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夢魇

肖亦默扶着受傷的殷複缺安然回到了騰聯閣,唐掌櫃一見二人先是如看到菩薩顯靈一般笑逐顏開,緊接着又如突遭雷擊一般呆立當場。殷複缺提着一口氣輕聲笑道:“唐掌櫃,你這張臉的表情未免也太豐富了吧?”

唐掌櫃猛地醒過神來,有些慌亂道:“殿……你你……你怎麽會……”

殷複缺微微搖搖頭:“不妨事,別聲張。我調息片刻就好,你別讓任何人來打擾就是了。”

他感覺到肖亦默正想松開一直攙扶着自己的手,忙道:“送佛還要送上西呢,你怎麽也要送我回房吧?”

肖亦默呆了一呆:“可……唐掌櫃已經去安排人手了……”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扶着殷複缺回到了他雅苑的廂房。

那神秘黑影的一拳雖然并未使出全力,但擊在幾乎完全沒有運功抵擋的殷複缺身上所造成的傷勢依然非同小可。

殷複缺這一路上一直都是在勉力支持着,到了此刻只覺得胸腹間像是有把刀在用力亂攪一般,每一口呼吸都令他痛徹心肺。

那黑影的拳勁之霸道,功力之詭邪皆是殷複缺行走江湖這十幾年來所僅見的。

肖亦默扶殷複缺在床上盤膝做好:“你調息吧,我先出去了。”

“哎……咳咳……”殷複缺滿不在乎地用手擦掉唇上的血跡,喘了口氣斷斷續續又道:“你要……要待在這裏……給我護…護法的…”。

看着殷複缺已顯得有些灰敗的氣色,肖亦默忙連連點頭:“好好好,我待在這兒就是,你快別說話了。”

殷複缺無力地笑了一下。這才終于開始閉目調息。

肖亦默則輕輕地在一邊坐下。望着桌上地茶杯發呆。

仇恨和怨氣。死亡和殺戮。讨債和還債。自己地血和敵人地血。血焰符和肖氏地冤魂……

難道這些就是殷複缺所說地複國地代價麽?難道為了複國就真地可以不惜一切麽?

殷複缺到底是個什麽樣地人。難道他當真是個為達目地不擇手段地心狠手辣之人麽?他又為什麽有那麽多地事情要瞞着自己。難道是他在利用自己以達到什麽不可告人地目地麽?

“老管家。你一定不會信錯了他地。對麽?只要是為了複國就做什麽都是可以地。對麽?老管家。你真地。沒有信錯麽?……”

肖亦默用手支着額頭,只覺得腦袋都已經快要裂開來了。

而殷複缺此時卻并未能物我兩忘入定調息,反倒竟像是入了夢魇一般。

在千丈崖底寒潭邊的那個石窟裏,是永遠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一位長須及地的白發老者形容枯槁地閉目坐在石窟深處,經年累月地守護着面前那口透明棺材裏躺着的年輕男子。那名男子一身素服神态安詳,他的面容蒼白得幾近透明,他的呼吸異常微弱且時斷時續,他的生命似乎脆弱得随時有可能碎裂。

老者的雙手緩緩地從男子的頭上拂過,而後閉着眼睛平舉雙臂口中念念有詞,漸漸的在這永世的黑暗中竟慢慢地顯出了一幅幅閃着幽幽白光的畫面:

富麗堂皇的宮殿裏,國王和王後帶着一個**歲的漂亮男孩兒坐在高高的殿堂之上,接受萬民的朝賀;

破敗簡陋的冷宮內,衣裙破舊的美婦緊緊地摟着因為寒冷和饑餓而瑟瑟發抖的孩子。男孩問母親:“母後,父王說我們要害他要謀反,是真的麽?”母親扳過孩子的臉:“無極你記住,我們和所有殷氏的族人都是冤枉的,是被那個梵絡王妃給陷害的!”;

已經四面透風搖搖欲墜的冷宮內,粗布麻衣的蒼老婦人将三尺白绫摔在地上,拿出懷中的血焰符對天嘶聲詛咒:“我肖氏一族的血債定要這九州祭上千倍的頭顱來償還!”,說完撞柱,腦漿迸裂而亡。站在旁邊的十來歲少年冷漠地看着這一切,而後端起面前的那杯毒酒一飲而盡。

老者的雙臂又驟然高舉垂直向天,幾幅新的畫面緩緩出現:

一個小祭司拿着梵絡王妃悄悄交給他的東西跑進了祭司府的法堂,片刻後,一百餘名祭司呼喊着“冤枉”被挫骨揚灰;

法場上,萬餘肖氏族人咒罵不休怨氣沖天,頃刻之間身首異處,一時之間血流成河;

九州之地,烽火連天硝煙遍地,滿目皆是殘垣斷壁屍橫遍野;

九鼎之上,原本歷經千年而依然光芒閃耀絲毫不曾褪色的神獸浮雕,齊齊暗淡無光破舊斑駁;

鼎州國內,只響徹着一個聲音:“何時複我鼎州國?!”

梵絡王妃說:“我造了孽,欠了債,只有靠你來還了。”

老者和那棺內的年輕人忽然都睜開了眼睛說:“是你母妃造了孽,欠了債,這些都需要你來還!”

被挫骨揚灰的祭司身首異處的肖氏族人還有千千萬萬的白骨都在說:“是你母妃造了孽,欠了債,這些都需要你來還!”

肖亦默也不知道自己發了多久的呆之後,忽覺殷複缺氣息有異,忙擡頭看去,只見此時的殷複缺雙眉緊蹙牙關緊咬已是滿面的痛苦之色,豆大的冷汗正從他的額上滾滾而落。

肖亦默吓了一跳,然而還未待她站起身,殷複缺竟猛地睜開雙眼,同時揮拳朝自己的胸口狠狠地擊了一下,而後張口噴出了一股鮮血。

肖亦默大驚,忙沖上前去死死地抱住殷複缺的雙臂叫道:“你怎麽啦?!你瘋啦?!”

殷複缺急促的喘息稍稍平複後,擡眼看着滿臉焦急的肖亦默勉強輕聲笑道:“你見過……咳咳……我這麽正常……的瘋子麽?”

肖亦默仔細瞧了瞧除了極度虛弱外似乎并無任何異狀的殷複缺:“你沒事吧?那你剛才是在……”

殷複缺微微搖了搖頭:“剛才……是把淤血給……給清出來……不過你再不松手,我可就……就喘不上氣兒了。”

肖亦默這才發現自己的姿勢有多暧昧,忙燙了手似的猛地往後跳了一大步,紅着臉手足無措道:“我……我還是去找唐掌櫃過來看看你。”拔腳就往門口跑去。

“哎!那你也要……咳咳……一起回來……你可是我……我的護法。”

肖亦默的手在門把上停了一下,低聲道:“你放心,這個時候我不會胡思亂想,更不會獨自亂跑的。”說罷便開門出去了。

殷複缺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後,暗自道“總算是及時……離走火入魔了就只差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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