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到底是誰?
京都離禹都數百裏, 就算她再怎麽拖延時間,她也不可能拖延到阿洵從京都來救她。
趙雲兮雙手托着下巴,苦惱的盯着月亮, 半晌沒有說話。
也不知是不是為了照顧她受傷的右腳,她的右腳下面墊着軟軟的靠枕,半點兒不難受, 讓她也毫無所覺,只當自己此刻在夢中。
黑衣人也不催促她, 只等她慢慢思考答案。
半晌以後, 她終是洩氣, 一雙杏眼裏裝滿了困惑, 還有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失落。
她側着臉, 月光輕柔的落在她那纖長而輕顫的睫毛上,暈染成了讓她那雙本就明媚的杏眼, 沾染上了擾人心弦的美。
就這樣毫無防備的闖入心懷。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也許是因為就算這世上除了我父皇母後以外的所有人,都會傷害我, 可阿洵肯定不會,阿洵一定會來救我。”
“雖然他這個小輩, 一點兒都不尊敬我這姑姑, 就連這次,我給他寫了整整兩頁紙的書信, 你都不知道我那時腳踝有多疼,忍着疼給他寫信, 他居然就敷衍的回了我幾句話,一點兒也不關心我。”
“我一晚上都氣的睡不着,等我回去以後……”
她原是氣鼓鼓的控訴着趙明修回信過于冷淡,也打算回去之後, 就一定要去問個明白。
可她話說到了一半兒,便猝然停下。
黑衣人不知何時也在她身旁坐下,他身形高大,月光下的影子,恰好将她的影子完全籠罩,活似此刻她就在他的懷中。
而這一切,只有寂靜無聲,溫柔朦胧的月亮知道。
他似是對她的未盡之言很感興趣,“你回去以後,打算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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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雲兮雙手将自個兒的小臉都給揉成了包子一般,她嘆了一口氣,“罷了,就這樣也挺好的。”
“他既然待我冷淡,我便能逐漸疏遠他。”
黑衣人锲而不舍,“為何要疏遠他?”
如今這一切不過是她的夢,在夢裏,她是不是可以像別人洩露她不可言說的心事?
她輕輕抿唇,未染唇脂的柔軟唇瓣帶着淡淡的粉。
“為何要疏遠……因為我和他都長大了,雖然是姑侄,可到底男女有別,都到了成親的年紀,他要納妃迎後,我也要招驸馬,自然是要避嫌的。”
她打小就和趙明修在一處,從來沒有避嫌一說。
就算長大後,趙明修當了皇帝,搬進了長明宮,而她也獨居一宮,她也是想要去找趙明修時,便直接會去長明宮。
如今仔細想想,她的大侄兒,自打她搬入了琳琅宮以後,從不曾踏入琳琅宮半步。
想來,是因為大侄兒長大了,要與她避嫌。
原來竟然只有她一個人從小到大都不曾變過嗎?
一想到此,她心中竟然湧上了酸楚,叫她險些連眼睛都開始泛酸。
她欲向身側人傾訴的心事,在這一刻再不想說出來。
她張大了眼睛,“你問這麽多做什麽?你現在不過是在我夢裏出現的人罷了。”
“與你說再多,你又怎麽會明白?”
黑衣人忽而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她頭頂上的軟發。
黑衣人的手很暖,與他的外表全然不符。
趙雲兮微微一愣,這個黑衣人竟然還知道安慰她?
她的心情是好了一點點。
但是,她的腦袋是随便就能讓人摸得嗎?
她忍不住擡手将黑衣人的手給推開,微惱道:“好啊你,竟然敢随意摸本宮的頭。”
在她推開的一瞬間,黑衣人的手握拳收了回去。
黑衣人淡淡說道:“我看你快要哭了,像是在等我安慰你。”語氣篤定,活似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趙雲兮這回真惱了,“誰說我要哭了!”
這個黑衣人真是奇奇怪怪,她什麽時候要人安慰了。
她嫌棄的拍着自己的頭發,“你知不知道本宮是公主,你殿前失儀,本宮可以罰你,就罰你……”
她歪了歪腦袋,抿着淡粉的唇瓣,直勾勾的盯着他的面巾看。
她懷鋒一轉,卻是不死心的将話題給繞回了先前。
“所以,你就讓我看看你的臉吧。”
“好歹還是我的夢,你就不能滿足我的好奇心嗎?”
她總是在某些時刻會變得非常執拗。
黑衣人似是嘆了一口氣,在面巾的遮擋之下,有些變了聲調。
他忽而就用手指輕輕撚起了面巾的一角,像是不确定,“當真要看?”
趙雲兮眼前一亮,猛地點頭,“嗯,我要看!”她這場夢做的可真累,到了現在才得以能一見黑衣人的真面目。
黑衣人便慢慢的掀起面巾。
趙雲兮的心徒然就開始劇烈的跳動起來。
她,她終于能看清楚黑衣人的廬山真面目了!
她看見了黑衣人似刀鋒一般的光潔下颌,面巾再往下,卻是與光潔肌膚全然不同的暗紅色疤痕,他的手就在疤痕露出了一小塊的瞬間停下。
他的目的已經達到,只見趙雲兮在看見那道駭人傷疤時,突然就瞪圓了的雙眼之中止不住的驚訝。
他盯着趙雲兮的雙眼,似是自嘲一般,輕聲詢問,“看清楚了嗎?”
“我到底是不是你口中的阿洵。”
他有多了解眼前之人,就如同眼前之人對他有多信任。
趙雲兮心突突跳動了兩下,忽而就按住黑衣人的手,将他的面巾放下,擋住了疤痕,一邊驚慌道:“好了好了,我信了。我再也不會說要看你的臉了。”
她這夢也太過真實了些,黑衣人臉上的疤痕,才露出了那麽一小塊,就如此駭人,若是面巾之下皆是疤痕,不曉得有多吓人。
且不說她害不害怕,旁人容顏有損本就是傷懷之事,她還非得去戳人傷疤,好些着實霸道了些。
她不自在的轉頭看向另外一邊,捂住了眼睛,大喊道:“我不要做夢了,你快消失吧。”
今晚這夢真是惱人的很。
過了一會兒,她放下了手,眼前景色絲毫未有變化,她依舊坐在屋頂上,月亮依舊是圓如玉盤高挂天上,她轉頭去看,黑衣人依舊坐在她身旁,目光沉靜似水。
怎麽會這樣!
她不可置信,“你,你,你怎麽還在。”
黑衣人的面巾之下傳來了一絲輕笑,眼中露出了毫不留情的嘲意,他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人驚慌失措。
緩緩開了口,“傻子,誰告訴你,你如今是在做夢?”
“若不是做夢,我怎麽會在這裏!”
趙雲兮不信,她猛地想要站起來,右腳腳踝剛一用力,鑽心刺骨的同意飛快蔓延到全身,又讓她重重的往下倒。
幸而腰上有一只有力的手橫握,阻止了她摔下屋頂的慘狀發生。
在與黑衣人同坐屋頂,閑聊了大半個時辰以後。
趙雲兮終于反應過來,此時此刻她真的是深更半夜身處在陌生的屋頂,和陌生的黑衣人單獨相處。
她剛穩穩地重新坐下,就忍不住指着‘救命恩人’開始慌慌張張發問。
她忽而驚覺自己還穿着單薄的裏衣,忙又縮稱一團。
“你,你,你到底是誰。”
“深更半夜綁了我到這裏,你到底想幹嘛?”
“你還知道害怕二字?”
黑衣人雙手抱胸,學着她的模樣微微歪頭,好整以暇看着她,似在嘲笑她反應遲鈍,此刻才知自己身處險境。
趙雲兮一怒,“你深更半夜被陌生人帶上了屋頂,你害不害怕?”
她朝着屋頂下方大喊着,“來人,鳴音!百靈!許嬷嬷。”
底下房屋靜悄悄的,絲毫沒有動靜。
她好一通慌張後。
黑衣人這才開口,“你院中之人,皆被我用藥迷昏睡了過去,你不必白費力氣。”
趙雲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小耳朵,這個黑衣人膽子是多大,“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想做什麽,公主還不知?”黑衣人彎下腰,慢慢的朝她靠近。
趙雲兮退無可退,緊張的結結巴巴,“你,你想做什麽。”
黑衣人眯了眯眼睛,此刻的他們離得太近,他甚至能夠從眼前人眼裏看到滿心的驚懼害怕,于是他站直了身,不再給眼前人帶來壓迫感。
他垂眸,淡然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不要再派人找我,我那夜只是順手救了你,并不代表我就是行俠仗義的好人。”
“我可以救你,也可以像今夜這般悄無聲息的把你綁來此處屋頂。”
“救你的恩人,下一刻也許就會變成害你的惡人。”
“世上之事,并非黑白分明。”
“世人是善是惡,也不是只言片語便能分辨。”
“小公主,你明白了嗎?”
見她抿着唇,眼睛漲得通紅就是沒有哭出來。
他到底再堅持不住冷若磐石一般的心腸,微微放緩了語氣。
“”
“今夜以後,你我再不相幹,別再找我,可明白?”
趙雲兮還是不理他,只坐在那裏,若非是雙手緊緊攥成了拳,旁人只怕會以為她臨危不懼,并不害怕。
黑衣人躬下身,并不去看趙雲兮的神情,将人打橫抱起,“我送你回去,抓緊我的衣襟。”
趙雲兮低下頭,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就是不伸手去抓他胸前衣襟,只是帶着哭腔說道:“你又不是我的父皇,又不是我的兄長,也不是我的太傅,你憑什麽好為人師,深更半夜的教我為人處世。”
她連說話都開始翻來覆去。
“我才不用你教,你是我的誰。”
“你憑什麽深更半夜帶我上屋頂。”
“你,你,你太過分了!”
從來沒有罵過人的趙雲兮,在此刻被自己貧瘠的罵人話給氣哭了。
這些日子以來憋在心裏頭的委屈、不滿、驚恐、難過等所有情緒都在這一刻迸發,她終于痛痛快快的哭了起來。
越哭越傷心,哭的不能自已。
她實在不喜歡自己在外人面前,失了儀态,狠狠地拽着黑衣人胸前衣襟捂住自己的臉,悶聲哭了起來。
忽而,她眼前一黑,耳邊似有人帶着歉意呢喃低語,“抱歉,你就當今夜做了一場夢,好好睡一覺。”
黑衣人縱身往前,不知過了多久,終是将她送回到了床榻之上。
房中安安靜靜的,果真是無一人發現本該睡着的人已經被黑衣人帶走。
黑衣人正要動身離去,那只抓住他胸前衣襟的手依舊沒有放開。
他伸手輕輕掰動着那只柔軟卻不知勁兒為何這般大的小手。
就算屋中沒有點燈,他也能看清趙雲兮已經紅腫的雙眼。
打小起,她就沒哭過幾場。
哭的最慘的一次,是知曉她的父皇永遠不會再醒來之時。
今夜必定是委屈極了。
他終于掰開了她的手,卻又被她反握住。
她那因為哭了一場所以帶着鼻音的聲音在此時顯得可憐而又空靈。
“你這個人真是奇怪,你既然說你不是好人,你幹嘛又要費心巴力的在深更半夜同我講大道理?”
“你到底想做什麽?你到底是誰?”
她分明沒用多大的力氣拉住他的右手,卻讓他絲毫不能動彈。
片刻之後,趙雲兮嫌棄的甩開了他的手,狠狠地哼了一聲,看着比黑夜還要更黑的黑衣人,用着自以為最兇狠的語氣說道:“我告訴你,我今晚同你說過的每一句關于阿洵的話,還有我哭了的事,你都不許傳出去。若是叫我從旁人嘴裏聽見,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去,我也要找着你。”
像是有一陣風刮過,讓她眯了眯眼,再去看時,房中哪裏還有黑衣人的身影。
困倦難捱,她終于強撐不過,閉上了眼睛重新陷入了沉睡之中。
大天亮裏,許是昨夜又落了一場雨,今日就要比昨日更涼快一些,也更讓人覺得困倦。
鳴音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方才醒醒神。
昨夜着實是好眠了些。
內室裏有了響動,似是她家殿下醒了來,她忙喝了一口冷茶醒神,輕手輕腳的打了簾子走進內室,“殿下,您醒了?”
趙雲兮睡得并不好,暈暈乎乎的醒了過來,就覺得眼睛刺痛的很,她摸着自己的眼睛就像是摸着桃兒一般腫腫漲漲,她忙喚:“鳴音,你快過來瞧瞧我的眼睛,是不是腫了?”
鳴音着急的走過來,一見她的臉,也慌了,“殿下別動,婢子給您瞧瞧。”昨夜睡前還好好的,今日殿下的眼睛就紅腫了起來。
她想不明白,忙喚外頭,“百靈,傳王太醫……”
昨夜種種湧入了腦海。
太醫肯定一見就知她是哭過,她可不能丢臉丢大了。
趙雲兮一手捂着眼睛,一手忙去拉鳴音的手,“別傳太醫了,我沒事。”
她可什麽都想起來了。
黑衣人、屋頂、月亮!
還有她大哭了一場,将眼睛都給哭的又紅又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