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術州石窟

殷複缺獨力執掌騰聯閣後不久,即來到位于鼎州國最南部的術州主持騰聯閣同當地景夷族的結盟儀式。

術州大約百分之七十的面積都是遮天蔽日深不可測的山地叢林,在那裏世代居住着無數大大小小的部落和部族,而景夷族就是這其中勢力最大且實力最強的一個。可以說,若想在術州立足,得不到這個山地叢林之王的支持是絕無可能辦得到的。

水漸國占領術州後,以控制非山地叢林地帶和通往其他各州郡的交通要塞為主,同各山地叢林部族基本上采取的是劃地而治互不侵犯的策略。所以這二十年來在術州境內雖然屢屢有小的沖突,但總體而言也算是相安無事。

騰聯閣快速崛起之後,頗用了些時日和功夫方能最終與這些部族取得互信,進而才會有這個正式的結盟儀式。

待一切順利結束後,殷複缺應景夷族族長的邀請前往其領地了解查勘。一行人邊看邊商談來到一個山腳附近時,族長指着不遠處一個缭繞着厚重白霧的地方道:“那裏乃是全術州至陰至寒之地,其方圓五裏之內從來沒有任何活着的東西。但凡冒然進入那片白霧的,即便是飛鳥也絕無可能再出得來。殿下可要切切小心才是啊。”

殷複缺連連點頭笑着稱謝,只是在随着族長繼續向前走時,他回過頭來往那個白茫茫的地方認真地看了一眼。

兩日後,已經處理完所有結盟事宜的殷複缺獨自一人又來到了這個地方,他只在那好似一堵厚厚屏障的白霧前稍稍停了一下,便決然舉步走了進去,只見得其身影眨眼間即被這片無邊無際的白色所吞沒。

在這樣的霧氣裏其實和在絕對的黑暗中并無二樣,殷複缺閉上了眼睛,跟着一個聲音緩緩地前行。這是從那日與景夷族族長來到此處後便一直萦繞在他耳邊的聲音,若隐若現斷斷續續的完全無法分辨究竟是什麽聲音以及聲音的內容。但殷複缺可以肯定的是,這是一種召喚,而且是一種從他自己心裏所發出來的召喚。

在一陣刺骨的寒意中,殷複缺睜開了雙眼。他已走出了那似乎永無盡頭的白霧,正站在一處碧綠得竟隐隐發黑的寒潭邊,面前是一個黑黢黢深不見底的石窟。心底的召喚越加強烈,殷複缺細細打量了一下四周,略一思索後便毫不猶豫地走進了那石窟。

仿佛正置身于一個冰窖裏又仿佛是被淹沒于一個千年的沼澤中,殷複缺在踏入石窟的一瞬間便只覺得此間的寒冷已将他的血液凝結成了寒冰,此間的潮濕已化為了他的附骨之蛆永遠也無法擺脫。

殷複缺再次閉上了眼睛,然而這次他居然不用眼睛也可以隐約“看到”石窟壁上的水珠和冰碴,“看到”腳下的路似乎從來未曾有人走過一般布滿了堅硬卻又濕滑的黑色苔藓,“看到”有一絲黯淡的光線正從石窟的深處隐隐露出。

這時一個蒼老而幹澀地聲音清晰地從那光線處傳來:“你終于來了。”

殷複缺卻并不作聲。只是默默地繼續一步一步穩穩地向那個方向走去。

一個長須及地地白發閉目老者。一個素服躺在透明棺材內地年輕人。

殷複缺停了下來。“看着”自己面前地這兩個人:“這兩日來是你們在召喚我?”

那老者像是很長時間沒有開口說過話。所發出地聲音嘶啞而艱澀:“是地。我們已經在這裏等了你整整二十年了。”

殷複缺暗暗提氣戒備:“二十年?此話怎講?”

“呵,別着急,還是先來看幾幅畫吧。”老者邊說邊緩緩伸出雙手從棺內年輕人的額頭上拂過……

在黯淡微弱的白光中,一幅接一幅的畫面依次出現在了殷複缺的“眼前”:男孩,美婦,冷宮,詛咒……與後來一直糾纏着他的夢魇中所出現的一模一樣。

殷複缺不由得雙手緊緊握拳,勉強壓制住自己心中的震驚,盡量淡然地道:“我看完了。那麽接下來又如何?”

老者牽動嘴角仿佛是笑了一下:“二殿下,果然是堪當大任啊!”

殷複缺又是一震,繼而冷冷道:“我不喜歡打啞謎。”

“二殿下,你知道畫面中的那個男孩兒是誰麽?”

殷複缺略一思忖道:“他應當是我朝的廢太子殷無級。”

老者微微點了點頭又道:“二殿下,畫面中的那個孩子現在正躺在你面前的棺材裏。”

殷複缺大驚,忙凝神向那棺材中的人“看”去:只見此人約莫二十左右的年歲,一張蒼白到幾乎透明的臉,還有那細弱得似乎随時都可能消失的氣息。

殷無級若仍在世應當已經三十二歲了,這個年輕人分明不可能是那前朝的廢太子,然而他的眉眼神态卻又分明與畫面中的那個男孩兒是如此的相似。

老者像是知道殷複缺心中的疑惑:“因為大殿下的五髒六腑皆已被那杯毒酒所傷,需要常年沉睡以護住他僅剩的那點兒元氣,慢慢地調養生息才行。所以大殿下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得多,甚至比二殿下你還顯得略略要小上一些。”

殷複缺沉思片刻後轉而對那老者道:“如果他真的是二十年前就應該已經死了的殷無級,那麽你又是何人?你們如今找我又究竟所為何事?”

那老者卻忽地發出了一陣嘶啞而短促的幹澀笑聲:“二殿下,看來你還是不相信哪!”

只見那老者閉目盤膝而坐高高地昂着頭,雙手筆直朝天伸出像是在問上天索取什麽。緊接着一幅幅充滿怨氣染滿鮮血鋪滿白骨的畫面,又依次在殷複缺的“眼”前緩緩展開。

九鼎黯,九州裂。原來這一切竟然全部是源自于一個人的一己之恨。

殷複缺知道母妃的愛也知道母妃的恨,他相信母妃的本意只是想用肖氏一族和他父王武烈王的血,來祭奠草原上那些千千萬萬枉死的族人。只不過,在一個仇恨又挑起了一連串的仇恨之後,最初的這個仇恨就變成了最深重的罪孽。

直到此刻,殷複缺才真正地明白當年母妃所說的“做了孽,欠了債”是什麽意思。

殷複缺那緊握的雙拳已經慢慢松開,他忽然覺得像是有一座萬丈高的巍巍大山正壓在他的胸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幾乎就要窒息,壓得他的靈魂都仿佛将要片片碎裂化為齑粉。

老者蒼涼道:“因為你母妃對肖氏的陷害致使你父王破了殷肖二族維系了千年的血誓,從而觸怒了神獸撤去了其護佑九州的神力。這才有了這二十多年來我鼎州國生靈塗炭亡國滅種的大浩劫啊!”

殷複缺沙啞着嗓子澀聲問道:“這一切,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老者的聲音裏充滿了悔恨和譏諷:“因為我就是剛剛畫面裏的那個小祭司。我按照梵絡王妃的囑咐,把她交給我的那包物件放到了祭司府的法壇下。我并沒有問過那是什麽東西,誰能想到那麽美麗高貴看上去那麽善良的王妃竟然也會害人呢?而因為我的職位低微,就連被抓被處死的資格都沒有。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一百一十五個大呼冤枉的祭司在我的面前被就地正法。那時候我很害怕,我怕像他們那樣被砍頭,怕像他們那樣被挫骨揚灰,所以我不敢站出來說明真相。呵!不過就算我說了又有誰會信呢?……”老者頓了頓又道:“所以也只有我知道肖王後和太子是被冤枉的。”

“那麽是你救了……救了太子?可是你當年最多只有十二三歲……”

“十二歲,太子喝毒酒的那一年我十四歲。”老者用發抖的雙手撈起了自己雪白的須發悲涼地笑道:“其實我今年才三十四歲啊!哈哈哈哈!在那兩年裏,我冒着被淩遲的危險暗地裏悄悄地學習能起死回生的巫術,就是為了能有彌補我的罪過于萬一的機會。老天爺總也算是待我不薄啊!哈哈哈哈!……”

殷複缺有些不可置信:“起死回生?”

老者慘笑一聲道:“确切的說,是一命換一命。太子剛喝下毒酒後,我就用一具早已準備好的易了容的屍體換走了他,用法術将他還未來得及散去的魂魄強行拘回到他的體內。再來到這至陰至寒之地,用我的本命真元來為他療傷續命。老天垂憐啊,二十年了,太子受損的五髒六腑終于馬上就可以恢複了!二十年了啊!哈哈哈!”

殷複缺“看着”老者瘋狂的笑容:“你的意思是,太子就快要複活了?”

老者的笑聲驟停:“不,還不行。我所剩的時日和法力都不夠了,我只能做到修複太子的身體,而不能夠讓他還魂。”說到這兒,老者忽然停下再不言語。

殷複缺淡然道:“想必這也正是你找我到這兒來的原因,我需要怎麽做?”

老者沉吟片刻而後緩緩道:“二殿下,我相信憑你的本事早晚有一天一定可以複我鼎州國,那麽到時候你就是我鼎州國的國君……”

殷複缺打斷了他的話:“我複國原本也就只是為了雪我國恥振我國民,至于其他的種種從來未曾有過一絲的考量。況且……”他輕輕地苦笑了一聲:“這本來也就是我該還的債。更何況,若想我鼎州國日後當真能夠長治久安,依然還是要靠殷肖二族重續血誓來召回九鼎的神力,而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太子,不是麽?”

“是的。然而若果真如此,那麽二殿下你這麽多年來的辛苦到頭來不就是……”

“這些本就是我的命裏事我的份內事,又何來的辛苦,又談何結果呢?需要我做什麽盡管說就是了,即便是舍了這條性命,也是我應當應份的。”

老者終于有些動容,艱難地俯身叩拜道:“二殿下此等胸懷,還請受臣一拜!”

殷複缺伸手将他枯瘦的身子扶起輕聲道:“其實說起來,我也是欠你良多。”

老者重新坐穩後顫聲道:“若想讓大殿下還魂,需要用二殿下您的鮮血做引子,借助您與大殿下血脈相連兄弟同心的天命,再加上您本身的上乘修為,方可一試。”

“僅是如此麽?這又有何難。”

老者猶豫了一下又道:“還有……最重要的是,這樣做對您本身将會大有傷害。因為大殿下的恢複是以消耗您的精力和壽命為代價的。不過照目前的情況看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大殿下最多還有五年就可以徹底活過來了。這也就是說,您最多會損失五年的陽壽。可是……對您的身體到底會造成多大的傷害,這個就很難說了……”

殷複缺淡淡道:“我說過了,就算是把我的這條命拿走,也無所謂。”

他看着一直靜靜沉睡的殷無極暗自道:“五年。但願五年後我能還給你一個完完整整太太平平的鼎州國,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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