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林栖回了個簡短的“沒”。

消息發過去的時候,他忽然有種直覺,池越會過來找他。

林栖回過神,看着滲出血珠的指尖:“……”

好,受傷了,他要休息養傷。

果不其然,門又被敲響了。

煙城是座城如其名的繁華都市, 深夜也燈火璀璨, 附近高架橋上的車輛永遠川流不息, 長途巴士載着一車又一車的乘客,或滿懷夢想的來到這座城市, 或筋疲力盡的離開。

池越今天對他說的話, 讓他忽然想起了從前。

他從來不否認自己的努力,不過他也不覺得自己有多辛苦,他見過比自己更辛苦的學生,為了和別人拉開幾分的距離可以只睡五個小時,在琳琅滿目的食堂裏也只點最便宜的飯菜,天氣冷了會把兩套校服都穿上,被笑話也當做沒聽見,因為他沒有錢, 不敢生病。

但這樣努力的人往往都缺乏好運,他有着傲人的分數,卻在還沒到期末領取獎學金的時候被趕出了校門。

他在煙城出生、也在煙城長大, 對煙城通往其他地方的交通也不關注,他對長途大巴車的了解僅限于幼年識字用的卡通繪本。

他是來到明世後才知道, 原來每天晚上都會有人在高架橋邊等待回家的長途車。

學生都回家了, 學校空曠得仿佛是一座落寞的花園, 而一牆之隔的學校外又是另一種世界。

良久, 林栖垂眸,心不在焉地給仙人球澆水,只是可能仙人球也對自己時而旱死時而澇死的待遇有了怨怼之心, 毫不留情地用堅硬的針刺刺破了他的皮膚。

林栖微頓,微妙地掃他一眼:“你确定哦?”

池越想想搜到的攻略,視死如歸點頭:“确定。”

林栖習以為常地過去開門:“深更半夜你來敲什麽門,沒聽過敲門就把你帶走的鬼故事嗎?”

“沒有,”池越搖搖頭,看着林栖幽黑的眼睛,“你為什麽現在還沒睡?”

“喝了咖啡睡不着,”林栖慢悠悠反問,“你又為什麽還沒睡?”

“既然都睡不着,那我們來看電影啊。”池越正直地提議。

“可以啊,你要看什麽?”

“我想看恐怖片。”

說看就看,林栖精心挑選出一部廣受好評的恐怖電影,在點開前再次觀察池越的神色:“你真的不怕哦?”

池越堅定不移:“不怕。”

“好。”林栖把手機放到床前,讓池越一同上來,兩個人蒙着被子,營造出充分适合看鬼片的氣氛。

進度條行進不到五分鐘,林栖察覺到身旁人驟然緊繃的身體,有點無語。

這小學生不是怕恐怖片嗎,那他幹嘛非要看。

一般來說,他會體貼地關掉電影不再看,但看到池越害怕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他慢慢眨了一下眼睛,也當做毫無所覺。

電影播放到驚悚的劇情,池越猛地捏緊手指,目光飄飄忽忽地到處閃,就是不肯看向屏幕。

他好郁悶,為什麽林栖不害怕。

姐姐給他提供了意見,可他覺得一個人的建議不夠,又自己上網搜索了各式各樣的追人攻略,看到一起看恐怖片可以制造出許多機會,一沖動就過來了。

他沒想到,林栖對恐怖片無感,反而是他自己被吓到了。

這怎麽能行?攻略說了,必須得在對方害怕的時候雲淡風輕地抱住對方哄一哄,這樣才能表現出英勇無畏的氣概,才能顯得自己很可靠,他要是先露怯,豈不是顯得他很沒用?

池越決定堅持,堅持就是勝利。

電影進度條越來越長,林栖懶散地支着下巴,想知道身旁的小學生什麽時候能破功。

他很好奇,池越平時從來不提看恐怖片這一茬,是什麽讓這只小學生突然奇想來找自己一起看,他到底在玩什麽把戲?

劇情進展到最刺激也最恐怖的部分,林栖轉過眼,看到池越如臨大敵地豎着耳朵,神情越發戒備,彎了彎唇角。

“欸,池越,”他發了善心,開口引走池越的注意力,“你為什麽會突然想起來看恐怖片?”

“別人都看了,我也要看。”池越随口找了個理由,順理成章地看向林栖。

宿舍只有手機這一小塊屏幕散發着微光,變化的光線将林栖的臉襯得忽明忽暗,但仍然可以看見他密密的眼睫毛。

還可以聞到比平時更清晰的柑橘香。

池越突然反應過來,他在林栖的床上,和林栖披着同一床被子。

他沒有偷偷高興,反而有點茫然無措,他這算不算是欺騙呢?林栖是不知道他對他什麽心思才會願意和他玩,要是知道了才不會和他一起看電影,說不定還會摔門讓他滾。

池越腦海裏翻來覆去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利用林栖不知情故意和他接近的流氓,一時間沒轉過彎來,鑽進了死胡同裏,怎麽想怎麽覺得自己下流,本就緊繃的身體更加僵硬,生硬地往一旁挪了挪,和林栖拉開了距離。

林栖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懷好意地往他面前靠:“你是不是害怕?”

池越抿着唇,沒有說話,又往外挪了挪。

林栖聲音變得更柔,仿佛拉絲的糖漿:“你不要緊張啊。”

池越腦子裏亂成糨糊,直直地還想往外挪,林栖同情地把他拽了回來:“你再往外挪就掉下去了。”

“……”池越矜持地坐好,“哦。”

林栖看到他吓成這樣也不肯放棄,于是在腦海裏分析了一番,是什麽能讓他明知山有虎還偏向虎山行,池越什麽都不缺,能支撐他這麽堅定的顯然不會是物質,那麽就只有精神了。

他是有喜歡的女孩了嗎,所以才要看恐怖片練練膽量?

再想到今天那一群在教室裏看恐怖片被吓到鬼哭狼嚎的同學,還有池越反常的主動幫助同學的舉動。

林栖之前不知道他也怕恐怖片,現在知道了,頓時覺得池越堅持自己去幫女生拿回手機的舉動充滿了異常之處。

思路極其流暢,根本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林栖若有所思地問:“池越,你是不是喜歡言雙啊?”

“啊?”池越呆住,“言雙是誰?”

接着,他反應過來這是什麽問題,氣急地說:“沒有,才不是!”

“沒有就沒有,”林栖把被蹭倒的手機扶好,“你這麽激動幹嘛。”

池越豈止激動,簡直要委屈死了。林栖不僅沒有意識到他的心意,還拐出了九曲十八彎,誤會到了別人頭上。他正想和林栖認真讨論這個問題的嚴肅性,目光一轉,看到了跳出來的終極鬼BOSS,猙獰的紅眼睛緊緊貼在屏幕前:“……”

他像炸毛的小狗,渾身一抖,想都沒想,伸手扯過被子蓋住兩個人,蒙得嚴嚴實實。

手機微弱的光線也被拒之被外,林栖猝不及防被籠罩進黑暗裏,反應過來後,他艱難地壓住笑意,安撫地拍了拍池越的背:“我把電影關了,別怕,假的有什麽好怕的。”

池越抖抖耳朵,害羞得想自殺。

他沉默半天,懊惱地說:“我不敢回去睡了。”

林栖盡量笑得很克制:“啊?”

池越沮喪地捂住臉:“我今晚能不能跟你睡?”

“欸?”

池越覺得這個要求很丢臉,聲音越來越低:“好不好,林栖哥哥?”

很難想象,這種小學生會是他們學校惡名遠揚的校霸。

林栖:“好吧,哥哥答應你。”

學校單人宿舍也有兩張床鋪,池越把自己被子抱過來,鋪在另一張空床上。

林栖覺得兩個人睡在一起也行,不過池越堅持要回去抱被子,他也沒阻攔。等到池越鑽進被窩裏,他把臺燈調到最暗,笑着說:“晚安。”

池越眨了眨眼,低聲說:“晚安。”

競賽在下周六,他們不是專門的競賽生,想要在賽場裏贏過那些專業選手,集訓的密度只能更高。

高強度訓練下,林栖只好苦中作樂,自己找樂趣:“池越,來比賽。”

輔導老師剛給他們發了練習,一張A4紙只有孤零零一道題,但看題的難度,這張紙連正反兩面可能都不夠寫答題過程。

池越:“比什麽?”

“看誰解題比較快。”

“有獎勵嗎?”

池越不是非要獎勵才肯行動,只是想找林栖要糖。

林栖循循善誘:“我是在通過比賽的方式激發你和我的積極性,你為什麽總是想着要獎勵?難道你不覺得勝利這件事本身就是最好的獎勵嗎?”

池越不解:“你為什麽說什麽都很有道理?”

“老天爺看我可愛,給我的天賦。”

“……”

林栖看出他的欲言又止,威脅地問:“我說的哪裏不對嗎?”

池越低聲下氣:“沒有,哪裏都對。”

“那比賽嗎?”

“……比。”

訓練期間,池越不敢怎麽鬧騰他,他很清楚林栖對勝利有多看重,現在鬧不僅得不到會長的關愛,還會被會長吊起來打。

值得慶幸的是,四校聯考的成績要在競賽過後才出,池越對自己理科考怎麽樣有數,但文科完全沒把握,他自覺自己寫得很認真,可是老師每次都不把他的認真當回事,他也很苦惱。

遲一點出成績,也就有效杜絕了某大魔王發現他語文又沒考好,怒而和他分家以至于他傷心欲絕競賽遭遇滑鐵盧的凄涼局面。

兩個人每天變着花樣比賽做題,場面倒也和諧。

很快到了競賽當天,學校負責接送他們去考場。

早上氣溫低,林栖在出門前被唐女士繞了好幾圈圍巾,勒得差點窒息,逃也似的出了家門。

他走到附近的車站,上了校車,池越和其他幾個參加競賽的學生也在車裏。

學校裏有實力能夠參加競賽的學生早就認識了,在車裏也是兩兩坐在一塊讨論問題,唯獨池越身旁還空着。

見他上車,幾個人都和他打了招呼:“會長早啊。”

“不愧是我們會長,您一駕到,陋車立刻變得蓬荜生輝。”

池越:“……”

“走開。”林栖對他們揮揮手,走到池越身旁坐下,“你吃早飯了嗎?”

池越吃過了,但不知為什麽,還是回道:“沒有。”

林栖“哦”了一聲,溫柔地說:“我帶了,分給你一半吧。”

“不要,你吃一半會餓的。”池越拒絕,怕林栖因為和他分享早餐而挨餓。

“沒關系,不會。”

林栖從紙質早餐袋裏拿出唐女士精心制作的三明治,一分為二。

一般的分法都是直接豎着掰開,平均分布,但林栖不是,他是橫着分的,把生菜番茄胡蘿蔔所有帶着蔬菜的這部分都分給了池越:“給。”

“……”池越十分懷疑,林栖只是自己不想吃草,才會和他分享早餐。

分好,林栖從紙袋裏拿出兩片面包蓋在上面,被分成兩半的三明治又重新歸于完整。

“可以了,”他無辜地說,“你吃蔬菜的吧?”

池越頂嘴:“不吃。”

“那你就走開,我不跟不吃蔬菜的壞小孩做朋友。”

“……”池越冷靜地改口,“也不是不可以吃。”

林栖輕輕笑了一聲。

池越目光落在他的頭發上,他應該是在路上走了一段距離,所以晨霧才能附着在他的頭發上,把他發梢都打得微濕。

池越手指動了動,想替他擦幹頭發。

可這個動作太親密了,他沒有名正言順的理由。

他們倆在說話的時候,其他學生也在悄悄注意他們。

明世無人不知,池越以前專門和會長作對,可誰也沒想到,一次分班讓他們倆握手言和,更沒有誰會想到,他們倆的關系會飛速升溫到形影不離的地步。

學校裏很多人都好奇校霸是怎麽做到的,好他媽讓人羨慕。

這群能參加競賽的學生都是學校的佼佼者,本身就聰明,也有點聰明人的優越感,視學校裏一切流言如無物,不和校霸坐也只是因為和他不熟,不過他們和林栖熟,他們對陌生人的八卦沒興趣,對會長大大的八卦很有興趣,此刻看到會長和校霸的互動,差點驚掉下巴。

傳聞裏還不夠真切,沒想到他們倆居然已經好了這種地步,而且怎麽說呢,簡直好到有點不正常。

也不是說互動奇怪,而是說他們倆之間的氣氛,整輛車裏,只有他們倆之間有那種天然的、隔絕其他人的獨立氣場,好像別人都摻和不進去似的。

根本不能想,細思恐極。

競賽在上午八點開始,到九點二十分,考試時間八十分鐘,複賽時間九點四十到十二點十分,時間一百五十分鐘。

幾年的競賽下來,也能看到眼熟的學生。

池越就在考場門口碰到了以前的同學,男生很高興地過來打招呼,看到他身旁的林栖,目光不自覺露出幾分思索,過了一會,他想起什麽,剛要開口說話,被池越迅速拉到一旁:“閉嘴!”

男生目光仍舊停在林栖身上,被池越強行擰了過來,他也不生氣,只是笑着說:“那位不是以前打敗過你還兇你的大佬嗎?你們倆成為朋友了?”

池越很不高興:“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他是哪個學校的啊?”

“明世。”

“哦,”男生恍然地點頭,“怪不得你要去明世,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後,我們老李可想你了。”

老李是初中帶他們的數學老師,因為池越考得離原來的中學太遠,一次都沒回去看過他,他老人家很是怨念。

池越想了想:“我以後有空就去看他。”

男生意味深長地搖頭:“我看你是沒有空了。”

池越和他說了幾句,回到林栖身邊。

林栖感覺到男生還在看自己,也沒有太在意,只要不是惡意的目光,他都不是很在乎。

不過很快,男生的目光就消失了,不是他沒有繼續看自己,而是池越擋在了自己面前。

林栖彎了彎眼:“他是你以前的同學?”

“嗯,”池越應道,“你不要生氣。”

“我沒生氣,”林栖有點好奇,“他認識我嗎,為什麽要這麽盯着我看?”

池越用了一個無可挑剔的理由:“算是認識吧,你以前不是拿了兩次一等獎。”

他不算說謊,真相也只是比他說的要多一點。

那個男生自己心很大,來競賽也就是走過場,從來不指望能拿獎,也不太關注獲獎的是誰,他會知道林栖,還是因為親眼目睹池越輸給林栖兩次。

煙城舉辦的數學競賽,一等獎其實就是冠軍,只有一位。

池越每次都是差之毫厘,他被激起了鬥志,在中考過後報了明世,想要來一會林栖,沒想到陰差陽錯和林栖成了一年的冤家,也沒想到現在會喜歡他。

“原來是這樣。”林栖對陌生人的關注也只有短暫一點,知道答案後也不再問,看着快要到比賽時間,他伸手抱了抱池越,鼓勵地說,“加油,一起為校争光。”

池越鬼使神差地說:“明世對我一點也不好,我不想為校争光。”

林栖無奈地捏了捏他的臉:“那你就為我争光。”

作者有話要說:好,争!

一個無責任小劇場,論大魔王和小學雞的幼年行事區別

三歲的越越

邊女士:越越,媽媽可以打你嗎?

越越奶聲奶氣:不可以(搖頭)

邊女士:媽媽就要打,怎麽辦?

越越滿地打滾:不可以不可以

三歲的林栖哥哥

林先生:小栖,爸爸可以打你嗎?

小栖奶聲奶氣:不可以噢。

林先生:爸爸就要打,怎麽辦?

小栖皺眉沉思半晌,給了林先生一巴掌,決定先下手為強。

咖啡提神醒腦的效果不輸檸檬糖, 林栖直到半夜也沒睡着。他開着臺燈,卻沒有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競賽題上,而是漫無目的地看向窗外。

“我也喝了咖啡。”

林栖想起他蘸了咖啡的薯條,笑着點點頭,勉強算他說的對:“行。”

他随手擦掉血珠,關上燈的一瞬間,手機屏幕福至心靈般亮起來,隔壁鄰居給他發來了一條消息,問他睡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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