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chapter 47

商郁郅逃也似地離開病房,像是溺水的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沖出水面,他大步走出醫院深吸一口氣,希望能借此穩定自己動蕩不平的心緒,但仍然覺得力氣像是從自己的身體裏抽空了一樣,這就好像又回到了當年突然得知父親被抓進監獄時的那種心情,也像是得知顧筠蘭被抓走之後的恐慌,而看見莊栖風那樣痛苦得咬緊牙關的模樣,他整個人也覺得痛不可擋,空蕩蕩的好像不扶住什麽就要摔倒那樣,這種感覺來得如此突然,幾乎是猝不及防,像巨浪一樣撲面而來,讓他無處可逃。

但他完全沒想過自己狠心說出那番話來會令莊栖風痛苦成那樣,更沒想過看見莊栖風痛苦的模樣他完全忍受不了,他本來就最清楚莊栖風有多會逞強,那麽愛逞強的人完全壓抑不了露出的痛苦模樣讓他心疼得無法自己,想必是他一直以來累積了太久太久,才會如此罷。

所以,對莊栖風而言,自己的離開也許是件好事,至于他自己,十年前與顧筠蘭那樣痛苦的分離都經歷過了,現在與莊栖風,應該也不會那麽難吧?

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個人曾經問過他:

——那什麽事會令你感到害怕?

他記得他的回答便是分離。

——如果我長住下來,我們逐漸熟悉,那麽你會不會害怕日後跟我分離呢?

商郅郁想現在的他,已經有了答案。

會,當然會。

商郅郁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不知為什麽,他忽然覺得自己迷了路,找不到“家”的方向。

想到莊栖風霸占自己家客廳的模樣,想到家裏總有個人在等着他做飯,想到每次吃飯的時候他會露出的滿足表情,想到他恨不得将整個酒櫃都搬過來的殷勤勁,想到他一個勁對自己的好,商郅郁這才意識到原來在不知不覺間,他早把莊栖風當成了家人,所以現在才會因為這樣的分離而覺得痛苦萬分,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多少年了,他努力跟人保持着的距離,就是害怕痛苦的分離,沒想到卻被這樣一個人完完全全打破,是因那個人不斷付出的真心,是那個人千辛萬苦的努力,才能如此輕易地沖破他的心防,然後一闖到底。

但無論如何,他都認了,雖然他也不知道這樣做對莊栖風到底是好是壞,可他如果不能作為愛人跟莊栖風在一起,給不了愛人應該給予的全部,那麽就該由自己親手來了斷,好過莊栖風一直為了在意他的心情而委曲求全,這不該是天之驕子的莊栖風應得的,他那樣的人值得更好的人為他付出,雖然現在的自己也一樣願意為他付出一切而在所不惜,但可能他錯生了性別,所以在一開始就失去了為他付出一切的資格。

走了不知多久,來的時候他心急如焚,攔了一輛的士就匆忙趕至,現在他只想一個人靜一靜,因而一直走一直走,仿佛想就這樣走到世界的盡頭,但最終仍是走到了自己的家門口,他習慣性地拿出鑰匙,動作卻頓在了門口。

他這時才想起來,裏面,還有一個顧筠蘭的存在。

顧筠蘭,那個很快就要成為他妻子的女子,曾經被自己狠狠辜負過的女子,在剛剛那麽長的一段時間裏,他竟然半點都沒有想起她來。

Advertisement

愧疚感頓時湧上心頭,商郅郁站在門外輕嘆一聲,将鑰匙插-進鎖眼裏,輕輕打開門。

現在的他也許無法再為莊栖風付出什麽,但顧筠蘭仍是他的責任,她不久前又遭遇了那樣的事,他不能因為莊栖風的事一再影響到她,尤李的下落他還需要去警局問清楚,若是有必要,他可能還要帶着顧筠蘭離開這個城市,免得顧筠蘭終日惶惶不安。

推開房門,商郅郁走到床前,顧筠蘭正靜靜地蜷在那裏,那件事的後遺症使得她常常失眠,又或是噩夢連連,商郅郁總覺得即便是她身上的傷痕慢慢褪去,心裏的創傷應該也很難治愈,此時面對她的時候,心底的憐惜和不舍的情緒又統統湧了上來,他真恨不得受苦的那個人是自己,而不是顧筠蘭,也不是莊栖風。

“對不起,筠蘭。”商郅郁輕而低地道,日日擁着她同眠,他最清楚筠蘭其實根本沒有睡着,他為自己今日留下她一個人而感到抱歉,然而他的心底還藏着另一份更深更沉的歉意,卻再也沒有機會對那個人說出口了。

------------------------------------------------------------------------------

“楊老師,楊妧妧老師。”

陵裳雲快步追上眼前一名穿着古板顏色挽着最樸素的麻花辮的女子,她走路的時候微低着頭,鼻梁上架着的一副寬大的木質鏡框眼鏡多多少少遮住了她那張白淨的臉,當她因為聽見自己的名字而轉過身來的時候,陵裳雲仍是忍不住愣了片刻,只因眼前女子的氣質與顧筠蘭實在太像,就連神韻都有幾分接近。

“楊老師,你好。”陵裳雲停步在她對面,對她道。

楊妧妧并未見過陵裳雲,但她的模樣看起來不像是這裏孩子的家長,于是問,“請問您找我有什麽事?”

陵裳雲出示了一下證件,讓楊妧妧愈發吃驚,她沒想到會是警察來找她,她顯然無法分辨證件的真假,不過當她見到陵裳雲随後取出來的照片時幾乎是被吓到了,陵裳雲那句“我是來調查這個人的事,請配合一下”的話都還來不及說完,楊妧妧就慌忙轉過身去,快步走開道,“抱歉,我不認識這個人。”

陵裳雲見狀,心中了然,在她身後道,“他已經死了。”

這句話讓楊妧妧的腳步立時頓住,她像是不敢相信一樣,慢慢轉過身來,瞪着陵裳雲,一個字一個字機械式地問了一遍道,“他死了?”

陵裳雲點頭,“這個消息我們目前還在封鎖中,因為他的死因還在調查,所以才需要你的配合。”

楊妧妧的眼神中仍然有着不信任,那是長久以來她心中最深的陰霾,從來都不敢撥開,她有多麽期待這一天的到來,因此忽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完完全全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陵裳雲耐心地等着她平靜下來,過了好久,楊妧妧才又有了反應,她對陵裳雲說,“去那邊坐一下吧。”她指了指小操場的長凳,對陵裳雲說。

“好。”陵裳雲跟着楊妧妧走過去,坐下之後,楊妧妧仍然沒有開口,就好像多年沉埋的舊物不可能一下子就出土一樣,必須花時間慢慢将那上面的泥土清理幹淨,它才能重見陽光。

“他……是怎麽死的?”仿佛連提到他的名字都覺得無法忍受,楊妧妧只能用“他”來代替。

陵裳雲對她沒有刻意隐瞞,只道,“他是被人咬破頸動脈而死的。”

楊妧妧似是也沒有料到他會是這樣的死法,不由微微一怔,脫口而出問,“是……被誰?”

陵裳雲依稀也明白她的疑惑是從何而來,便道,“我只能告訴你對方并非女人,是誰我不方便透露。”

這個回答雖然解答了楊妧妧的疑惑,卻讓楊妧妧更覺不解,因為她最清楚那個變态的為人,他只動女人,對男人壓根沒有興趣。

似是看出了楊妧妧眼中的懷疑,陵裳雲問道,“你是怎麽認識他的?”

對于跟那個變态有關的事,楊妧妧壓根不願去回想,但她此時因面對的是警察,所以不得不回答說,“是在大學裏認識的,他本是我的學長,據說從法國來,很受歡迎,那年我剛入學,就受到他的關照,他很有繪畫天賦,是老師們口中贊不絕口的天才,可誰知道,私下裏,原來他是……是……”

她說不出口,陵裳雲卻很明白尤李是個什麽樣的人,但面對眼前的女子,她也很明白她的痛苦,只是有些問題她不得不問清楚,于是道,“因為尤李的緣故,現在有一個人正昏迷不醒,尤李雖然已經死了,但我們仍然有理由懷疑尤李的死很可能還有其他的原因,找到你是不得已,我也知道這些事對你來說一定很艱難,但為了真相,我希望你能夠把跟他相關的細節都告訴我,比如尤李平常有沒有服藥的習慣,他對女人的興趣和對男人的興趣有什麽不同等等。”

“在這之前,我能問一個問題嗎?”楊妧妧忽地道。

“你問。”

“你是怎麽查到是我的?”楊妧妧從沒想過有一天還會得到那個變态的消息,明明她已經遠離了城市,選擇了偏僻的學校,雖然做了老師,但卻完全不是從前的專業,她選擇面對孩子,而不是任何成年人,她極害怕跟他們接觸,無論男女,她一個人隐姓埋名在這裏生活,很少回去家裏,就是害怕再被自己的過去找上門,沒想到還是躲不過,但幸好,等來的算是個好消息,但她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因為這個消息而得到真正的解脫,那麽多年躲避下來,楊妧妧覺得她早已遠離了當年那個懷抱夢想的自己,再下去就快要忘記自己還是個活着的人,現在就算那個人真的已經死了,可他卻早已留下了讓自己永遠都無法忘懷的陰影。

“我追查了尤李在校期間所有的女同學的下落,才找到了你,其實也不止是你一個人,她們都跟你一樣,遠離人群,獨自生活。”陵裳雲回答她道。

楊妧妧不禁苦笑,随即,她便勉強而艱難地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陵裳雲。

------------------------------------------------------------------------------

電話接通的時候,周言谕正準備收拾東西先去醫院,再回家辦公,沈熹剛好敲開他辦公室的門,周言谕做了個手勢,他便知道電話另一端的人是陵裳雲,沈熹湊過去,周言谕按下了免提,“你說。”

“我找到了曾經被尤李性侵和虐待的其中一名女子,叫楊妧妧,她跟顧筠蘭念同一所大學,在尤李把顧筠蘭帶回法國之前,尤李就一直找她,因為楊妧妧有把柄握在尤李的手上,怕被衆人知道,楊妧妧只好一再委曲求全,直到她知道了尤李回到了法國,就立刻辦理了退學手續,逃離了那個城市。”陵裳雲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聽來卻顯然有些失望,“雖然我了解到尤李沒有服藥史,也不會用藥物讓自己興奮,更不會選擇一個男人,但我目前并沒有确實的證據來證明這一點,僅憑楊妧妧幾句話完全不夠,現在我只知道尤李死前的确曾服用過興奮劑,可法醫又明确地告訴我,那些藥量根本不足以人致死,就算用過頭,也不會在瞬間體現出來,倒是會讓尤李本身的虐待情緒高漲,那麽莊栖風身上的傷就能夠做出解釋,而最終導致尤李死亡的直接原因,仍是頸動脈的破損。”

“如果他沒有服藥的習慣,那麽他體內的興奮劑又是從何而來?”周言谕問。

“我懷疑是顧筠蘭,在莊栖風被綁架前,跟尤李在一起的人除了顧筠蘭根本沒有別人,所以只有她有機會給尤李下藥,而且她又知道尤李所有的習慣,不過我去搜過她租的公寓,裏面的一切痕跡都被她消除了,并沒有尤李曾停留過的證據。”

聞言,周言谕和沈熹對望一眼,由沈熹說,“其實我們都懷疑是她給栖風打了電話,而且在栖風失蹤之前的一天去見的人應該也是顧筠蘭,但是顧筠蘭很聰明,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我有辦法讓顧筠蘭現出原形,但是要你們協助。”陵裳雲忽地說。

“哦?願聞其詳。”沈熹道。

“迄今為止,尤李的死因警方從未公布過,不是嗎?”

“你想利用這一點。”周言谕鏡片下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了悟,道。

“等我回去仔細想一下,再告訴你們。”陵裳雲說着,又問,“對了,他現在的情形怎麽樣了?”

知道她問的是誰,周言谕回答,“已經醒了,但現在的他不是莊栖風,而是莊栖雲。”

陵裳雲微微一愣,問,“莊栖雲?我隐約聽說過,那是他弟弟的名字,可……這是怎麽一回事?”

見她似是對莊栖風的過往毫不知情,周言谕想了想道,“其實也瞞不了你,你一查便知,栖風有過精神性人格分裂病史,因為一直沒有根治,這次因為尤李的事又再度爆發,現在他的人格完全是弟弟的人格。”

陵裳雲的确是初次得知,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莊栖風有這麽一段過去,雖然她是私家偵探,卻從不調查朋友的過去,這是她一貫的行為準則。

“那要怎麽辦?莊栖風呢?還回得來嗎?”她不禁要問。

周言谕不響,沈熹代替他說,“等栖風身體稍稍恢複一些,我們會讓淳帶他回日本治療,那裏是他的出生地,也許會有助于他恢複。”

“你們有沒有想過找商郅郁幫忙,莊栖風那麽愛他,說不定有用?因為如果藥真的是顧筠蘭下的,現在看似死的是尤李,但你們有沒有想過她其實想害死的人是誰?”

陵裳雲的話讓周言谕和沈熹都吃了一驚,他們的确沒有想到這一層,但現在經陵裳雲這一提,他們不由恍然,很顯然興奮劑若不致命,那顧筠蘭便是鐵了心要利用尤李害死莊栖風,原因很簡單,只因為莊栖風的出現,已讓顧筠蘭覺得有失去商郅郁的危險。

“這畢竟是猜測,而且話雖如此,雖然我相信只要我們提出要求,依商郅郁的性格,他一定願意幫忙,即便他之前已對淳明确表過态,說不會再回應栖風,但無論如何,我們要先替栖風考慮一下,是再次讓他深陷其中,還是借這個機會徹底放棄商郅郁。”周言谕卻道。

“嗯,這件事我不插手,我只管将真相找出來,但我認為你們也無需插手,讓一切順其自然,而且我相信如果商郅郁知道了真相,他絕對不會丢下莊栖風不管。”陵裳雲最終說道。

“你說的也有道理,總之我們先等你的消息。”

說完,等陵裳雲先挂,周言谕再收起手機,對沈熹道,“走吧,我們去醫院。”

沈熹點頭,對周言谕說,“我來開車。”

周言谕沒有拒絕,交出了車鑰匙。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