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躲(上)
自從成堪行刺楚皇失敗身亡後, 北齊使臣皆被下入牢獄,嚴加看管。北齊王女也并沒有好多少,她與她的侍女被關在了單獨的一間牢房, 已有兩日,雖不蹭對她們主仆二人動刑,卻日日聽見旁人受刑的慘叫聲而惶惶不安。
侍女膽戰心驚的兩夜未睡, 雙眼熬得通紅,整個人都憔悴不堪, 她緊緊地挨着阿珂而坐, 擔憂着缥缈無知的未來。
阿珂閉着雙眼似在休息, 她的衣衫沾了塵土, 就連白皙的臉頰之上也被灰土掩蓋。
又是一整慘叫聲從行刑的地方傳來, 侍女渾身一抖,身上的懼怕之意仿佛通過了她們二人緊緊相貼的肌膚, 傳到阿珂身上。
“別怕。”
阿珂終于睜開了眼睛,輕輕握住了侍女的手, 她的雙唇已經有些幹涸,失去了原本的紅潤, 連聲音都帶着沙啞之意。
來大楚前, 她料想到了自己最後會是怎麽樣的一個結果,獨獨沒有想過, 會是因為成堪行刺楚皇,而被連累下入大牢。
是生是死, 她已經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
侍女神色驚懼,生怕下一個受刑的會是她們二人,她還懷揣着一絲期望,“主子, 王,王會向楚皇求情嗎?”
阿珂笑了起來,像是聽見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
“傻子,王怎麽會為了我們二人求情?”她的父親此刻還未得到成堪行刺楚皇的消息,定還在女人堆裏頭逍遙自在。再過幾日,消息傳到了他耳中,想必他會吓破了膽,請求楚皇原諒。甚至都有可能直接将她推出來當替罪羊,反正她連勾引楚皇這樣的事情,都辦不妥當。
她的好父親,又怎麽可能會救她。
阿珂笑着笑着,竟然笑出了眼淚。
曾幾何時,她也是整個北齊最耀眼的明珠,她不要低頭,便有無數稀世珍寶送到她眼前,讓她選擇,多少北齊的好男兒擠破了頭顱,想要獲得她的青睐。
可是,如今的她,只是她父親送給楚皇的一份美麗的禮物。
只可惜,她父親要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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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皇根本就懶得多看她一眼。
而今,她只剩下了一點兒,身死異鄉再不能歸家的悲涼之意。
穿着銀甲的士兵,走到牢房前,鎖着牢房的鐵鎖發出了沉重的響聲。
侍女抓住了她的手,“主,主子。”士兵前來,莫不是就要帶她們二人前去受刑?
如今,終于輪到她們二人了嗎?
可是她們根本就不知道成堪心裏頭有行刺楚皇的打算,她們二人為何要因為成堪而遭受折磨?
侍女想不明白。
只知道她們就要死了。
士兵面無表情,卻沒有上前來,只站在牢門前,居高臨下的望着她們二人,“王女,陛下旨意,長公主既為你求情,你可以先行回別宮。”
阿珂抖動眼睫下的雙眼忽而迸發出了一絲光亮,轉而心情卻更為複雜起來。
當時,她去求那位小公主,也不過是走投無路下,根本沒有抱期望的法子。
士兵見她久久不動,又皺着眉頭出聲道:“王女,請。”
阿珂在這一瞬間收斂了自己所有的心思,鎮定的起身,順手還抓住了侍女的手,拉着她站起來,挺直了腰,朝着士兵道謝:“多謝你。”
而後便與侍女相互攙扶着,一步一步慢慢的離開了這座不見天日的昏暗牢房。
二人坐在上了專門送她們回別宮的馬車,一路上,侍女終于找回了神智,還在不可思議,“主子,我們得救了。”
阿珂沉默着盯着車廂頂棚出神,今日是得救了,可是她出了牢房,又能去哪裏?
從前,還有個北齊使臣的名頭。
而今,北齊使臣皆成了階下囚,行刺楚皇這樣的罪名一壓下,北齊與大楚兩國只會交惡,沒有緩和的餘地了。
她在大楚,也不會再是北齊王女。
可是她這北齊王女,如何能回到北齊。
侍女不知她在擔憂什麽,還沉浸在她們二人不必受刑,也不會掉腦袋的喜悅之中。她想要同阿珂說些什麽,卻見阿珂臉上并無喜意。
她不解問道:“主子,您在想什麽?”
阿珂知道她的侍女不會明白她心中所想,只淡淡道:“沒什麽。”
待回到了別宮,她剛一下馬車,便有侍衛上前,“王女請。”
阿珂垂頭跟在侍衛身後,心裏不住猜測此刻會有是誰要見她?
在這大楚,與她有交際的人并不多。
終于行至一處,侍衛停下了腳步,朝着不遠處的水榭上背對而立的紫衣人拱手行禮,“陛下,北齊王女帶到。”
紫衣人略擡了手,侍衛便躬身退至一旁。
阿珂便看着紫衣人緩緩地轉過身來,疏離冷淡的眉眼,目下無塵,全然沒将她放在眼中。這人不是楚皇又是誰?
沒想到,楚皇第一次主動來見她,竟然是這般的場景。
阿珂垂下了眼眸,朝着趙明修行禮,“阿珂多謝楚皇陛下寬恕。”無論如何,她此刻也要謝過楚皇并未因成堪而遷怒于她。
“朕一開始并未打算饒恕你。”
“你要謝,便去謝過朕的姑姑,是她要保住你的性命。”
趙明修負手而立,話語中毫無情緒。
“朕放過你,是随了她的心願,可明白?”
阿珂心中一驚,卻是立刻回道:“阿珂明白,阿珂定會誠心謝過長公主。”
她真的沒有想到,她最後抓住的救命稻草,真的保下了她的性命。
而且楚皇只是因為那人,才願意饒了她。
楚皇特意來別宮見她,定然不只是為了特意告訴她,保住她性命之人是長公主,肯定還有別的事情。
阿珂思量了一回,咬了咬牙開口,“不知阿珂有何能幫上楚皇陛下的?阿珂定在所不辭。”她不會再是大楚的座上客,至少她要證明自己現在是對楚皇有用的。
她收掉了所有的妩媚神态,只願自己做個還有用處的人。
趙明修只淡然反問,“北齊人的話,朕現在還能相信嗎?”
一個成堪,就敢膽大妄為在大楚的地界裏行刺他。
阿珂攥緊了手,“還請楚皇相信阿珂一回,阿珂與我父早已不是同路人。”
半晌卻沒有得到回答。
她微微擡眼,離她不過五六步遠的年輕帝王,似在眺望着遠方。
而後看向了她的雙眼,如墨一般的雙眼似是将她內心所有的秘密都給窺探的一清二楚。
“成堪與陳王之子合謀一事,你當真不知曉?”
阿珂只覺得自己手腳開始逐漸變得冰涼。
“殿下,您今個兒都用了兩碗冰菓,可不能再用第三碗。”鳴音手中端着一碗正在冒涼氣的冰碗,頗為無奈的看着眼前人。
趙雲兮覺着自己肯定吃不着了,于是選擇放棄,只是不無可惜道:“我還特意吩咐了百靈,不能讓你瞧見,結果你還是看見了。”
今日天熱的不行,她連清涼殿的大門都不願意出去。
便連正當值的小宮人,她都吩咐了不必在大太陽底下待着。
那碗冰菓到底是沒能進她的五髒廟,也沒有浪費,她只吩咐拿下去讓小宮女們分分。
阿盧這是走進來,滿頭大汗道:“殿下,北齊王女如今被放回別宮了,傳信的人說,她沒有受什麽刑罰。”
趙雲兮松了一口氣,“這就好。”她同北齊王女之間的虧欠就一筆勾銷了。
“殿下何必保她性命,北齊人可是差一點點就傷了咱們陛下的性命?”百靈十分不解,忿忿不平道。
北齊人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行刺陛下。
“她到底是個手無寸鐵的姑娘家,而且她還跑來通風報信,我願意信她一回。”趙雲兮拿着扇子不停地給自己扇着風。
誠然,阿洵的性命安危在她心中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她也不忍心看着北齊王女被成堪連累而受刑。
那是個同她一般大的姑娘家,遠離了家鄉千裏迢迢的來到她們大楚,背井離鄉之苦也就罷了,還要費盡心機的讨好楚皇,雖然也失敗了。
王女至少還為了自己的性命,明明那麽讨厭她,卻還來求她相救。
又有宮人前來相請,“殿下,太後請您過去一見。”
這樣熱的天氣,她連琳琅宮的大門都不想踏出去,嫂嫂怎麽會想起來見她?
趙雲兮不禁好奇,“是為了何事?”
宮人又道:“婢子也不知,只是聽說鹹陽王妃正在壽康宮同太後娘娘說話。”
“好似還有崔家小郎君随行。”
趙雲兮拿着團扇的手一頓。
她明白了,她四堂嫂入宮來這一趟,多半又是為了驸馬人選而來。
崔家小郎君崔鐘元,她前幾日在鹹陽王府見過一回。
只是那時,她心裏頭擔憂着她家大侄兒的安危,無暇顧及其它。
今日既無事可做,去見見這位崔家小郎君,倒也無妨。
一想到此,她動身換了衣裳,撐着一柄遮陽的油紙傘朝壽康宮去。
太後看着眼前頗為拘謹的年輕人,心裏頭便不住的滿意。
這位崔家小郎君果真是不錯。
下首坐在的婦人家,不止是鹹陽王妃,還有鹹陽王妃的幺嬸,崔鐘元的親娘柳夫人。
出了崔鐘元,幾人都是笑意盈盈的說着話。
終于聽見外頭宮人通禀,長公主到了。
除了太後,其餘幾人皆是起身。
崔鐘元局促不安的站在他娘親身邊,眼睛都未曾擡一下,只是餘光瞥見一道淡粉色輕紗裙邊從他面前輕盈而過。
“嫂嫂。”趙雲兮笑眯眯的同太後行過禮,便又與鹹陽王妃見禮,“四堂嫂。”
她又見鹹陽王妃身側站着的中年婦人,“這位是?”
中年婦人上前一步,躬腰行禮道:“臣婦崔柳氏見過長公主殿下。”
她立時就明白,這位定是崔鐘元的母親,鹹陽王妃的幺嬸了,便虛扶了一把,“柳夫人不必多禮。”
太後笑意淺淺将她拉到身旁坐下,“崔家小郎,你想必已經見過了?”
他崔鐘元一聽提到了自己,上前一步來,規矩行禮道:“臣子崔鐘元,見過長公主殿下。”
上回認錯了輩分,将崔鐘元當做了小輩的事情,她還記得呢。
而今一見,趙雲兮不免有些尴尬,“不必拘禮,都是自家親戚。”
“雲兒,你可還記得,你們年幼時,也曾見過?”太後越瞧他們二人,越覺得是金童玉女,般配得很。
年幼時見過?趙雲兮茫然的回想。
她年幼時竟然還見過崔鐘元,那怎麽會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那時殿下也不過三歲大,尚且不記事呢。”鹹陽王妃打趣兒道。
“當年,鐘元曾入宮甑選伴讀。”
“只是無緣留在宮中,陪同陛下念書。”
這樣一說,趙雲兮是有些模糊印象。
她看着崔鐘元俊秀的臉龐,仔細的回想起當年。
阿洵雖然只有六位伴讀,當年送進宮甑選的卻有數十位。
她那時才三歲,每天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玩樂。
阿洵挑選伴讀時,她也去湊了熱鬧。
忽而,她想起了什麽,眼前一亮。
“我想起來了,當年是不是就是你同我一起去撿石子?”
她那時,實在是坐不住的性子,聽着太傅考學問,她便想要出去玩兒,還非得讓人陪着她同去。那時,有個雙眼圓圓,臉也圓圓的小童,就被她給拉着去撿石子,捉螞蟻。
如今這樣仔細看,崔鐘元和她記憶中的那個小童,長得着實是很像。
她還記得當時好像還出了什麽事,那小童大哭了一場,現在想卻又想不起到底是為何會哭。
她話音落下,崔鐘元肉眼可見的整個人開始變紅,童年往事說起來都是容易讓人羞恥的,他卻還是很誠實的回答:“是臣子。”
殿中,一時是婦人們歡樂的笑聲。
“可見是有些緣分的。”太後笑道。
“正是呢。”鹹陽王妃也同樣笑着附和。
太後正要囑咐讓這二人獨自相處,去園子走走。
去聽得殿外傳來通禀聲,陛下到了。
趙雲兮左眼眼皮突然開始跳動。
當着這麽些長輩面前,她家大侄兒還能做些什麽?
且不說這位崔家小郎可是四堂嫂舉薦的,品行才學想必都是真才實學,做不得假。
“見過陛下。”
殿中響起了請安聲。
趙明修入得殿來,她心裏頭就打起了鼓,只好無聲的瞪圓了雙眼盯着趙明修,試圖警告他別多事。
趙明修只勾着唇,朝她淺淺一笑,落座後宣了起,便一言而發。
她心中松了一口氣,又去看崔鐘元。
卻見崔鐘元在她大侄兒進來後,好似一直在往後退,一路退至柳夫人身後。
趙雲兮浮起的那一點兒小心思,霎時就歇了下去。
自打趙明修入殿後,殿中的氣氛不如先前輕松。
半晌都無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