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真嗔假怒豈無因
更新時間2013-5-5 15:21:35 字數:4048
碧池看着莫遲,神色古怪,顯然是在等她的回答。
“姐姐不用擔心。”莫遲拉着碧池的手一同在榻上坐下。“齊姐姐來說了些昨天琴弦崩斷,差點破壞演出的事來訓我,我就随便用杜阿姨吓吓她,叫她不敢來找麻煩就好了。”
“妹妹真是長大了……”碧池舒展眉頭,笑道:“往日裏那個齊芳芳來,你總是聽她絮絮不休個沒完沒了,真是好耐性。我早就說了,她就是嫉妒心作祟罷了。明明比我們也沒有早來多少日子,卻偏偏喜歡端個架子,你又何必每次都這麽給她面子,慣得她更加張揚。今天叫她碰個釘子也好,免得日後她又來找麻煩。”
“大家都是苦命人,又何必……”莫遲點點頭,不禁嘆息。“都淪落到這步田地,有什麽可嫉妒的,還能有什麽不同。
“當然不一樣。”碧池伸出玉指點了點莫遲的額頭。“傻丫頭,你以為慧文苑所有的女人待遇全是同你一樣的不成?光是你彈的琴,就足夠她們嫉妒的了。”
碧池不說,莫遲還不知道,慧文苑裏從房間的布置到服裝首飾,全都有三六九等之分,按照受歡迎的程度,享受不同的待遇。像莫遲這樣三餐有人送到房間,洗衣打掃不用她親自動手,日子過得比大家小姐還輕松,甚至還有丫鬟伺候的,整個慧文苑也沒有幾個。
而這琴就更不得了,乃是蜀地制琴名家雷氏家族所制,據說當初杜慧文買的時候花了十兩金子,比慧文苑中好些女子們的賣身錢還要貴。莫遲對唐朝的貨幣購買力還沒有什麽具體的概念,可是十兩黃金的概念卻是古今通用,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她以前在現代讀書時,也有過想學點樂器可買不起的體驗,看來好的樂器都格外金貴這點,也是古今如一。
兩人正在閑聊,杜慧文突然急匆匆的沖了進來:“墨池啊,你快收拾一下,換身衣服。”
“嗯?”碧池和莫遲對視一眼,都覺杜慧文這樣子實在大不尋常。
杜慧文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态,稍稍調整氣息,催促道:“你收拾一下,那位……那位穆公子來了,說是要請你一同出門飲宴,人正在外面等着呢。”
聽到是穆公子來接,碧池掩口輕笑,起身走到衣櫃前幫莫遲邊選衣服邊道:“妹妹還愣着幹嘛,還不快點收拾打扮起來?”
莫遲看看身上衣服,這……這還有什麽需要換的麽?反正墨池衣櫃裏的衣服件件都精致漂亮,對穿慣了校服的莫遲來說,随便哪一件都已經足夠華麗了。今天穿的這件有什麽不好麽?
可是碧池和杜慧文完全不這麽想,兩人手忙腳亂的一個把莫遲丢到梳妝臺前梳頭化妝,一個則忙着從衣櫃裏挑出合适的衣裙準備讓莫遲換上。在莫遲看來已經可以出門的衣服,在杜老板娘和碧池看來,似乎只能在房間裏穿穿,出門飲宴則是絕對不合格的。至于頭發就更成問題了,莫遲到現在也還是不會梳那些複雜的發髻,墨池那長長的頭發,總是被她随便拿條絲帶紮個馬尾然後用簪子別一下了事,平時也就罷了,今天要出門去,杜老板娘免不了将莫遲數落了一通。
對于杜老板娘的教訓,莫遲只有乖乖聽話的份兒,反正從選夫到演出,這樣被人當木偶似的打扮也不是第一次了——不過看起來,比起那些技能,自己還是先得把如何打扮自己的技能練好才是正經。只是她從現代就對服裝造型這類東西不怎麽感興趣,現在就算人到了古代,又是“職業需要”,一時間也很難把思維方式轉變過來。
終于,頭發在杜老板娘的巧手下梳成個簡潔雅致的雲髻,換上了一襲嶄新的、用香料薰的香噴噴的襦裙,外罩一件短襦,再在肩上披一條長長的披帛,換上精致的錦履。自以為總算是被折騰完畢的莫遲剛要松一口氣,杜老板娘一拍額頭:“哎呀,碧池,你去把幂離拿來。”
蜜梨?難道出門時還要給穆公子帶點水果當個見面禮?莫遲正滿腦子無厘頭的疑問時,碧池拿來的東西很好的解答了她內心的詫異。
這個帶紗簾的帽子就是蜜梨?杜老板娘又輕又慢的幫莫遲戴好,确保她整個人都被這帽子垂下來的輕紗圍住,這才叫了兩個小丫鬟陪着她下樓去。
莫遲對杜老板娘的如臨大敵大惑不解,不就是受邀去吃個飯麽,這杜慧文也太誇張了吧?就是第一次自己登臺選夫,杜老板娘也沒有折騰出這麽多花樣啊?
在丫鬟的攙扶下,莫遲第一次走出了慧文苑的大門,門外停着一架精致華麗的馬車。在車廂裏等着她的,正是三天前包下莫遲的那位穆公子。
剛一進車廂,莫遲就察覺到氣氛有些奇怪。今天這穆公子的神情嚴肅的有些過分,過分到她幾乎不敢認眼前這個繃着臉,渾身散發着幾乎讓人窒息的氣勢的男人,和那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會對她露出孩子氣的笑容的男人是同一個人了。
“穆公子。”她守規矩的行禮問候了一句,随即就在車廂裏距離他最遠的一側坐下。看到這樣的他,她本能的不想靠近。
“過來。”然而他卻語氣不善的開口命令道。
莫遲垂着頭,盡量不讓自己和穆公子視線相接,乖乖的靠近了他的身邊。還不等她坐下,他便猛地伸出了手,将她拉入了自己的懷裏,扯掉了她頭上戴着的的幂離丢到一邊,然後毫無預兆的,下一秒,他就狠狠的對着她的雙唇吻了上去。
她這次再無法避開他的視線。他的眼神狂熱的盯着自己,像是看到獵物一般的流露着危險的氣息,和那天晚上一樣,那雙眼睛依然是亮晶晶的。
可這次的吻和那天的淺嘗辄止截然不同,他吻的霸道用力,雙手緊緊的鉗住她的雙肩,捏得她雙臂生疼,根本不容她反抗或是拒絕,她縱然再怎麽努力掙紮也亦是徒勞,叫她充分體會到了自己和這男人之間的力量差距,唯一所能做到的,便是緊咬牙關忍耐着。
他吻得時間并不長,但她卻覺得這短短的瞬間長的像是凝固了一般,直到他用舌尖輕輕的舔過被他吻得有些痛的雙唇,才讓她覺得時間重新恢複了流逝。
“不喜歡這樣麽?”将莫遲抱在懷裏,滿意的用舌尖将莫遲的雙唇描摹了一遍之後,穆公子才再度開口,語氣又帶上了那初見時的譏諷。
“……不敢。”不是沒有想過和眼前的男人再見,但卻沒料到一見面就受到這般對待,莫遲心裏只覺得委屈和憤怒的情緒糾葛在一起,胸口酸得發漲,嘴唇微顫,用盡氣力才吐出這兩個字來。
畢竟,以自己如今的身份,無論對方如何輕薄,自己也不能反抗,只能全盤接受,不是麽?誰叫對方是自己的大恩客呢!
“剛剛拖了這麽久才下樓來,莫非你不想見我?”他的聲音依舊尖刻。
“怎麽會……”莫遲強行克制,低着頭,雙手緊緊的攥成拳頭,讓自己能夠保持鎮定和平靜。“莫遲可是日夜盼着公子能大駕光臨呢!”
臺詞是杜慧文教的臺詞,可這語氣半點不像是在讨好獻媚——就連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麽還能在被人那樣對待之後,還有這個膽子用這種語氣回答對方的提問。
“哼……”穆公子一聲冷笑。“說得好,你倒是一點也不心虛。”
“莫遲自問沒有做錯什麽,為何要心虛?”這種嘲諷的語氣終于逼得她忍無可忍的揚起頭和他對瞪。
和她視線相交時,他滿意的看到懷裏的小丫頭,終于按耐不住,豎起了全身的刺。這樣很好。他就是不想看這丫頭那種強行忍耐的違心模樣。
“收了我的錢昨晚還跑到外面去招蜂引蝶,你覺得你做的有理?”穆公子微微眯起眼睛,好看的雙眸裏,現在只透出憤怒和危險的氣息。
招蜂引蝶……莫遲愣了好幾秒鐘來消化穆公子話中的意思。這種像是抓奸一樣的語氣算是怎麽回事?自己什麽時候招蜂引蝶了?
她現在有些明白杜慧文為何如臨大敵了,看來從剛才,這位穆公子就是這副不爽到極點的恐怖氣勢,難怪善于察言觀色的杜慧文如此小心應對。
聯系到對方提及的昨晚,莫遲開始覺得這男人的獨占欲簡直有些不可理喻。“那只是撫琴……我又不能在慧文苑裏什麽都不做的吃白飯……”
“我上次留給杜夫人五兩金子,這筆錢難道還不夠你這幾天在慧文苑裏吃飯?被一群人競相圍觀的感覺你很喜歡是不是?我以為你是個淪落風塵的奇女子,可是沒想到,你居然這樣的不甘寂寞!告訴我吧,這幾天,又有多少男人上過你的床?”
在發脾氣的男人面前,莫遲的解釋顯得格外無力。穆公子氣勢洶洶的瞪着莫遲,連珠炮似的質問,終于徹底的激怒了莫遲。
“怎麽可能!阿姨收了你的銀子,怎麽還會讓別的男人碰我,更何況……”她驟然語塞。
這家夥到底有沒有腦子啊,如果真的有別的男人碰過她,他一下子就會發現她不再是……等等,自己在想些什麽,難道自己在盼着這樣的一個沒腦子,又不知來歷的有錢人家的少爺來給自己驗明清白之軀嗎?!
一發現自己的險些脫口而出的話有多麽荒唐,莫遲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一下。
該死!所有別人不曾占過的便宜都被他占夠了:摟也摟了,抱也抱了,初吻被這家夥奪走了,剛剛又被強吻。可這個占盡自己便宜的男人偏偏還把自己看做淫娃蕩婦!
“你不打算要我證明你的清白?”發現她驀地住口,穆公子等了片刻,眉毛一挑,問道。
“……”莫遲窘迫的不知該說什麽才是。顯然,雖然剛剛她那話未說完,但并不阻礙對方理解自己的意思。她甚至還是懷疑,是不是自己早上剛剛這樣捉弄過齊麗麗所以才有這樣的報應?
“哎,我還以為,這樣逼問你的話,你會主動的說要我驗明清白之身,然後就心甘情願的把自己交給我呢……”穆公子低垂下頭,忽然語氣一變,悠悠道。
莫遲不由得一愣。眼前的男人,雖然從動作上只是低下了頭,但無論語氣還是全身的氣勢,都和幾秒鐘之前截然不同。
剛剛的咄咄逼人早已消失不見,再擡起頭的時候,那個莫遲甚為熟悉的孩子氣微笑又回到了穆公子的臉上。
“你是故意裝出那幅生氣的樣子來捉弄我的?”莫遲不爽的瞪着一臉壞笑的男人。自己那天究竟是什麽眼光,才選中了這個不正常的客人,居然會拿出這種無聊手段來捉弄人!
“唔……其實不全是在捉弄你。”穆公子聳聳肩,“說實話,當你坐在水榭裏撫琴,周圍的人們全都看着你,對你指指點點、品頭論足的時候,我确實是非常的生氣。聽着琴聲時,我甚至在想,你是不是很享受作為花魁的時光,習慣了慧文苑的生活,習慣了抛頭露面……莫遲,我好像……懂那種吃醋的心情了。”
說到最後一句時,穆公子的聲音變得很輕,宛若自言自語。
“吃醋?”聽到穆公子最後那句獨白,莫遲不由得怔住。
“啊,吃醋的典故麽,我下次再解釋給你聽。”穆公子顯然誤解了莫遲的話,神色居然有一絲慌亂。
……這家夥還不知道,自己可是懂得何謂吃醋的。莫遲低下頭,不自覺的翹起嘴角,語氣緩慢的再次解釋。“我不知道阿姨收了你多少錢,我也并不喜歡被人當作商品競相圍觀,我是聽阿姨的吩咐,才會去撫琴的。”
“嗯,我知道。”穆公子點點頭,再次将莫遲擁進了懷裏。這一次,他的動作很溫柔,語氣也很溫柔,溫柔得莫遲覺得自己的心裏,有什麽東西正在漸漸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