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逼婚
陳大勇的話說完, 坐在外面的蘇染染就猛的咳嗽起來,車廂裏這才停止了争論,沒了聲音。而咳嗽完的蘇染染臉紅如火燒, 恨不得馬上跳車找條地縫鑽進去, 這種感覺比當初在顧府撞見別人偷情時還讓她尴尬。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悄悄擦去了手心的汗, 偷偷去看顧策的臉色。
她看過去的時候, 正好前方道上有一個大坑, 顧策正神情專注的趕着馬車躲避那個大坑,他看着一臉的平靜,半點看不出別的情緒。
蘇染染看着不知是真淡定還是假淡定的他, 不由想到了上輩子顧策被家中長輩逼婚那日。
同樣的話,上輩子陳老太太也說過, 甚至她的婚事, 就是老太太這樣半逼半鬧促成的。
那是太成三十八年初, 她已經十六歲了,雖然算不上老姑娘,卻也該談婚論嫁了。
她們家的小院沒了之後, 一家人被祖父祖母收留,住到了鄉下陳家的老院子,一住就是三年多。
剛搬到鄉下的時候, 爹爹癱瘓在床帶來的絕望, 生活上的不适應,貧窮帶來的各種悲哀, 讓一家人差點瘋掉。那時候,娘親常常趁爹爹睡着了躲起來哭,蘇染染也是只要有人來, 就要躲回自己屋子裏掉眼淚。
全家人中,只有顧策一個人在默默的承受着學習着适應着,然後是蘇娘子,為了夫君和女兒,終于一點點堅強起來,最後才是蘇染染。
等到了太成三十八年初,她總算能在顧策離開時照顧好家裏的一切了,顧策去縣城交抄書活回來,宣布了一件大事,他報名了當年的童生試。他攢夠了童生試所需的大半銀兩,差的那部份是爹爹用陳家幾房還回來的銀子補上的。
從三十七年入冬開始,爹爹的病就已經很重了,夜裏總是睡不好,白日也沒精神。
娘親每日守在爹的身邊,連門也不出,天天手邊放着一個繡籃,爹醒着的時候,她就陪着爹爹,爹睡着的時候,她就埋頭做繡活。本就纖弱消瘦的人,越發瘦了,就好像那即将凋零的花兒一樣,在深秋來臨之前最後的綻放着。
那段時日裏,她家爹爹反而精神起來,每天都是笑眯眯的,天氣好的時候還會讓她們把他移到窗前曬太陽。直到顧策報名回來,她才知道,原來爹爹是為了這件事高興。
顧策因為家中的變故,沒能趕上上一科的童生試,一直是她爹心中的遺憾,尤其是那一屆,徐夫子的三個學生都中了秀才。
爹爹還偷偷的和來探望他的村長說,他知道家裏人都害怕他突然就不行了。他卻知道自己沒事,他還有很多心願沒有完成呢,可舍不得走。
他還沒看到閨女找一個好人家,還沒看到閨女蓋上紅蓋頭,還沒看到大兒子中舉,還沒聽到那報喜的來了會說些啥詞,他還想讓人到時候幫忙在自家院外放鞭炮慶賀。還感慨說要不是因為他出了事,這兩個孩子,閨女怕是都當娘了,兒子說不定都是舉人老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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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爹一向怕說這些親近的話,那大概是他上輩子唯一一次将兒子兩個字說出口。村長出來就把這話和顧策說了,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顧策掉眼淚。
本來家裏因為這事難得有了生機勃勃的模樣,結果陳老太太聽說了這件事沒幾天,就帶着她的伯娘嬸嬸跑到了家裏來,跟陳大勇說了與今日差不多的一番話,把陳大勇氣的不行,就要和老太太争論起來,蘇娘子卻又開口了,她竟然是站在陳老太太一邊的。
按老太太的意思,她兒子連棺材本都拿出來了,要助顧策去考試,顧策必須有所表示才行。可是這會顧策連考場都沒進過,能不能中秀才還不一定,他能拿出什麽表示。
陳老太太想的法子很簡單,她想讓顧策娶蘇染染為妻。她覺得只有這樣,顧策才算真正和她們成為一家人了,只有這樣,他将來才不會抛下老三一家子一走了之。
說白了,這就是不信任顧策。
陳老太太怕兒子家中這唯一的指望将來出息了,會抛下這一家子,一個人飛黃騰達去了。
其實不只是陳老太太這樣想的,自從顧策要重新去考秀才的事傳了出去,滿村子的人都在議論這件事,說的最多的,就是顧策要是真考中了,陳老三家能不能有好處,他會不會像戲文裏唱的那樣被人招了女婿,再也不回青石子村了。
村裏人是這樣想的,陳家人是這樣想的,甚至連蘇娘子也是這樣想的。所以,老太太這個主意一說出口,她第一個開口表示了贊同,為此,還和陳大勇發生了激烈的争吵。
兩口子這邊吵着,那邊陳老太太就帶着幾個兒媳婦孫媳婦去圍攻顧策。
那日顧策在自家房後被祖母帶人圍着逼婚,他被困在一群婦人中間,低着頭,一言不發,等身邊的婦人都說完了,這才一臉平靜的應了下來,還說自己早就向師父求娶過了,是師父一直在考慮,還沒有同意他的求親。
陳老太太達到了目的,心情很好的呵呵笑着感嘆:“還算你小子知恩圖報,還是這讀書人會說話,以後和別人也這麽說,這話聽着順耳。大家夥都聽到了吧,這都是顧策自己想要求娶咱們染染的,我們可沒逼他。”
在鄉下呆了這麽久,蘇染染已經被生活折磨的沒了脾氣,甚至心中早就沒了鬥志,只覺得就這樣一直窩在鄉下生活也沒什麽不好,只要能嫁給顧策,與他一起操持家裏家外的事情,苦也不覺得苦了。
她一直以為顧策和她是一樣的,直到他偷偷去縣城報名回來,直到她看到有人來給顧策送書,句句提及這都是秋大小姐的心意,她才知道不是這樣的,她才害怕起來。
她想留住他。
于是,那天她自私的看着顧策被圍攻,卻沒有站出來說半句話,反而一心只盼着他能答應。因為她想嫁給他,她盼着這一刻不知道多久了。
可惜爹爹固執,不知為何說什麽也不肯成全她,還說什麽顧策重情義,等他将來出息了,有他這個兄長撐腰,她不管找個什麽人家都能把日子過好,嫁給顧策卻是不合适。
等人都散去了,躲在不遠處的她看到了顧策緊緊攥着袖口的蒼白指尖,還有那溢滿了悲傷的眼睛。
他孤零零的在那裏站了許久,她躲在不遠處陪了他許久,卻不敢上前。她怕聽到他的拒絕,怕他讓自己出面取消剛才說好的定親一事。
後來,她和顧策還是在他出門趕考前定了親,因為那份說不出口的心虛和愧疚,得償所願的她卻半點沒有感受到那份應該有的欣喜和嬌羞。
兩個人成親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她一直是心虛不安的,也是因為如此。她總覺得是自己強迫了顧策,才得到了顧夫人的位置。
直到許久以後,她才知道,他那日說過的話竟是真的,他真的早早就向爹爹提過一次親,只是爹爹沒有答應。可惜等她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他們早就回不到從前了。
蘇染染深吸了一口氣,一點點的挪動着自己的位置,就要往車廂裏鑽。她得去和祖母說清楚,讓她以後別再犯糊塗,不顧場合的說這些話了。
顧策看的心驚肉跳,趕緊阻止她:“有什麽事都等到了地方再說,好好坐着,別亂動,這段路不好走,小心掉下去傷着。”
蘇染染心中有些感動,顧策聽了那樣的話,不但不生她的氣,還如此關心她。她覺得自己也應該說點什麽,讓他安心才好。要不然像他這樣喜歡把什麽事都悶在心裏的,不知要忐忑糾結多久呢。
于是,她仰着小臉,一臉認真的向顧策保證道:“師兄,你別怕,我不會強迫你的,也不會讓別人勉強你的。”
聽到這話的三個人,都不約而同的皺緊了眉頭,總覺得這話哪裏怪怪的。
蘇染染想了想,覺得這樣空洞的保證,不太有說服力,便補充道:“你安心讀書,等将來高中當了大官,好能給我撐腰,若是那上門女婿對我不好,師兄就幫我收拾他。”
顧策一下子就怒了,師妹小小年紀,這都想的什麽?哪裏來的上門女婿?他這關就先過不了。
馬車下了官道,并沒有直接回鎮上,而是先拐了一個彎,繞了點路,先去青石子村送了一趟陳老太太。
馬車到了村口,就沒再往裏去,顧策只是幫着陳老太太将東西卸下了車。蘇染染也還沒有做好舊地重游的準備,于是趁着顧策和陳老太太搬東西的空檔,爬進車廂裏躲了起來。
分別的時候,小姑娘倒是沒忘和老太太說顧策的事,為了讓老太太聽得進去,她還改了口:“奶啊,你以後可別亂說話了,尤其像今天這些話,我師兄聽了會寒心的。師兄他将來可是要當官老爺的人,若是傳出了差點給咱家當了上門女婿的瞎話,他就算考上狀元了,這官也是當不成的。到時候,你可就當不了官老爺的奶奶了。”
蘇染染若是拉着老太太講道理,她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她這樣說的直白又與老太太有關,陳老太太為了那萬分之一的可能,竟然真的閉上了嘴,再也不敢提這件事了。
顧策看着陳老太太打發了一個小孩去家中報信讓人來接,就沒有再等,直接駕車走了。
等到蘇染染一行人折騰到家了,已經下晌了,三口人都是又累又餓,蘇染染路上就在嘀咕,到家就要讓白大娘把昨天沒舍得做的五花肉趕緊紅燒了,她要多吃一碗米飯。
馬車在家門口停下,白大娘就聽到了動靜,過來開了門,見到蘇染染和顧策,就不停沖他倆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