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chapter 49

顧筠蘭離開商郅郁的住處,坐上一輛出租車繞行了大半座城市,來到位于城郊的一處偏遠的住宅區,她神色緊張,動作中總透露出一種神經質,似是在遮掩着什麽,但她的目标很明确,小區的樓層也記得很清楚,顯然并非第一次來到這裏。

那是每幢兩戶的設計,上到六樓,她深吸一口氣,按下了門鈴。

門鈴響起,可過了好半晌,裏面仍是沒有動靜。

顧筠蘭愈發緊張,她再次摁下門鈴,同時低頭從自己緊拽的包中摸出一把鑰匙,那鑰匙看起來很新,就好像剛剛配出來從沒用到過,她的手緊張地微微顫抖,好不容易才将鑰匙插-進去。

伴随着“咔嚓”一聲響,顧筠蘭卻覺得就好像自己的心髒都要跳出來那樣,門開了。

裏面安安靜靜,空無一人。

顧筠蘭不允許自己有片刻猶豫,匆忙走進去,在房間裏翻箱倒櫃起來,她必須找到那樣東西,否則……否則……

找遍客廳,再轉戰卧室,仍是遍尋不着,顧筠蘭心急如焚,屏着一口氣繼續尋找,最後,她來到一間上鎖的房門前,那間房看起來普普通通,可顧筠蘭不用想都知道那裏面會是什麽。

而且有極大的可能,她要找的東西就鎖在眼前的這間房裏。

顧筠蘭重新摸出鑰匙,她不知道哪一把才是,也不确定是不是全部複制下來,只能一把一把塞進去試。

終于,又聞一聲輕響,門被打開了,就見一室昏暗,卻也是顧筠蘭最為熟悉的場景,裏面有她作嘔的紙和油彩的味道,這讓她的雙腳頓時釘在了門口,但時間緊迫,顧筠蘭咬咬牙,打開了房間的燈。

幾幅接近半開的油畫驀然出現在她的面前,那顯然是尤李在找到她之前無聊畫的,若非內容太過變态,尤李精湛的畫技簡直不得不教人驚嘆,但此時此刻,顧筠蘭只想将那些畫撕裂在自己的眼前,如同她想要親手撕裂尤李一樣。

強自忍着面對這些畫時的難堪,顧筠蘭在畫室裏繼續搜尋,作畫的工具随意攤開在一旁的小桌上,裏面的東西一目了然,而顧筠蘭要找的那樣東西并不大,因此非常容易藏匿,就是因為顧筠蘭極熟悉尤李謹慎小心的性格,才會知道他一定将那樣東西藏得極好,絕不會被輕易被發現。

她将畫室裏的櫃子一個一個打開,最終才去動疊在牆邊的畫框。

除了那幅還夾在畫板上的半成品之外,其餘幾幅都已是成品,都已裱好,顧筠蘭将它們一一搬開,仔細檢查畫框背後,很多畫家都喜歡在畫框背後留下點什麽,例如一句話,或是一張照片,以待後人發現,尤李也不例外,但畢竟畫只是很扁平的一幅,而顧筠蘭要找的東西體積雖不大,卻有厚度,除非畫框是特制的,才能藏匿,但剛才顧筠蘭已經找遍了外面的房間,這裏已經是最有可能藏匿的地點了,她一點痕跡也不肯放過,一寸一寸摸索,只是當她找遍了那些畫框,仍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這讓她又是失望又是焦急,最後,她把目光轉向了畫架。

畫架普普通通,看不出來有什麽特別,但那幅畫的內容令顧筠蘭難以直視,可此刻,她無可避免地對上了畫中人隐忍又難耐的眼神,終于,顧筠蘭再也忍不住地将那幅畫從畫架上撕了下來,她用的力氣極大,就像瞬間豁出去了一般,就算有人回來了被發現也不在乎,于是就聽到畫架倒地的紛雜聲響起,顧筠蘭将手中扯下來的畫撕得粉碎,随後,她赫然見到掉落的畫板背後洞開了一個四方形的口子,一看就知道那是嵌于畫板背後的暗格,而裏面的東西此時已經掉了出來,是一支不怎麽起眼的錄音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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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正是顧筠蘭想要找的東西,顧筠蘭一找到它,就迫不及待将裏面的內容播放出來進行确認。

“殺死那個人,我就跟你回法國。”

這句話,是她說的。

雖然錄音過後的聲音聽起來幾乎不像是她自己的,而且顧筠蘭也從未想過她竟有如此絕望的一面,居然會從自己的口中說出如此可怕的話來。

“那個人……我需要确切的名字。”

接下來那句,便是尤李說的,尤李明明知道“那個人”是誰,但他仍然要她清清楚楚地說出來,就是為了将這些話錄下來作為把柄,确保真正出事的時候,她才是主使。

“莊、栖、風,那個人,是莊栖風。”

顧筠蘭聽出了自己聲音裏的顫抖,但自那之後,她無時不刻被一種看不見的陰暗拖曳下去,一直拖到最深最深的地底,那裏伸手不見五指,什麽都看不清,什麽感覺都不再有。

然而當她從新聞裏得知那人并沒有死的時候,忽然間那漆黑的地底似乎又升起了一絲光明,像是救贖的光芒一樣,雖然細小,卻驀然點亮了她無比黑暗的靈魂,她幾乎是感謝上蒼的,幸好,那人沒有死。

死的人應該是尤李才對,她卻被失去的恐懼沖昏了頭腦,竟然打算在自殺之前害死另外一個人,還是愛着商郅郁的人,她一心為了自己,竟然從來沒有考慮過商郅郁的感受,無論是她死,亦或是被商郅郁重視的莊栖風死,對商郅郁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打擊呢?她明明那麽愛商郅郁,卻縱容自己做出傷害商郅郁的事來,這實在是……

顧筠蘭咬着下唇,緊緊握住手中那支錄音筆,她選擇殺人的同時,也把愛商郅郁的資格徹底抹殺了,但事已至此,她反正已經得不到救贖,那麽不如将一切都做個了斷!

顧筠蘭将錄音筆放進包裏,并取出早就準備好的一把匕首。

她拿出手機,撥打了一一〇,握緊了話筒,裝出異常慌亂的語調對接線員道,“快!快來救救我,有人要殺我……”

挂斷電話,顧筠蘭最後一次撥通了商郅郁的電話。

“筠蘭,你在哪裏?”這時候的商郅郁正在周言谕的車上,他看見是顧筠蘭的號碼,心中忽然湧起一種相當不好的預感,忙道,“我馬上就回來,你等着我。”

顧筠蘭聽到商郅郁的聲音,禁不住語塞,一時說不出話來。

“筠蘭?”聽不到顧筠蘭的回應,商郅郁愈發擔心,他看了周言谕一眼,周言谕了然,踩下油門。

“筠蘭,我正在回來的路上,你答應過我,要等我回來的。”商郅郁試圖穩住她,在這種時候接到電話,他生怕顧筠蘭做出什麽傻事。

顧筠蘭強忍住心中的疼痛,努力揚起笑容,雖然知道商郅郁看不見,但她希望最後留給商郅郁的不是自己悲傷的情緒,“郅郁……你聽我說,有些事,到了我該向你坦白的時候了。”

商郅郁也盡量将語調放得自然,就好像平常的電話那樣,“筠蘭,什麽事等我回來慢慢說,嗯?”

“……來不及了……郅郁,你不要打斷我,讓我鼓起勇氣說給你聽,好嗎?”顧筠蘭的聲音從電話另一端傳來,顯得異常不真實。

商郅郁心急如焚,他做了個手勢,指了指自己的手機,周言谕頓時明了,将口袋裏的手機遞給他。

“好、好,你說,我聽。”商郅郁一面夾着手機回答顧筠蘭,一面借用周言谕的手機翻找陵裳雲的號碼,給理應跟蹤顧筠蘭到尤李家附近的陵裳雲發短信。

“吶,郅郁,你曾經為了我幾乎少去半條命,那時我就在心中立下誓言,我的命從此以後也屬于你,但我卻直到現在才想起來,原來自己早就已經食言了。”顧筠蘭的話中帶着濃濃的歉意,引得商郅郁不由地道,“你完全是被我連累的,他們針對的人本來就是我,你又何必多想這些有的沒的?”

“不是的,這句話郅郁你能如此輕易地說出來,但我卻不能,對親眼目睹一切的我而言,又怎麽能随随便便将這些事都抛到九霄雲外?就是因為那時的我忘掉了這一切,才去招惹了尤李,才會自作自受,更害慘了栖梧,是我……”顧筠蘭險些說不下去,但她咬了咬牙,仍是将自己最陰暗的心袒露在了商郅郁的面前,繼續說下去道,“郅郁,你知不知道,是我将這一切的過錯都算在了栖梧的頭上,才導致他變成現在這樣的。”

商郅郁并未因顧筠蘭說出這件事來而感到吃驚,他只是覺得欣慰,可與此同時,商郅郁也知道他心中不好的預感究竟是什麽,顧筠蘭既然将這一切都告訴他,那麽想必是要做一個了斷。

不過好在,尤李已經死了,一切,應該還有挽回的餘地,他只能盡可能拖住顧筠蘭,免得她等不到尤李而做出傻事。

“這樣的我,早已辜負了你那時救命的恩情,我竟然迷失了那麽久,如果,如果栖梧死了的話,我今天根本沒有臉對你說這些。”顧筠蘭繼續說下去,又對商郅郁道,“但,仍是對不起你,你等了我十年,我卻……”

“筠蘭,沒有的事,在我眼中,你仍是那個筠蘭……”

“郅郁,你聽我說下去,興許過了此刻,我再也不敢把這些話說出口了。”顧筠蘭卻打斷他的話,更像是想要證實似的,她緊跟着就道,“那個倉庫裏發生的事,是我特地安排好給你看的,栖梧也是我找來的,在這之前,我将尤李虐待我的證據給他看,讓他産生自責,然後算好時間,知道你快趕到倉庫之前,就給他打了電話,因為我發現他愛着你,而你又如此重視他,再加上我躲了幾年的尤李居然找上門來,這讓我在當時恨透了他,才會做出這麽可怕的事來……”

顧筠蘭在電話裏對商郅郁坦白的同時,商郅郁也收到了陵裳雲的回複,知道她已經去到尤李的家門前,也聽到顧筠蘭在講電話的聲音,随時可以沖進去阻止顧筠蘭做傻事。

商郁郅這時才稍稍放下心來,而片刻後,周言谕也已駛進小區,商郅郁一下車就往目的地飛奔而去,他在門口遇到了陵裳雲,陵裳雲輕輕推開門,商郅郁已聽到顧筠蘭在裏面低低訴說的聲音,“……你一定沒想到吧……我竟然變成了這樣,連我自己都快認不出我自己了……”

商郅郁将腳步放得很輕,這時的他已經放下了手機,而顧筠蘭說着那句話的時候,也聽到門口極其輕微的動靜,她剎那間以為是尤李回來了,于是,她很快地收尾,僅再說了一句,“我愛你,郅郁。”随即,她等不及商郅郁的回應,挂斷電話,同時将匕首藏進袖口,裝作平靜地從畫室起身,走了出來,她的手心裏滿是冷汗,只因尤李并不好對付,但她決心已下,在這間屋子裏,總有一個人要死,不是他,就是她,這樣才能将尤李的存在,将畫室,将她所受的可怕遭遇,全都公之于衆。

商郅郁聽到那句“我愛你”之後便頓住了腳步,而顧筠蘭慢慢走出畫室,在見到來人是商郅郁的時候,幾乎凍住了呼吸。

她完全不敢相信地看着商郅郁,呆愣着不知所措,她的唇早已被她咬得發白,方才所有的坦白因為隔着手機才能說出口,但當現在真的看見商郅郁的時候,她只覺得自己完全無法去面對。

“沒事的,筠蘭,沒事了。”

商郅郁這麽說的時候,上前幾步,将顧筠蘭擁在了懷裏。

顧筠蘭瞬間哭了出來,她緊緊抱住商郅郁,像是想将所有的委屈都發洩出來那樣,哭得歇斯底裏。

商郅郁就這樣抱着她,輕輕拍着她瘦弱的脊背,想到這副身軀曾被尤李無情地折磨和蹂-躏,自己卻完全不知情,更無法撫平她的傷痛,以至于她走到了這一地步,心口就痛得發慌,只能抱緊她,在她耳邊低聲安慰,“已經過去了,沒事了,尤李已經死了,他不會再出現了,你還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顧筠蘭因為這些安慰的話哭的更加厲害,多年來的痛苦在這一刻得到了徹底的宣洩,她終于不用再在商郅郁的面前撒謊,也終于不用再擔驚受怕,在這一刻,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一直以來那顆千瘡百孔的心,仿佛終于能夠得到安寧。

“謝謝你……郅郁……謝謝你……”最後,顧筠蘭在被警察帶走的時候,她對商郅郁這樣說道。

商郅郁目送她被押上警車,一直到警車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他仍站在那裏,寸步不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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