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醋精和大醋精

陳藜在家裏收拾衣服。

外頭響着潑水聲。

“麥苗。”陳藜從床底下拉出一個鎖櫃,把裏面的一沓錢都拿出來,村裏前幾年才發的戶口簿也捎上了,全塞進了衣服兜裏。

他又翻了翻,裏面還放着好幾枚軍章,一小摞發黃的紙張和幾張黑白照片,這些東西的下方還壓着一個黑色的金屬物。

那是一支勃朗寧手槍。

院子裏傳來了吠叫聲。

陳藜把櫃子蓋上,一手推回了床底,起來走出去:“麥苗——”

麥苗坐在床上,潑濕的頭發跟水藻似的散下來。

老狗也在門外使勁兒地甩水,把地板都弄濕了。

陳藜擦幹他的頭,走出去把水盆裏搓狗的髒水給倒了。回來的時候,就發現麥苗正兩眼看着床頭的軍綠色旅包。

麥苗雖然缺了根筋兒,可記性好着呢。

他還認得這個包,就是陳藜第一天回來這個村裏,肩上揹的那一個。

聽到關門聲,麥苗轉回頭來。

陳藜關上燈,走到床邊,麥苗也跟着往床裏頭挪了一挪。

今晚熄燈熄得可真早,院裏幾戶人家的燈都還亮着。

陳藜剛躺下來,就見麥苗還看着他。

嘴角的笑窩都沒了,一臉心事重重的。

陳藜也不賣關子,直說:“明天一大早,咱們要去城裏。”

麥苗眨了眨眼,想知道自己聽沒聽錯,期期艾艾第地問:“我……苗苗,也去麽?”

自從麥苗犯了病,陳藜可死活不敢再把他一個人丢在家裏了。甭說這次去城裏,就是為了麥苗的身體,他往後不管人去哪,都再不會把麥苗給落下。

他們這樣兒的,好容易才找到自己的伴兒,都恨不得把人吃進肚子裏,只恐丢了、還是被別的給搶了。

“苗苗也去。”難得今晚麥苗沒背對着他,陳藜把人往自己身上摟了摟,“今夜早點睡,明兒才有精神。”

麥苗這下聽明白了,這回陳藜出門兒,是真的要帶着他。

他懸起來的心,瞬間放下來。

陳藜只得瞧出來麥苗高興,不曉得他是因為要出去玩兒,覺得開心,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小傻子的嘴笨,不會說。

他一個大個子也不咋聰明,猜不出麥苗的心思,這一天天的,也沒少犯愁。

麥苗先前別說去城裏,連隔壁的村子都沒好好地去溜達過。

他期待又忐忑,一點睡意都沒有:“我們去……去一天?”

陳藜拿不準,他心裏盤算,哪怕不算上路程,少說也得兩天。

“兩天,唔,三天?哇……”麥苗還在猜,臉上開始愁了。他們不在家那麽多天,後院裏的雞和狗不都得餓肚子了?

那可怎麽成?

陳藜把他豎起的指頭放下來,跟着将人一把抱緊,數了一二三:“閉眼,睡覺。”

天還沒亮,陳藜就起身了。

他先把自己打點好了,拿着臉盆進屋裏,把麥苗從床上拉起來,擦臉巾在他的臉上糊了兩圈。

陳藜騎着車,麥苗坐在後座,一手抱着男人的腰,另一只手抱着旅包,臉貼着陳藜的背,睡眼惺忪的,睜都睜不開。

陳藜把車停在公社,李長官已經先跟司機打過招呼了,讓他們兩兄弟跟着上了公家的車。

麥苗是第一次鐵皮車子,一下子就醒過來了。

他讓車裏拉着,到中間的車位坐下來,安安靜靜地不敢鬧,只管挨着陳藜,眼睛好奇地瞟來瞟去。

人陸陸續續上車了,引擎發動的時候,麥苗的身子跟着一動,忙抱緊身邊的男人,偷着樂似地咯咯笑。

陳藜不住低頭看他,一直忍着,才沒在麥苗的臉蛋上香一口。

車開在道上,兩邊都是麥田。

麥苗探了探腦袋,這會兒天才剛要亮,地裏零零散散地來了人。他約莫是想找一找劉嬸家的,頭都要伸出去窗外了,給陳藜拉了回來。

車裏并沒有坐滿,都是在縣裏的公家單位辦事的職員,有男有女。

他們彼此在交談,偶爾朝陳家兄弟投來一眼。也不為啥的,就是陳藜長得太招眼,不像個鄉下人,還帶着個滿身孩子氣的小青年,合該是格格不入,卻又莫名和諧。

仿佛在他們身上,就該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車子出了村,麥苗的新鮮勁兒也漸漸過了。

去縣城的泥石路坑坑窪窪,太陽也出來了,車裏開始變得悶熱起來。大夥兒都沒了說話的勁兒,開窗扇着熱風,随着車子一晃一晃,再足的精神,都給晃沒了。

突然,車子一颠,沒法開了。

司機先下去看了眼兒,又叫車上的人都下來。

這時正好是大中午,七八個人有的蹲、有的站,都熱得心煩氣躁。

麥苗也一臉恹恹,曬得有些反胃了,一口馍馍都吃不下。

眼看等下去不是個辦法,陳藜敲敲車身,頂着日頭,朝車底的司機說:“老鄉,你放着,我來看一看。”

陳藜到底是當過兵的,條件艱苦的時候,開個老破車在山裏鑽,補個輪胎修個小毛病,還是不在話下。

他鑽到了車底,拿工具摸索了一番。

大家時不時朝這兒一望,就指着他把車趕緊修好。

麥苗也蹲在那兒,一直費勁兒地歪頭往車底看。在這個陳藜沒留意到的時候,那被曬得紅彤彤的小臉上,寫滿了訴說不出的擔憂。

過了好一會兒,陳藜鑽出個腦袋,朝坐在路邊的女同志們叫了聲:“誰借個頭繩。”

“拿我的罷。”一個女子站起來,爽快地解下自己的頭繩。

她蹲下來,把頭繩放在陳藜的手掌裏,也不急着走開了:“到底出了啥事兒?還開不開得了?”

陳藜道:“這裏的輪軸被石頭卡住了,螺母磨損了,先用頭繩頂一頂,回頭還是得送去廠裏修。”

兩人就這麽搭起話來了。

麥苗兩只眼睛看着這裏,嘴抿了抿,兩手的手指老摳着,瞧了半天都沒出聲。

一個多鐘頭後,車子又能發動了。

大夥兒依序上了車。

“你們要去縣裏?去玩兒的?”那女子到底是城裏來的,也不拘謹,就坐到了跟陳家兄弟同一排的位置,仍想和陳藜說些話。

陳藜也接道:“我們要轉車去滬城,有事要辦。”他雖然都有問有答,但都點到為止,并沒有要深聊的意思,可架不住他人好奇,竟也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好長一段路。

路上這一耽擱,他們比預定的時間晚了兩三個小時,都快天黑了才到了縣裏,已經趕不上去省市的車了。

陳藜和司機道別,肩上背着包,帶着麥苗走下了車。

縣城到底和村裏不一樣,這個時間,車站還有不少人來來往往。

要是往常,麥苗就算是再怕生,也會縮在陳藜懷裏,興奮地到處亂瞧。但是,他現在一點高興的樣子都沒有,才一下車,就不肯讓陳藜拉他的手了。

“麥苗?”陳藜察覺到了不對,還以為他身子不舒服,忙伸手去探一探他的額頭。

麥苗竟又躲開了,兩眼垂着,轉了過去,背對着他。

陳藜不知道他怎麽就跟自己犟起來了。

這時又有輛車停下來,人流頓時多了一些。

陳藜擔心麥苗被人流給沖散了,啥也管不着,先把人拉過來,牢牢地牽着他的手。

麥苗搖了幾下,發現怎麽都甩不掉,呼呼地氣着,眼睛都紅了起來。

兩兄弟出了車站,陳藜跟路邊擺攤的買了吃的,這才拉着麥苗去找店住。從車站出去走一段路就有賓館,到櫃臺去問,剛好還剩一間房,價錢也還行,住一晚上隔天大早退房,那只要三塊五。

陳藜用鑰匙打開房門,裏邊兒就只放了一張床。

麥苗并着腿坐在床邊,手裏還攥緊着自己的挎包。這個包裏只裝了路上要吃的幹糧,輕得很。

他垂着腦袋,眼睛和鼻子都紅紅的。

在陳藜拽着他來的一路上,顯然已經悄悄哭過了。

身後響起門上闩的聲音。

接着,身後的床就一陷,一雙手從後頭環過來,锢住麥苗的腰。

麥苗掙了一掙,一團熱氣混着煙氣就拂在他的後脖子。

他不動了。

“苗苗,氣什麽?”陳藜只有在他兄弟二人在的時候,才會溫柔地叫苗苗。

這就好像是他們兩個人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

自打他倆好了以後,麥苗莫名其妙的小脾氣是日漸長了。

陳藜原就是個不大好講話的人,村裏的人主要還是不曉得他的底細,以前只有別人屁滾尿流地求他,就沒有他陳藜朝誰低聲下氣的時候。

只除了他的親弟弟,他的心肝伴兒,他的苗苗。

好在麥苗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他看着地板,悶悶地說:“你……你不理苗苗。”

沒等陳藜想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麥苗的聲音就猛地高了起來:“你、你跟別人說話!”

“你……你、她給你頭繩!”麥苗有滿腹的委屈,整個人都氣呼呼的,“你們一直、一直說!一直說!”

“說、說——說個不停!”

麥苗快要氣死了,他擡起手,不斷擦抹眼淚。

陳藜靜了足足好一陣。

驀地,他笑起來,笑得一口白牙都露出來了。

麥苗聽到那爽朗的笑聲,懵懵地回了回頭。

麥苗的人生裏,第一次産生一種奇妙的感覺——跟他大哥的日子,恐怕是過不下去了。

陳藜眼看他要掙紮,趕忙四肢并用地把人摟緊了,頭伸到前去,在麥苗的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

麥苗用力地撇開臉,就死也不要給他親近。

“小醋精。”陳藜把人強硬地翻過來,面對着自己,“沒想到,苗苗是個小醋精。”

麥苗憋着火氣,胸口一起一伏,嚷道:“你是大醋精!大醋精!”

“我是大醋精,嘿!”陳藜把人一撈,轉頭就壓在床上。

麥苗哪裏知道啥醋不醋的,他還以為就是個罵人的話。哪知道陳藜吃錯了什麽假藥,被人越罵越上頭了。

陳藜跟只狼似的,一口一口親着麥苗,還嘴對嘴吻了。

從麥苗犯好了病,他就輕易沒這麽對麥苗了,一是怕外人看見,二是怕自己忍不住。

麥苗被親得滿臉通紅,呼吸更亂了。但是,他還在委屈,不該跟陳藜好。

陳藜好像這輩子就沒這麽高興過,笑得比麥苗還要男孩子氣,可一看麥苗快要哄不好了,這才收斂一點。

陳藜故意擺出嚴肅的模樣,眼裏卻滿是笑意:“我冷落了苗苗,我犯錯了。我跟別人說話,我犯錯了。”

麥苗聽見他開始認錯,點頭如搗蒜。

陳藜又沒忍住笑了,嘴裏接着:“我、我一直說,一直說,說個不停!簡直就是犯了大錯!”

“嗯!”麥苗用力地一點腦袋。

陳藜最後總結道:“由于我犯了大錯誤,必須在這裏,鄭重地向苗苗同志道歉。将來,我一定不敢再冷落苗苗,不随便跟人說話,絕對不一直說,還說個不停。”

麥苗抽了抽鼻子,隐約沒這麽氣憤了。

陳藜看着他,漸漸收起了笑。

麥苗被那熾熱的目光看得臉頰發熱,笨拙地別開眼,陰影覆下來的時候,他就順從地把兩眼閉上。

兩個人躺在床上親了頗一會兒,陳藜還把手探進麥苗的上衣裏,粗糙的手揉起了他的胸。

“嗯……”麥苗發出了微弱的呻吟。

這時候,門外響起腳步聲,還有人說話的聲音。

這兒雖然隔着門,卻基本沒什麽隔音。

陳藜聞着麥苗身上的味兒,過了這幾天,他的氣息已經全消失了,只剩下那勾引人的麥香味兒。

他的胯裆頂着麥苗的腿,已經蓬起來了。

麥苗咬着唇,擡起眼睛看着他,盡是羞怯。

陳藜想到明早要趕路,況且,他的苗苗今天都還沒正經地吃上一頓呢。

做男人的,鐵定不能餓了自己的伴兒。

他咬了幾口麥苗的脖子,把自己的氣味兒都蹭上了,又膩了一陣,這才戀戀不舍地放開了麥苗。

兩兄弟一起吃了包子,喝了羊肉湯。

趕了半天多的車,加上前晚沒怎麽睡,麥苗很快就困了,挨着陳藜睡沉了。

翌日大早,兩兄弟簡單一收拾,早早就去火車站,買了去滬城的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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