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海法租界,康森路,段公館。
四月的春曦已驅散康森路的寒,段公館上下卻依舊被一股低氣壓籠罩着,從門房到雜役,從司機到廚師,無不是行色匆匆,道路以目。誰人都知曉這怪異的氣氛從何而來,也都懂禍從口出的道理。只是大家明面上守己,背地裏卻不太安分。
此境況已三月有餘,大家早已習慣,卻在茶餘飯後總忍不住要嘴碎幾句。
“大少爺管事得有幾個月了吧?”茶房丁子在後廚待着無聊,四下瞄了幾眼,小聲問身邊人。
丁子身邊是大少爺的丫鬟,娟兒。
娟兒說,三個月又五天了。
“記這麽清呢。”丁子揶揄她,“真等着大少爺納你做小呢。”
娟兒憋紅了臉,錘了他一拳,道:“你當心說話。”
丁子啧啧兩聲,手邊的砂鍋應聲沸騰了,濡濕的中藥喧嚣着往外冒泡。
“藥!”娟兒推了他一把,“當心二少爺怪罪下來。”
娟兒一提二少爺,丁子立刻就噤了聲,嬉笑着的臉嚴肅起來,兩邊眉毛繃直了,規規矩矩處置着手頭的中藥。
待把手頭的中藥給安頓好了,丁子才松了口氣,自言自語似的,喃喃着些什麽。
娟兒聽見他說:“奇怪,這藥也不是煎給二少爺的,我緊張什麽?”
娟兒往門口方向掃了一眼,弱弱說:“煎給他也是一樣的。”
丁子想起什麽似的,從鼻子哼了聲:“他要是個女的,早爬二少爺床上去了吧。”
此時廚房門口進來個人,他倆立刻就裝啞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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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管家的聲音在他倆頭頂響起:“藥煎好了就送到二少爺房間去。”
丁子應聲說好,娟兒也說了聲好,事後才意識到沒她什麽事。
“你倆等會兒去把院子裏的雜草拔了。”
“陳老,這活兒…不歸我倆幹。”丁子咽了口口水。
“現在歸了。”陳老眯着眼睛,花白的頭發在陽光底下泛着光。
丁子端着藥走出廚房所在的平房,穿過綠樹蔥郁的花園,随着梧桐樹的枝桠肆意延伸的方向,走向影影綽綽的主樓。
這是一棟如宮殿般精致的洋房,勻稱整齊的柱石,撐起了宮殿的巍巍骨架。
這棟樓裏曾經住着名震十裏洋場的段家老爺段君山。段老爺三十年前憑借一塊大洋發跡于賭場的事跡早已成了江湖傳說。
只是自從段老爺三個多月前病逝,二少爺又遭橫禍後,段家已有虎落平陽之勢。
丁子進了主樓大門,從一群下人中走過,徑直走上通二樓的樓梯。
樓梯口左拐到盡頭便是二少爺的房間,丁子敲了門後,半晌沒有人回應,于是又輕輕敲了一下,嘴上說着:“二少爺,藥來了。”
被冷落了一會兒,丁子剛準備把藥放門口時,門咯吱一聲從裏頭打開了。
丁子看到一張白皙到帶了點病态的臉,五官是極标致的,眉梢細長,明明眼底是冷的,偏生眼角沾一顆淚痣,惹得眉目竟似含了情一般,叫人要被那眼底的缱绻溫柔給吸進去。
“還有事嗎?”那人薄唇輕啓。
丁子才意識到自己的眼神有些赤裸得過分了,他低下頭,磕磕絆絆道:“沒、沒事了。”
“辛苦你了。”那人聲音依舊冷着,卻是平和的語氣。
門關上後,丁子的心才撲通狂跳起來。
這人哪需變成女人,他就是個男人,也夠爬上二少爺的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