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漆越艱難的将眼睛睜開一條縫,只能看見枯黃的屋頂,和黢黑的木牆。

他動了動喉嚨,感覺有點渴。

他在發燒,漆越知道,他已經發了好久的燒了。

高燒将他燒的有點迷糊,有時候還會産生幻覺,就像現在他竟然看到醫院是木頭做的,老的不行,他真的是燒糊塗了。

好在每天都還有人來給他喝水喂藥,應該是有人發現了他,把他送到了醫院來了。

只是醫生為什麽不直接給他打針呢?漆越砸吧着嘴想:藥有點苦。

屋外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漆越知道幻覺又開始了,他閉上眼睛繼續休息。

過了一會,門口響起了一個疲憊蒼老的婦人的聲音:“小溪,你進去喂小越吧。”

一個黝黑瘦小男人接過她手中的陶碗:“娘,你別太傷心。”

老婦人擦了擦眼角,擺了擺手:“诶,沒事。”

“哭哭哭,哭什麽哭!”旁邊的老丈一聲呵斥。

老婦人渾身一抖,眼淚流的更兇了。

老丈一看,火氣更大了:“就知道哭!你但凡曉得點事,小越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老婦人被他說的心都要碎了,捂着胸口,聲音沙啞得崩潰:“我還不是想給你漆家留個後嗎?小越現在這樣我心裏也難受啊。”

老丈,也就是這家的一家之主漆有根,被她頂的脖子通紅,卻一句也說不出。

只因老婦人,他的婆娘劉芳,說的話直直的戳痛了他的逆鱗。

他們兩夫妻幾十載,生育了三男一女四個娃,最後養大的卻是個傻的。

原本老兩口想着傻就傻的吧,找個童養媳,給漆家留個後,等他們走了也有人照顧。

可是偏偏今年開春,唯一留下來的兒子漆越,竟然也沒看住掉進了河裏。

河水冷啊,兒子被救上來的時候,已經不省人事了,找了大夫開了藥,可還是一直高燒不退。

前幾天好不容易好點,可偏偏又……唉,罷了罷了。

漆有根嘆了一口氣,不再争論,漆有根,有根,他這個名字還真是諷刺啊。

一旁一直低着頭的吳小溪,端着陶碗低聲說道:“爹,娘,我去看小越。”

漆有根擺擺手:“去吧。”

吳小溪走到門前,收拾收拾了心情才推門進去,漆越閉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幹瘦的身軀,慘白的嘴唇,整個人陷在薄被裏。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

吳小溪嘆了一口氣,走過去把陶碗放在床頭,坐到床邊把漆越扶起來靠在自己懷裏,再端着碗一勺一勺的喂他喝粥。

漆越憑感覺張嘴,心裏暗搓搓的覺得這護工有點過分,竟然讓病人吃這麽難吃的東西,有點喇嗓子。

一碗粥喝完,吳小溪幫漆越擦了擦嘴,又把他放回了床上,掖好被子,自己出去端來了一碗藥,漆越喝了第一口就不願再喝了。

可是他全身無力,掙紮的動作一點效果都沒起,一碗苦藥終究還是下了肚。

漆越這時候分外想念剛剛那個喇嗓子的粥,至少不會唇齒留‘香’的讓他想吐。

可是以往的經驗,護工喂過他藥之後,就再不會喂他吃任何東西了。

漆越撇了撇嘴,想轉個身背對着護士表示不滿,可是他做不到,只能轉個頭。

今天沒有月亮,太陽一下山屋子裏就陷入了黑暗。

漆越感覺有人爬上了他的床,睜開眼又什麽都看不見,這是哪個醫院,晚上竟然不開燈,萬一病人有什麽情況怎麽辦?差評。

漆越原本覺得他的發燒好了,想起來走走,可是現在還是兩眼一抹黑,算了,還是繼續睡吧,睡覺病好得快。

這一覺漆越睡得十分香甜,醒來已是太陽高照了,陽光從泛黃的窗紙透進來,映在黃泥地上,暖洋洋的。

等等!窗紙?黃泥地?

漆越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

木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他僵硬的轉過頭,就看到一個瘦瘦的黑小子端着一個陶碗走了進來。

雖然看不到裏面是什麽,但是漆越直泛苦的嘴巴告訴他,不是什麽好東西。

那人看到自己好像很驚訝,跟自己看到他一樣。

并不是。

吳小溪一進門就發現漆越兩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不像之前混沌。他心底湧上了一絲驚喜,可又不敢相信。

他急急走過去,輕聲道:“小,小越,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漆越眨了眨眼,乏,不想說話。

“是我糊塗了。”吳小溪自嘲的笑了一下,把碗放到到床邊,将漆越扶起,動作流暢,不見一絲艱難。

漆越表示他兩米八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并且——這個動作他很熟悉。

吳小溪舀了一勺粥送到漆越嘴邊。

漆越:“……”不。

吳小溪又往前送了一點,哄道:“小越乖,吃了這個身體才能快快好起來。”

漆越:我懷疑你在把我當智障哄,但是我不說。

“啊~”

漆越不想吃的,但是他嘴裏苦,而且越想越苦,苦到迫切需要什麽東西壓一壓。

一口粥,什麽味道都沒有,根本蓋不過苦味。漆越只能把一碗全喝下去。

吳小溪松了一口氣,站起來把漆越又放了回去,摸了摸他的頭:“小越乖啊,再睡一會。”

漆越覺得自己像他兒子。

大概半個小時,漆越盯着茅草鋪的屋頂還沒想出個什麽所以然來,吳小溪又端着陶碗出現了。

漆越:“!”這個味道他也熟!

漆越閉緊嘴,不喝,堅決不喝。

“小越……”

漆越躺在床上懷疑人生,雖然他現在發燒渾身無力,但是他一個一米八的大漢,竟然沒有鬥過一個不到一米七的黑小子,簡直是奇恥大辱。

春天,正是農忙的時候,地裏的雜草也是見風長。

吳小溪即使再怎麽擔心漆越的身體,把藥喂他喝了之後,還是要去地裏。

耽擱一天,地裏的野草就能長的比莊稼還高。

一家三口都下了地,吳小溪趕過去的時候老兩口已經幹了不少了。見吳小溪來,劉芳就把手裏的鐵鋤給了他,自己去耙草。

吳小溪拿到鋤頭,埋頭就開始幹活。

漆越好轉的消息,他不敢提,這幾天他們已經失望了太多次,已經再經不起了。

外面陽光很好,還有陣陣鳥鳴,漆越躺在床上,一點一點挪到床邊,趿上地上的草鞋,一步一步的挪到門口。

外面竹子圍着的一個院子,南邊一個正門,東西各一個側門,院子裏開了幾塊地,種的菜剛剛冒出一點頭,角落裏還散落着柴堆草垛之類的。

漆越發昏的腦子分不出心思去想這些,就近找了一個木墩子,艱難的把它挪到牆邊,一屁股坐上去,背靠着木牆,暖暖的陽光照在他身上。

舒服……

漆越閉上眼睛,手搭在肚子上慢慢地睡了過去。

他做了一個夢。

夢見自己走在一條鄉間土路上,四周什麽人都沒有,可老是有聲音在‘傻子,傻子’的叫着他。

很詭異的一幕,但是夢裏的他什麽感覺都沒有,依舊在土路上跌跌撞撞的走着,像一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

不一會兒面前出現了一條大河。溫潤的陽光灑在水面上,微波閃閃,像天上的落下繁星。

漆越覺得有點不對勁,都是夢裏都是你見過的景象,可是這他從來沒有見過,夢裏的他仍然在往前走。

河邊都是散落的沙石,凹凸不平。

然後他就被一塊凸起的石頭絆的摔倒在地,索性就不起來了,坐在地上抛石頭玩。

身邊的石頭扔到河岸上的各個角落,他笑得像個傻子。

石頭越扔越遠,一塊石頭被他扔進了河裏沉了下去,看不見了。

漆越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朝着剛剛石頭飛出去的方向跑了過去。

鞋子沾了水他沒有反應,河水沒過大腿,他依然在找那塊消失的石頭。

石頭一直沒有找到,他腳下一滑跌進了河水裏。

河水冰涼刺骨,猝不及防下他喝了好幾口,想站起來也站不起來,身體裏的空氣越來越少。漆越開始掙紮,可是什麽用都沒有,他感覺自己快要被淹死了。

“小越!小越!小越!”

一陣焦急的聲音傳來,漆越猛地一下醒了過來。才發現自己還在院子裏,剛剛只是一場夢。

他之前明明知道,只是後來忘了,溺水的感覺太真實了。差點以為自己真的要被淹死了。

漆越摸了摸額頭,竟然出了一層汗,也不知是曬的還是吓的。

但是經過這麽一遭之後,他感覺自己混沌的腦袋清醒了不少。

吵醒他的老婦人一邊喊着他的名字一邊朝他跑過來,一把抱着他,整個人幾乎貼在了他的身上。

語氣焦急:“小越,你怎麽了?啊?不要吓娘啊。”

漆越看着她,仔細回想:嗯,不認識。

劉芳瞬間将漆越全身摸了個遍,還幫他擦掉了額頭上的汗,嘴裏念叨着:“小溪怎麽照顧你的,啊?讓你一個人坐在這。出事兒了可怎麽辦啊?娘的心肝兒呀!”

劉芳把漆越扶了起來:“小越,來,娘扶你回屋躺着啊,小心腳下,來,小心點。”動作十分的小心,就像他是一個易碎玻璃娃娃。

站起來漆越發現他比這個自稱他老娘的婦人高很多。

這麽看來早上的那個黑小子,應該生不出他這麽大的兒子。

劉芳把漆越攙扶到床上,幫她把被子蓋好,摸了摸他濕漉漉的頭發:“小越乖啊,我去叫小溪回來給你擦擦身子,你在這乖乖的啊。”說完也不等漆越回答,急急地跑了出去。

漆越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的盯着屋頂,頭很暈但是他剛剛做了個噩夢,現在還太不敢睡。

沒過多久,外面響起了急切的腳步聲。房門哐的一聲被推開。

黑小子喘着氣出現在門口,腳上還沾着地裏的泥土。原來他就是小溪。

“小越,”吳小溪走到床邊:“你還好嗎?”

漆越轉過頭看着他,打濕成縷的頭發從眼前掃過,漆越眨了眨眼睛,頭暈。

吳小溪的眼睛裏滑過心疼:“我這就去燒水給你擦汗。”

漆越無奈的嘆了口氣,每個人都把他當小孩哄,真的讓他覺得自己可能是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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