快就有新項目。”

房導起初把視線往江绾绾身上抛,後來發現她經紀人更有看頭後,又轉移了目标,說:“還在拍呢,新本子太好,所以想早點準備。”

夏夢虛僞地笑着:“那恭喜了。”

房導說:“我剛一看到劇本就覺得裏面有個角色特适合绾绾,子川跟我說有個合适的人我想那就算了,聽他的吧,沒想到帶過來一看居然還是她!”

夏夢說:“那真是我們绾绾的福氣了,一下子得到兩位導演的青睐。以後一定好好努力,不能辜負大家對她的期望。”

江绾绾見他們聊了起來,氣氛還挺熱烈,生怕見錢眼開的夏夢會被她賣了,十分不安地來回踮了幾次腳,又點她道:“我先走了。”

夏夢朝她點點頭,只是江绾绾還沒邁開腿,對面房導說:“绾绾要去哪兒?”

江绾绾嘴一抿,鼻子裏直呼氣。夏夢給她打掩護,說:“绾绾今天身體不舒服,本來就是帶病來的,現在是在熬不住,我讓她去歇一歇。”

房導裝上鈎,說:“哦,生病啦,什麽病?”

夏夢說:“感冒了,這幾天貪涼衣服穿少了。”

房導一雙綠豆眼将人上下打量,笑得直瘆人,說:“穿得确實不太多,年輕人就是這樣,不注重保養。我這倒是有個土方子。”

他招手邀來了侍應生,往人耳朵說了幾句話,過會兒,一杯白酒擱在江绾绾面前。他說:“喝點酒,暖暖身子,保準明天感冒就好。”

聽說過酒精擦身物理降溫的,沒聽說過喝酒治感冒的。明擺着是針對,還盡用這種話來惡心你。

江绾绾已經紅了眼睛,知道今天不喝是走不了的,一只手垂下去要拿,夏夢攔住她,說:“你不是還有事兒嗎,先走吧。”

江绾绾一怔。

房導立馬給臉色:“夏部長,不給我面子啊。”

夏夢說:“怎麽可能呢,這酒又不浪費,我來喝。”她的失誤她來扛,想來也是十分合理的一件事。

夏夢頻頻給江绾绾遞眼色,推她出了這個圈子。等到看見她走出幾步,沒回頭,這才用剩下的心思專門對付房導。

房導還在鬧脾氣:“別人的酒,夏部長怎麽能替。”

夏夢擠出讨好的笑:“大導演,你就高擡貴手啦。”

房導得了便宜還賣乖:“夏部長都這麽說了,我還怎麽狠得下心啊。你喝也行,不過說好這杯是替的绾绾,你還得替自己再陪我喝一杯。”

夏夢心裏嘆氣,嘴上說話漂亮:“應該的。”

房導說:“就喜歡你這種爽快人,再來一杯泯恩仇。”

夏夢直笑:“那真是要醉死我了,您這麽大人有大量,跟我們小女人能有什麽仇?”

房導喊人倒酒:“來嘛,來嘛,知道你能喝,別謙虛了。”

魏姍姍他們趕上官泓時,夏夢正在喝第二杯餘下的那點兒,一杯半下去已經紅了臉,再有半杯,估計她舌頭就要開始不聽話了。

官泓雙手已經握成拳,方才夏夢跟人讨價還價的樣子全被他看到,媚态缱绻在眼尾眉梢,分明一直都笑着,卻比她可憐巴巴落淚時還讓他心疼。

工作裏的她不常見,他帶邱天去東煌那次,她盡管也被壓迫着,但因為知道對象是她,所以笑中可以帶着刺,舉手投足仍舊是驕傲的。

可這次的情況卻完全不一樣,對方是個資歷比她長的中年人,她便忍氣吞聲的恭維,不是跟他狗腿時的激靈樣,是真真正正的做低伏小。

官泓工作以來,無論自己願不願意,因為頭頂籠罩着家族的光環,哪怕偶爾也會受到刁難,卻始終被給足了面子。

他的修養也從不允許自己為難別人,他尊重女性,愛護女性,再怎麽不高興都不會拿女人開涮,更不會不由分說就灌女人酒。

所以這樣的一幕他不曾看過,第一遇見就是自己的女朋友,他自然是震驚的,随後,一股氣惱就迅速升騰上來。

那是他深愛的人啊,在家裏,他連倒水做飯都不舍得讓她幹,就這麽捧在手心呵護的人,怎麽可以被人這樣的欺誨?

官泓拔腿就要過去,氣勢洶洶到任何人看了都知道他是要去揍人。季舜堯拼命攔住他,說什麽也不肯讓他去,魏姍姍也來幫着他。

季舜堯說:“你冷靜點好吧,你現在就是沖過去打他一頓又有什麽用?除了讓夏夢丢臉,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嘛。”

官泓咬牙切齒:“是他自己不要臉。”

“對,所以你更不能跟他一般計較。狗咬你,難道你也要咬狗?你是可以拍拍屁股潇灑離開啊,可是夏夢以後怎麽辦,她還要在這個圈子裏混的!”

官泓皺眉,季舜堯繼續道:“你也知道她有多讨厭你幹涉她工作的,你連下她熱搜都要委托給我,現在當衆讓她難堪,就不怕她回去讓你跪榴蓮啊?”

随後跟來的朋友們也幫着拉官泓出去,紛紛說:“William,看得出來你女朋友很出色,她既然有自己的解決方式,你就該相信她讓她放手去做。”

“在外打拼都是各有各的心酸的,你想參與進去,她未必想讓你看到這些。與她自己被刁難相比,或許被你看見,會更讓她覺得受不了啊。”

七嘴八舌,不知道是哪一句最終說動了他,官泓跟着大家出了宴會廳。在他愁眉不解的離開的時候,夏夢正谄笑着端起第三個杯子。

夜風帶着秋涼,官泓站在街口一支接一支地抽煙。

魏姍姍對官泓認識不深,但從季舜堯那裏聽過,他是個十分惜命的人,生活飲食都很有規律,酒只喝一點,煙基本不碰。

能讓一個注重養生的人如此糟踐自己身體,想必那痛意是很深了。

朋友們是真朋友,不會因為官泓失态或是他女友不是大家閨秀就看輕,只是一個勁責怪季舜堯:“一點風都不透,不然哥哥們早罩着她了。”

季舜堯自己都是受害者,說:“你們以為我不想說啊,是William逼着我保守秘密。還沒結婚就是個妻管嚴,那個夏不松口,他哪裏敢跟你們介紹。”

魏姍姍聽得更是啧啧稱奇,方才季舜堯說夏夢敢罰官泓跪榴蓮,她就已經很震驚了。看不出來夏夢那麽瘦,真要爆發起來還挺有力度。

以前兩人交往的時候,魏姍姍總看不起她,覺得她笑得很假說話很虛,又聽了風言風語說她為了搶資源會不擇手段,就覺得她不是個好女人。

如今想起來,那些流言完全是狗屁,自己的偏見也莫名其妙,夏夢連官泓這麽大一棵樹都放着不抱,怎麽會看得上娛樂圈裏的那些小魚小蝦。

人對人的印象就是變得這麽快,前半小時還因為她不快,覺得她是天底下最虛僞的人呢,這會兒就已經徹底改觀,開始利用女人的通感來同情女人了。

彼此分手前,魏姍姍給官泓道歉,只不過他什麽都沒說,連目光都吝啬給到她,低頭上了車子,靠在座椅上。

季舜堯跟着鑽進去,說:“放心吧,我讓人看着夏夢了,那丫頭酒量還不錯,說是現在就話多了點,沒倒下。”

他話說得俏皮,官泓心中仍舊苦澀,方才她讨好人的樣子,就像恐怖電影似的一遍遍在他眼前不斷重播。

她會喝酒麽,什麽時候的事,官泓只知道他每次回來,她就盡可能空出時間跟他待在一起。

她不愛提工作的事,他觸過黴頭,漸漸就真的不再問,可是萬一她像上次一樣,其實還是想跟他傾訴的呢。

官泓覺得自己付出很多,為她來回奔波,為她親自下廚,卻原來,還不夠,真的遠遠不夠。

季舜堯問:“今晚你約大家出來,就是為了介紹她吧?”

官泓忽然回神一樣,說:“跟他們說一下,別去打攪她。我沒問過她意見就把你們領過來了,我怕她生氣。”

這小子确實是情聖,季舜堯說:“行行行,我知道了,下次見面,準保大家裝作不認識的樣子。”

他咕哝着:“到底我們這幫朋友有多見不得人啊,這麽藏着掖着。”

也不是見不得人,官泓想,方才有人說得對,她那麽驕傲,不會輕易允許別人看到她狼狽的一面。

她的世界密不透風,她已經打開一角允許他窺探了,他不可以冒進。

官泓很快接到夏夢的電話,她語調有一點高,聲音有一點飄,說:“狗蛋寶寶,今晚我去绾绾那住好不好?”

官泓心都揪着,牙根咬得酸麻,明明知道理由,卻還要裝作一無所知:“為什麽?”

夏夢說:“她今天晚上喝醉了,路都走不直,我有點不放心,想送她回家,順便照顧她咯。”

官泓輕嘆:“沒事兒喝什麽酒啊?”

“太……太高興!”夏夢嘿嘿笑:“成麽,狗蛋寶寶?”

官泓閉着眼睛忍住去接她的沖動:“行。”

夏夢說:“那我明天一早就回家!”

官泓說:“好,別玩太晚了,早點睡。”

互相道別,夏夢已經要挂電話了,官泓偏又喊住她。

夏夢撒嬌:“不許出爾反爾,我一定要去绾绾家的。”

“誰出爾反爾了。”官泓默了默:“就是想跟你說一句話。”

夏夢咦一聲:“是什麽啊,是不是三個字?”

官泓:“嗯。”

夏夢:“那你說!”

官泓:“我愛你。”

夏夢:“……”

過了好一會兒。

夏夢咕哝:“你是不是喝酒了?”

官泓又說:“我愛你。”

夏夢那邊又靜了好久。

就在官泓以為她醉得說不出話時,忽然傳來吧唧一聲。

夏夢對着話筒親了下:“我也愛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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