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雙更合并

湖上游半日, 所有人都滿載而歸。

待受過了所有小輩們辭行禮數後,趙雲兮手裏捧着一個比她臉還要大的大蓮蓬,終于想起來她今日游湖的目的。

猛地往身後看, 卻是空無一人。

那麽大個北齊王女怎麽就不見了?

趙明修站在她身旁,垂眸看她,帶着幾分明知故問, “姑姑在找誰?”

聲音就在耳邊響起,還有她從前習以為常, 聞慣了的冷香。

那像是冬日裏的太陽, 雖然瞧着熱烈, 卻沒有什麽溫度。

但是只要看着它, 就好像能感受到溫暖。

她用餘光去瞄身旁人。趙雲兮心髒突然大跳了一下, 他們二人離得太近了,中間隔了不到半人寬, 若是從前,下一刻她便能伸手抓住趙明修的衣袖。

不行, 如今同從前不一樣了。

她不能再随意去抓阿洵的衣袖。

他們二人再也回不到天真無邪的童年時光。

他們應該保持距離。

她心裏頭卻忍不住的開始失落。

為什麽非得走到這一步呢?

她捧着蓮蓬往旁走了一步,狀似不經意般的行走, 而非是躲着人, “那是當然,她是我請來的客人, 如今人不見了,我當然要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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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以為自己的舉動很是尋常。

可沒想到, 趙明修随着她的步伐也朝她走了一步,比之先前更近。

趙雲兮吓得一抖,趕緊再往旁移,只是她每走一步, 身旁人便跟上一步,一邊走一邊風輕雲淡的解釋。

“半個時辰前,姑姑拿着長杆非要自己動手摘蓮蓬時,王女就已經因為暈船先行離去。”

這人自己玩的起興,非得親自動手使長杆勾蓮蓬,哪裏還顧得上旁人。

她終于有了些模糊的印象。

那時,她同幾個小侄孫女一同摘蓮蓬,鳴音是在她耳邊提了一下北齊王女暈船不舒服,所以先回去休息了……

她頗為慚愧,她都多大年紀了,怎麽玩性還是這般大,連正事都給抛在了腦後。

終于走到馬車旁,趙雲兮便迫不及待的登上馬車,她瞧瞧勾起簾帳往外看,便與趙明修似笑非笑的目光對上。

就好像在嘲笑她今日計劃全盤落空。

她慌忙的将簾帳放下,朝車夫吩咐道:“回,回宮。”

趙雲兮捧着大蓮蓬,簡直是比吃了十顆蓮子芯,還要有苦說不出。

她抱着蓮蓬冥思苦想了起來。

她自以為完全的法子,被阿洵給輕易識破也就罷了。

王女那番将她的內心都給戳中了的話語,也沒能絲毫讓阿洵有所觸動。

可真是郎心似鐵!

不成,她不能就這麽放棄。

鳴音坐在一旁,見她如此,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回長明宮的路上,王成揣摩了片刻他家陛下的心情,直覺他游湖這大半日,心情應該尚可,便問,“陛下,想來長公主不會再撮合您同王女。”

“她是輕而易舉就會放棄的人?”趙明修輕瞥了他一眼,并不贊同。

王成仔細一想,還真是,長公主殿下從小到大,性子懶散,對多少事情沒興趣,但唯獨想要辦成的事情,就會用十分心力。

如今來看,長公主對撮合陛下與王女一事,是勢在必得。

他想不明白的是,長公主幹嘛非得撮合陛下和王女?

王成又道:“那該如何是好?”他有些不解,陛下既然知道長公主在想些什麽,幹脆一開始就別答應長公主的邀約,直接斷絕長公主撮合的念頭,該多好。又何必多此一舉。

若是王福在側随侍,根本就不會問出這樣的話來。

趙明修難免驚奇的多看了他一眼,王福那老狐貍教出來的徒弟,怎麽如此天真?

卻也沒生氣他多嘴問話,只淡然回道:“順勢而為,總有意想不到的結果。”

他要再等等,等一個更好的時機。

王成尤為不解,陛下這是想要求一個什麽樣的結果?

北齊使臣暫住的別宮內

“主子,您別哭了。”侍女看着伏在床榻上,抓緊了被子,不叫自己哭出聲來的阿珂,焦急不已。

阿珂一擡頭,雙眼通紅,她的枕頭上也已經被淚水打濕,可她依舊倔強着說,“誰說我在哭。”

“我只是恨我自己,為何就輕易信了那丫頭的話。”她恨聲道。

一切皆是那位長公主之故。

既然辦不到為她和楚皇牽線一事,為何一口應承?

他們趙家人聚在一起其樂融融,她作為一個外人被排斥在外,絲毫融入不進。

她在楚皇面前猶如跳梁小醜般。

她心裏的恨意止不住。

她是想要用盡辦法讓楚皇對她另眼相待,可也不表示她願意讓自己的顏面被人踩在腳底下肆意踐踏,她成了一個毫無自尊之人。

她恨着送她來大楚的父兄,恨這個世道為何要對她如此,明明她的父兄才是導致他們北齊國力日益薄弱,卻要讓她以一女子之身遠赴大楚,讨好楚皇,去換取北齊的安寧?

她未有半日如同她的父兄一般,擁有至高的全力。

卻要為保父兄的權力而貢獻出她的身心,何其可笑。

她早就已經練就了一顆冰冷的心。今日卻又親眼目睹了她們二人之間的天差地別,不由得悲從中來,大哭了一場,哭的卻是自己的命為何會如此。

卻又無端的生出了些許羨慕。

那位大楚長公主,同她一樣都出生王權之家,同樣是公主,卻不用承擔責任,整日裏只需要無憂無慮的享樂。

多麽的讓人看不順眼。

憑什麽呢。

她們同樣是公主,同樣是女子,卻有着完全不同的命運。

她的前程撲朔迷離。

而對方卻有着光明的未來。

侍女憂心忡忡,“楚皇若是一直對您态度冷淡,咱們可如何是好?”

“成大人已經派人來問過兩次,問您何時才能抓住楚皇的心。”

“成大人說若是主子不行,便用第二個法子……”侍女做了一個動作。

阿珂神色大變,她咬了牙,“不成,那個法子若是失敗,你我都難逃一死,你以為那些人會保住你我的性命?”

此番來大楚的使臣,皆是她父兄的人。

若是失敗,他們只會自己逃命,怎麽可能管她的死活?

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完全聽從他們的。

至少這樣,她還有機會翻身,甚至于……

忽而有人輕叩房門,“公主,琳琅宮宮人求見。”

阿珂臉上恨意未消,那位長公主又要做什麽!是嫌她今日丢臉丢的不夠,特意來看她的笑話?

可又不能不見。

“請他稍等。”她朝外頭吩咐了一句,起身就重新打理妝容,好歹是将紅腫眼眶給遮掩住了一二,到底還顯得有些憔悴。

“主子,可要再描畫一番?”侍女覺着如此面貌去見宮人,尚且不妥。

阿珂輕輕擦着眉尾,讓它更纖細一些,神色已經恢複淡然,她瞧着鏡中的自己,像是風雨中脆弱的一朵薔薇,風雨若再大些,她便會死去,“就是要讓她看出來我大哭了一場,此刻憔悴些正好。”

她終于收拾好了自己,前去見客。

來的是阿盧,他等的都有些無聊,正要打哈欠的時候,終于見着了王女的身影。

他忙收住了困意,行了一禮。

“公公不必多禮。”

王女若百靈鳥一般婉轉悅耳的聲音響了起來。

阿盧擡頭就禀明來意,一看王女心下卻忍不住嘀咕,王女看上去怎麽像是大哭了一場,雖然用過了脂粉去遮瑕,阿昏卻也遮不住她眼尾泛紅。

在他看來,這位北齊王女是位大美人,若是尋常男子見她,怎肯忍住不動心。

可惜了,就是不符合他們陛下的眼緣。

王女又柔柔弱弱的親切一問,“不知公公前來,是長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阿盧回過神來,忙道:“并非如此,是我家殿下說,今日沒能幫上王女的忙,她心裏記着呢,若是王女有需要她幫忙的地方,您盡管提,她會盡力她所能為王女同陛下牽線。”

王女不無感激道:“替我多謝長公主殿下。”

“我這就回宮複命了,告辭。”阿盧話已經傳到,也不多待,行過禮便走。

花廳裏只剩下阿珂與她的侍女。

“主子,長公主這是還願意幫咱們?”侍女問道。

阿珂蹙着眉頭,卻再無半點兒見阿盧時的脆弱,她神色冰冷,滿是嘲諷,那位長公主難道是想又耍她一次,讓她出醜?

她們兩個是不一樣的人。

她今日上過一次當,絕不會在同一個人面前上第二次當。

她只需要冷眼看着那位長公主,到底還會耍些什麽把戲。

但她眼下,到底該用什麽法子,再接近楚皇?

趙雲兮左等右等,終于又等到了一個時機。

北齊使臣此番來大楚,是帶了不少禮物前來,而最讓人矚目的便是,千裏迢迢從北齊運來的十只兇獸。

北齊男子人高馬大,擅長狩獵,這十只兇獸被是被他們從深山野林裏捕捉而來,毫發未損的帶到大楚,野心未消。

北齊使臣上請趙明修,何不将兇獸放歸山林之間,讓北齊與大楚兩國的男兒切磋狩獵之術。北齊使臣還挑釁的說着,大楚男兒如今安居樂業,想必對于狩獵之事并不如北齊男兒擅長。

這份比試狩獵的請求自是不能反駁,不然豈不是讓北齊人小看了大楚男兒。

年輕氣盛的武将在朝會時站了出來,說大楚男兒各個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兒,區區狩獵不在話下。

話趕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

就是有覺得不妥的朝臣,也沒有辦法出來反對。

禦座之上的君主開了金口,“五日之後,獵場比試,準。”

趙雲兮手裏頭剝着蓮子,杏眼微閃,“狩獵?阿洵要親自去?”

百靈趕緊點頭,“嗯,方才朝會上,陛下金口玉言,說五日後比試狩獵,而陛下自己也要參加。”

好端端的比什麽狩獵,多危險呀。

而且北齊人的激将法,連她坐在琳琅宮裏聽了一回轉述,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阿洵難道不知?

既然知道幹嘛又要答應?

趙雲兮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她下意識想要起身前去靜心齋,而後又回過神來,依舊坐在胡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剝着蓮子,卻是心不在焉了,“我知道了。”

“聽說那十只兇獸如今早就恢複了十成野性,每天在獵場裏不知咬死了多少牲畜都不夠吃,守林的侍衛從來都不敢靠太近,聽說前些日子,有百姓誤闖了獵場,要不是侍衛趕緊搭弓射箭,差一點點就被咬死了。”

“可真是危險。”

百靈感嘆道。

“但是所有人都說,這回狩獵肯定能勝北齊一頭,也讓北齊知道來咱們大楚作客,就得老老實實的才對。”

跑到別人家來說別人不厲害。

這樣的事情,北齊人是怎麽做出來的。

趙雲兮手上的動作是越來越慢。

半天之後,她負氣的将蓮蓬朝簍子裏一扔。

一旁也在剝着蓮子的宮人們停下,疑惑問道:“殿下?”

趙雲兮盯着自己有些泛紅的手指瞧,“剝的手疼,不剝了。”

宮人們便将蓮蓬收拾了一回,退了出去。

趙雲兮在屋中走來走去,臉上不免露出了些煩躁,眉毛蹙在一起,眉間活似隆起了一座小山般。

她走到了妝奁前,取出一個錦盒來。

猶豫着到底應不應該打開。

見她這般,鳴音出聲問道:“殿下,您要取何物,可是找不着了,婢子幫您?”

她忙心虛的将錦盒抱在了懷中,朝鳴音一笑,“我找到了,不用幫我。”

她略打了個哈欠,“剝了這一上午蓮子,我有些乏了,出去散散好了。”

鳴音點頭,正要随着她出去。

她又忙正經了臉色,“不用跟着我,我想一個人走走。”

“都不用跟着我。”大聲說完,衣裳也未換,室內鞋也未換,擡腳就踏出了門去。

趙雲兮懷揣着錦盒就出了琳琅宮,一邊走一邊心虛的回頭看。

朝前走了十餘步,路遇宮人皆齊聲向她請安。

她忽而頓住了腳步。

對啊,她幹嘛要心虛,而且不過就是送個東西罷了,她也沒有必要自己親自去。

哪有長輩親自去給晚輩送東西的道理。

以前,她就是太過于不分長幼有序。

于是,鳴音就又瞧見了才踏出宮門不到一炷香時間的人走了回來,将藏在懷中的錦盒遞給她,悶聲道:“你親自走一趟,将這盒子送去長明宮,送到陛下手中。”

鳴音最是清楚屋子的東西都有些什麽。

一見這盒子,便想起來盒子裏裝的是何物,便接過了盒子,“婢子去去就回。”

趙雲兮心不在焉的點點頭,也再不看她,倚在窗臺上發起了呆。

鳴音打廊下走來,王福恰巧從靜心齋退出來,瞧見鳴音便笑開了懷,“鳴音姑娘是辦什麽差?”

鳴音屈膝行禮,“王公公,陛下可有空?殿下讓婢子前來送東西。”

王福為難,這會子陛下正在同內閣議事,也不好打擾,“姑娘來的不巧,陛下這會子正不得空呢。”

鳴音便将錦盒遞給他,“那還請王公公代為轉交,錦盒中所裝之物,是殿下在慈恩寺為陛下所求的平安符。”

說完這話,她又屈膝行禮退了出去。

王福琢磨着,這小祖宗心裏頭還是牽挂着陛下嘛。

京中每日都有熱議之事。

這兩日內最讓人熱議的事情,便是他們的楚皇陛下要親自下場,與北齊勇士比試狩獵。獵場上的兇獸可是不知這位是九五之尊,不會爪下留情。

要是陛下不小心受傷,更嚴重一點,駕崩了,又沒有繼承人,他們大楚豈不是又要因為皇位之争而大亂。

民間議論的沸沸揚揚。

有那贊同陛下就該禦駕親征,獵殺所有北齊兇獸,揚我大楚士氣。

有那不贊同的,就認為陛下是年輕氣盛,不該受了激将法便答應了北齊,萬一那兇獸獸性大發,咬傷了陛下該怎麽辦?

久居深宮的太後,也終于在宮人瞞了她兩日後,得知了此事。

太後性子再是溫和,此刻也忍不住動了怒,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險些就暈死過去。

太醫忙入壽康宮為她診治。

太後暈過去的消息,自然也瞞不過兩宮。

趙明修放下手中朝事朝壽康宮而來。

來時,便見床榻前趙雲兮的身影。

太醫輕撫着胡須,正在同趙雲兮回話:“太後娘娘這是氣急攻心,肺氣上湧,适才暈了過去,只要稍加休息,再用兩副藥劑便能痊愈。”

趙雲兮點了頭,有條不紊的吩咐下去,“那趕緊去熬藥。”

“還有,火上一直要備着熱水。”

“冰盆也撤到外間去。”

這種時候,她沉穩的像是個靠得住的大人。

說話間,又聽宮人齊聲的請安,“陛下。”

她才知曉趙明修到了。

等她回過身去看,趙明修已經行至床榻前。

太後已經悠悠的睜開了眼,一眼瞧見床旁的趙明修,眼淚便忍不住往下淌。

“洵兒,你為何要如此?”

“狩獵一事,為何要瞞着為娘?”

自從趙明修登基以後,太後就甚少會在人前反駁趙明修的決定,此刻氣氛有些難受,又像是不得有外人在場,趙雲兮揮手,讓太醫宮人都退下,她也準備悄聲離開。

只是她人還未走遠,便聽見太後喚她,“雲兒,你留下。”

她無法,只好走回到床旁坐下,輕輕握着太後的手,“嫂嫂,您且寬心。”

“陛下,”她頓了一瞬,用着從前的語氣安慰太後,“阿洵他一定不會有事,那些北齊兇獸算得了什麽,豈非是阿洵的對手。”

“我想阿洵肯定能将那十頭兇獸全都給降服。”

“讓那些北齊人好好看看,在大楚的國土上,他們永遠是手下敗将。”

阿洵,你說對不對?”

趙明修應和道:“姑姑說的沒錯。”

“母後不必擔心,兒子想做的事情,也從未有失手的時刻。”

“您只需要安心在宮中等候兒子歸來便是。”

“嫂嫂,還有我陪着您,您好好修養身體才是,太醫說了,您現在要靜心休養。”

二人好容易将太後勸說着放下心來,不再去阻攔趙明修狩獵一事,時間已經近黃昏。

二人一起出了壽康宮。

趙雲兮是迫不及待就要離開。

趙明修只一眼,便知道她的意圖,不慌不忙道:“姑姑專門為朕求的平安符,朕會随身佩戴。”

她立時就收住了腳步,一眼就看見了趙明修腰間的荷包,她強調道:“誰說我專門為你求的?”

“我那日為母後為嫂嫂各求了一枚,但是多出來一個,餘給你罷了。”

趙明修嗤笑了一聲,“所以姑姑不希望朕平安無事?”

趙雲兮一惱,而後反應了過來,她差一點就又要被趙阿洵的話給繞了進去。

她終于正視了趙明修的眼睛,這是這些日子以來,她頭一次沒有避開,“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歸來。”

“你若是沒有平安歸來,嫂嫂該有多傷心。”

趙明修勾了嘴角,許是夕陽的餘晖落在他身上,連帶着他的眉眼都溫柔了下來。

“我若回不來,姑姑可會為我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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