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許久不見

天色明亮, 太陽的熾熱光芒,開始讓大地變得滾燙,山林之中萦繞着一股揮散不去的腥臭血腥味。何骨健步若飛, 飛快趕回至隊伍裏,微微喘氣,“大人, 前方發現了記號,果不其然, 那是處密道, 可通往河道, 速速逃離京都。”

成堪一整夜的壞心情, 終于在聽見了這話時, 微微起了變化。

他們此刻已經将一頭兇獸團團圍住,兇獸受了傷, 縮在樹下,藏着腹部, 只高高拱起背,低緊緊地盯着前方, 不停地低吼着負隅頑抗。

成堪收了原本要落在這頭兇獸上的致命一刀, 他臉上露出個古怪的帶着癫狂的笑來,“可算給老子等到了。”

他一聲令下, “是成是敗,就在此一舉。”

“兄弟們, 兇獸就留給楚皇小兒,我等速速避去。”

那頭兇獸,被他們繼續往前趕了一段距離。

成堪從懷中掏出了一包藥粉,朝兇獸身上一撒, 帶着人迅速撤去,靜候着趙明修一行人而來。

他們今日狩獵不假。

可他為的不僅僅是狩獵。

他那要楚皇小兒的性命。

自古成王敗寇,總是要铤而走險。

命懸一線間的高亢情緒,讓他愈發的興奮。

這裏的兇獸,就是最後一頭,楚皇小兒已經獵了五頭,這一頭兇獸,楚皇小兒勢在必得。

他只要耐心在此等候,等到楚皇小兒前來,他一擊取了楚皇小兒性命,攪動天下局勢。

誰強誰若,誰主天下,倒時還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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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那頭已經窮途末路,力氣耗盡的兇獸,本在茍延殘喘,不知為何就在成堪帶人離去此地後,渾濁的空氣裏,漂浮着那股粉末,這頭兇獸忽而就有了力氣,比之先前變得更加兇殘。

它四爪鋪地,仰天長嘯一聲,震醒了整座山林。

距此一裏地外的地方,趙明修擦着他那柄腰刀,這柄刀着實是有些年頭了。

十五歲時,他親手殺的第一個人,是他的皇叔。

他記性不算壞,依舊記得那日,與他有着相同眼眸的皇叔倒在他刀下時,眼神中的炙熱癫狂。

許是察覺到了他的刀沒有殺人的念頭。

皇叔忽而癫狂大笑起來,“趙洵,你今日若不殺了我,來日我必定還要奪你皇位,将你父一脈全都殺個幹淨。”

皇權相争,自來就是你死我活的戰争。

就是因為這句話,他的刀再沒有猶豫,刺入了皇叔的胸膛。

皇叔死不瞑目的盯着離他不過一丈遠的龍椅,雙眼緩緩流出了一行血淚來。

他那時順着皇叔的目光看去,看見那張金雕玉刻有九龍翺翔天際的龍椅時,他在想什麽?

龍椅只是冰冷無情之物,它被置于九階之上,象征着至高無上的皇權。

它可以靜默無聲伫立,冷眼看着世人為争奪它而血流成河。

他的皇叔如此。

許多人,皆是如此。

許是為了震懾那些如同皇叔一般,對着皇位蠢蠢欲動之輩,十五歲的他,就在皇叔咽氣後的下一個瞬間,一刀斬下了皇叔的頭顱,提着皇叔的頭顱一路從長明宮,走向了城樓,而後用刀将皇叔的頭顱挑在城門上懸挂。

一路上,許多人無聲的驚恐的望着他。

恐懼着怕下一刀,就會落在脖頸之上。

他珍重的擦着刀身,浮起了一絲啼笑皆非之感。

他重活一世,想起十五歲時的自己,也依舊覺得那時的他沒有做錯。

雖然那時不夠成熟、不夠冷靜,握刀的手會顫抖、殺人時會心軟、會被世人責備行事狠辣。可那時,他別無選擇。

也不知為何,就在這樣的山林之間,他突然而然的想起了陳年往事。

常衡悄無聲息的走到了他的身側,并不解他現在到底為何會心不在焉。

不過還未曾給常衡思考的瞬間。

山林之中突然響起了一陣震天動地的咆哮之聲。

這比先前他們所遇見的每一頭兇獸,咆哮聲更能震動心聲。

常衡變了臉色,“陛下,來了。”

趙明修似終于回過神來,如鴉羽一般的睫毛輕顫,露出寒潭一般沉靜的雙眼。他也擦幹淨了

刀,将它收回腰間,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而去。

當年,他的皇叔滿府家眷皆被處以死刑,斬殺于人前。

獨有一子逃脫了刑責,逃出了京都,不知蹤跡。

那只兇獸很怪異,只會站在原地不住地咆哮,一聲比一聲更響亮,卻見它腹部上的傷口在不住的流血。

它越是激動,傷口便越掙紮。

終于它嗅到了人的味道。

一雙如同銅鈴般的吊睛眼直勾勾的看着來人。

躲在隐蔽處的成堪,不由得渾身一震,來了,終于來了。

他握緊了手中的刀,眼見着兇獸朝着來人撲去,開始纏鬥時。

他振奮一道,“上。”

時間好像就在那一刻定格。

成堪手中的刀,乘其不備,只與人的脖頸相隔不到一尺來寬時。

他的胸口傳來一陣刺痛,他不可思議的低頭去看自己的胸前,那是一枚箭矢,已經将他的胸口洞穿,箭頭帶着潺潺的血露出了一截。

他刀下之人,轉過了身,露出了一張陌生的臉,将他壓在他肩頭,直直地将他跪壓在地。

他依舊覺得不可思議,怎麽會?楚皇小兒人呢?

為何不在此地?

而他甚至都沒有拉着楚皇小兒一同赴黃泉,為何他就先死了?

成堪張了張嘴,一句話還未說出口,他的生命力在他無聲的掙紮中,毫無停頓的流逝。

蘇淮收回了弓箭,看着地上一片狼藉的屍體,迅速吩咐下去,“檢查下,是否還有活口。”

他站在那只已經同樣丢了性命的兇獸屍身前,一邊讓人檢查地上屍身,一邊不住擔憂望向一處。那裏有石碑遮擋下的密道。

陛下與他分開行動,帶人從密道去追幕後之人。

雖說他不解,為何陛下如此斷定與成堪同謀者,就是當年逼宮的陳王之子,更是要以自身為誘餌,引誘成堪狩獵之時動手。

而此刻,蘇淮不得不開始擔憂。

陳王之子出現,又會在朝野之間掀起多少波瀾來。

從古至今,多少人群簇居之處,皆是溪水河畔。

京都從前也有這樣一條河,百姓在河邊浣衣漿洗。

後來,小河因着雨水泛濫,河道改建,變成了湍急暗湧遍布的大河。

大河流向遠方,途徑之地,有山林、有平原、有懸崖。

而今,陡峭懸崖之上,一塊巨石上坐着兩人。

二人皆穿粗布麻衣,頭戴鬥笠,似在此處砍柴休憩的砍柴人罷了。

與砍柴人而不同的是,這兩人面上附着一張面具。

其中一位,瞧着應該是身姿挺拔修長,此刻卻随意的弓着背靠在巨石上,毫無正行的面對着懸崖上方湍急而下的河水,頗有閑情逸致的說着話。

“當年,聖祖帝曾圈此處為獵場,修下三條密道以供人躲過猛獸追趕。“

“此處便是出口之一。”

他身旁比他更高大的男人開了口,“我們今日能等到人嗎?”

“等人這種事情,需要耐心,再耐心等等。”

忽而,他的耳朵動了一動,聽見了自地下傳來的腳步聲。

“說曹操,曹操這不就到了嗎?”

稍矮小的男子,終于站了起來挺直了背,靜靜地看着地上破出的大洞來,顯然他先前便将此處密道的洞口給鑿開,靜候着會從此處出現的人。

高大的男子突然道:“會是咱們等的人嗎?”

矮小男子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把蒲扇給自己扇着風,他盯着洞口,似看見了來人,不由得發出了一聲輕笑,“可惜,不是咱們要等的人。”

洞口處忽而就翻身躍出數個飛羽衛來,一從洞中出現,便搭弓指向高矮二位男人。

矮小男子嘆了一口氣,“你瞧,果真不是我們要等的人。”

他的目光沒有看向可以立刻就要了他性命的弓箭,而是盯着從那洞口最後出現的男子,他終于露出了些許意外之色。

他有些感慨,“竟然是他。”顯然來人出乎他的意料。

高大男子已經變換了動作,他的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條繩索,“這人看上去有些不同尋常,總不可能是宣和帝?”

“你看看,你的感官多敏銳,正是他。”矮小男子忍不住誇了他一句,只是眼神依舊看着那位同樣盯着他看的紫袍之人。

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已經知曉對方認出了他。

他忽而一笑,“真是沒意思,還以為那成堪多少會有點作用,即使不能像他天方夜譚般的想法一般,至少也不該這麽快就失手。”

高大男人這回沒有搭話,很明顯這句話不是對他所說。

趙明修淡然道:“雕蟲小技而已。”

他似是不想再與之交談,忽而一擡手,飛羽衛弓箭上搭着的手一動,弓箭一觸即發。

矮小男子沒有料到趙明修竟不打算與他說話便直接動手,卻是在這一瞬間與身旁人朝身後懸崖墜落,堪堪躲過了飛來的箭。

飛羽衛正要上前,趙明修卻叫了停,“停手。”

“陛下!”常衡不明白。

卻見部下聽了趙明修吩咐朝懸崖出扔下一塊巨石,便見那懸崖之下似有機關觸動,朝上射出無數箭矢。

若是他們追過去,這些利箭便要落在他們身上。

終于再無箭矢飛出,常衡帶人上前一看,懸崖下出了湍急的河水,還有挂着的不再有作用的機關,再無其它。

這兩個男人竟然憑空消失。

常衡神色不大好,“陛下,卑職無能,讓他們二人逃了。”

“卑職這就讓人沿河前去追捕。”

趙明修蹲在懸崖邊,“不是你的錯。”

他這位堂兄,從小就是個聰明人,心眼比蓮藕還多。

能夠支身前來京城,就為了看上一眼,成堪是不是真的有能力殺了他,自然就有可以全身而退的計劃。

至少,他提前在今日見到了對方。

狩獵一事的結果,終于在獵場被飛羽衛整整圍住了兩日後,得以傳回京都。

北齊使臣之首成堪,在狩獵之中行刺陛下一事,舉朝嘩然。

北齊人怎敢膽大妄為到在大楚的地界,對陛下動手?

這還不是讓人最震驚的。

五年前被下令處死的陳王之子,并未死去,他依然活着,并且不知道私下到底攬了多少兵馬武器,是如何游說成堪,讓他敢對陛下動手。

城門大關,城中各處戒嚴宵禁,禁止入城的外鄉人離開,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趙雲兮在宮裏頭,消息比外頭來的更早一些。

一顆心是起伏不定,一時擔憂她大侄子安危,一時又因為陳王之子還活着,而震驚不已。

她還以為當年那場斬首之中,陳王府中所有人都已經死了。

沒想到竟還有人活着。

聽見趙明修回宮的消息,這回她想都想便直接去了長明宮。

長明宮內,大臣無數,正在議事。

她坐在靜心齋門前廊下長椅上,她對面前所有的開的正盛的花草再沒有半點兒興趣。

一心耐着性子等。

她這幾日都沒怎麽睡好。

在這陽光明媚的午後,坐在長廊下感受着夏季讓人昏昏欲睡的陽光,雖她心中擔憂,可是眼皮卻不聽使喚,一直往下掉。

她雙手撐着下巴,似小雞啄米般開始打起了瞌睡。

剛修整打理好自己的王福,打跨進靜心齋的院門起,一眼瞧見那坐在廊下正在打瞌睡的,年輕的少女。

她總是這般,給人帶來無憂無慮的輕松心情。

不得不說,在經歷過了這幾日在獵場以來的灰頭土臉的日子。

一眼瞧見這位小祖宗,頗有種熱烈盈眶之感。

王福琢磨着是不是該上前喚醒她,好讓她換個地方休息。

卻見身側有人走過,紫色袍邊從他眼前一晃而過,他忙道:“陛下。”

趙明修随口應了一聲,卻不曾停留朝廊下去。

在那少女雙手快要撐不住一滑時,他伸手輕輕擡住了少女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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