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離出門還有十分鐘,林安然替自己的保溫壺灌上水。
七分涼的,三分開的。他擰緊蓋子,把保溫壺收進背包大格的最左側,一抽就能拿出來的位置。
這個包裏各種一應俱全的物資很令人矚目,占地體積最大的是正中央一個三層高的厚厚的保溫飯盒。很難看出來這人的目的地其實只是一個距家裏二十多分鐘遠的地方。
林安然第二次擡頭看表,低頭檢查了一遍包裏的東西。
電量滿格的手機此時依舊插着充電線不放,因為要确保踏出門的那一刻,電量是百分之百。雖然包裏已經有一個充電寶在随時待命。
林安然再一次看表,先于計劃好的時間五分鐘決定動身。他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換鞋,開門。
他像一只正在離開巢穴的動物,有些神經質。
踏出這扇門之外,就好像是踏進了另一團陌生的空氣裏。而他已經提前已經在家裏戴好了漁夫帽和口罩。
鎖上門之前他再三檢查過了包裏的鑰匙。規劃好的路線在他的手機備忘錄裏,二十幾分鐘的路程他昨天反複确認多遍。
以防萬一,備忘錄已經先打開好了,摁亮屏幕就能查看。确保不會出錯。
林安然平時出門的次數極少。曾經創下的最高紀錄是連續半年沒有踏出過一次家門。
一路上只有他一個人長袖長褲的,一身武裝,看起來就是性格古怪的那種人。
林安然已經上了地鐵,周圍站的人漸漸變多。他的目光始終只落在自己的鞋尖上。
林安然已經在盡量避免跟路人接觸了,但是中間還是出了個插曲。
身後一位熱心腸的大姐想提醒林安然然旁邊有座。她叫了一聲沒又回應,于是探身出去,伸手拉了背對着她的林安然然一下。
“小姑娘,你到後面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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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然的一頭長發留了很久,長而直的黑發在腦後挽成一束。加之腦袋上還緊緊地扣着一頂漁夫帽,把他的下巴襯得越發小巧,被大姐錯認成小姑娘了。
面前的身影反應似乎有點慢,一頓,然後才轉過身來。
大姐在心裏感慨現在的小姑娘長得真是白淨,看過來的一雙眼睛俊俏得不得了。
就是性子冷了點,不愛說話。對方只是擺了擺手表示不用了,也沒有坐下來。
林安然重新轉回身,另一只手緊張地把口罩往上拉了拉。
剛才忽然有只陌生人的手扯他袖子,林安然然心跳都快了一拍。
不過除此之外一切都好。地鐵軌道固定,不會帶着他到別的地方去。林安然跟在人群後面出了站,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屏幕裏亮起的通訊人是“姑姑”。
他盯着那個名字看了一會,才按下接聽。手機裏傳出來一把熟悉的女聲:“小然哪?”
林安然在電話的這端叫人:“姑姑。”
“沒有忘記今天要去醫生那裏吧,你出門了嗎?”
林安然擡起頭,入眼是人來人往的地鐵出站口。
“沒有。”他說。
“嗯,手機記得帶,有事就打給我。一會需要我去接你嗎?”
“不用。”
“那好,你一個人當心點,晚上我再打給你。”
“好……”
挂了電話。林安然找了個沒人的地方靠牆站着。他把一早在備忘錄裏編輯好的信息發給了下午要見的心理咨詢老師。
“周老師:我是林安然。今天我身體不太舒服,下午的預約或許需要延後,不好意思。”
一分鐘後他收到回複。
“好的,注意身體。有問題可以随時找我。”
林安然放下手機,心裏一塊石頭落地。
如果太早給周醫生發這條信息的話,就會,比較麻煩。
周老師很可能會找他姑姑商量這件事。林安然要替自己争取一點時間。今天對他來說非常重要。
非常,重要。
他有非出門不可的理由。
林安然不喜歡麻煩。所有的人際關系都是在互相麻煩。他不想麻煩別人,也不想要麻煩自己。
林安然調整了一下呼吸,調整帽子,重新出發。
出地鐵站後他遇到了一點小麻煩。地圖說距目的地還需步行五分鐘。出發之前他對着屏幕裏的實景地圖鑽了了許多遍,可是,手機裏顯示的街道實景和身處其中親眼看到的實景好像又不是一回事。
林安然微微喘氣。他擦了擦汗,四顧周圍。
來得及的,發布會三點開始,他一點鐘就從家裏面出發了。來得及。
他在心裏安慰自己,埋頭研究起了地圖,眉頭不自覺地皺着。
剛才他應該是拐錯彎了,不是這個路口嗎?或許這個十字路口和前面的又不一樣?目前他的方向是相反的……
林安然轉暈了。他一個人站在人行道上許久,一個路過的女孩本來腳步匆匆,看了林安然的臉一眼,還是停下來詢問他是不是迷路。
“保世利亞會展中心啊,你走錯方向了。”女孩指路給他看:“喏,先過前面的人行道,換對面那條路的方向走,一直走,到了天橋拐彎,那裏就能看見了。”
“謝謝。”林安然說。
“沒什麽。”女孩說着,忍不住盯着他又多看了幾眼,在心裏辨別這是個男生還是女生。
這人話少,不愛看人,看得出來性格冷淡。哪有男的眼睛這麽好看的,如果說是女生的話,聽聲音又不像。
林安然問完路就離開了。
前方的紅燈閃爍幾下,他加快了點腳步。空氣裏混雜着柏油路和人行道的味道,汽車的聲音從耳邊呼嘯而過,刮起一陣灰塵味的風。
來自外面的一切都在讓他焦慮。
林安然嘴裏嘗到鐵鏽的味道。他摘下口罩,一看才發現上面洇了猩紅的血跡。
嘴唇在出門的這段時間被他咬破了。林安然然自己都沒有發現,從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就一直在無意識地咬嘴唇。
撕掉一層薄薄的皮,裏頭的鮮血就出來了。傷口看起來還有點吓人。林安然不得不站定在一個垃圾桶邊,一連擦掉了好幾張紙巾止住流血。
等他兜兜轉轉終于看到會展中心龐大的建築體時,時間已經兩點多鐘了。
林安然又焦慮起來了。
他來得那麽早,就是心存有一點僥幸。或許提前在大廳等着,能在商灏進場的那一刻能讓自己看見他。如今看來他好像還是來晚了。
今天的會館事先拉起了亮眼的大條幅,慶賀天能公司新能源動力技術發布會的圓滿成功。各個入口都配置了穿黑制服的保安。
林安然試過,保安不再讓他往裏走了。
普通的參觀者可以進會展大廳。只有受邀的領導,媒體記者,客戶和公司內部人員可以進去。
面對保安詢問的林安然啞口無言,他誰也不是。
他在這裏耗了太久,看看時間已經将近三點了,期間壓根沒見到商灏的影子。或許他們應該從後門有專門的通道什麽的。
林安然一焦慮,嘴唇上的傷口又開始隐隐作痛。
他一身武裝,帽子,口罩,長衣長褲,背着一個背包,一個人呆呆地在大廳裏晃悠許久。确實有點可疑。
大廳又高又空曠,他能聽見二樓傳來模糊的掌聲的回響。發布會已經開始了,不知道來自誰的聲音通過話筒擴大,變成不清楚回音。
林安然仰着腦袋,目光望向二樓的方向。
因為這次發布會,天能集團的股票從上個月就開始漲了。也因為是集團旗下公司的發布會,商灏今天會在媒體面前講話。
商灏剛從英國留學回來那會就備受矚目。
先是接任父親成為內地上市公司最年輕的執行董事之一,再成立自己的私募投資公司,大刀闊斧地在開發區投項目,在外人看來,這位手握雄厚投資資金的少東家簡直無異于是人間財神爺。
多念幾遍名字都能帶來財運的那種。
這位多少人想攀附上的財神爺忽然降臨了江城,他這次會停留多久也沒人知道。
發布會開始後大廳就少有人走動了。只有這個背着包的無關人員在一遍遍無目的地來回轉圈。
雖然什麽也看不到,他還是時不時就擡頭看一看。
來往的人都朝他投來奇怪的目光。林安然拿了一樓展臺上一本宣傳的小冊子,翻了翻,最後收進包裏。
五點多的時候發布會結束,外面天色已經暗下來了。發布會進行了多久,林安然就在那裏站了多久。
林安然站在大廳角落的盆景旁邊,在角落裏盡量不打擾別人地啃完了一個面包。
一個下午,他暫時借用了這個位置。
這個看不清面容的人,安靜得像個占據了某個角落的默默無聞的蘑菇。又執着,又奇怪。
發布會照常進行着。林安然不知道在想什麽,他看看二樓的方向,把手裏的包裝紙折好,塞進雙肩包裏。
他一個人在大廳站了一個下午過去,連商灏的半點影子都沒有見着,倒是收獲了保安時常會過來關注的目光。
那些目光讓林默把頭低得更低了。嘴唇被他啃出來一個新的傷口。他有時候假裝看窗外,握着手機的手心被汗濕。
腳都酸了。
大廳裏亮起燈。或許是上面的發布會已經結束,這時候一樓大廳裏出沒的人變多了。三三兩兩離開,走出會展中心的大門。
結束了嗎?林安然從帽檐下看去,大多數人的腳步都一致地走向出口。
商灏或許沒有希望會從這裏出去了,那個人或許不會從這個通道走的。
他的行程不總是會公開,所以林安然不一定總能在網上查到。
一天了,林安然嘴唇上咬出的傷口現在火辣辣地疼。
人走得差不多的時候,他也終于舍得動身了。林安然然往外走的動作慢吞吞的,最後看了二樓一眼。
想到自己木頭人似的站一個下午。他忍不住覺得有趣,輕輕笑了笑自己。林安然又回頭看那幢建築物。
晚風吹在臉上,帶了點涼意。
等到林安然按照規劃的路線返回家裏的時候,時間顯示7:02。
不上不下的時間點。林安然選擇先去洗澡。
從浴室出來後,就坐在沙發上坐着。他像是在發呆,又像是在想事情,一直坐到有些昏昏欲睡。
下午的時候,姑姑又打了一個電話過來,她在電話裏小心地問林安然現在在哪,想不想和她談談。
周醫生打電話和她溝通過自己沒有去診所的事了。林安然在電話的另一端無聲地搖搖頭,目光一直在看着二樓的玻璃圍欄。
盡管他什麽也看不到。
林安然已經感覺有些累了。出一趟門已經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盡管他其實什麽也沒做。
身後隐約傳來鑰匙插進鎖孔的細微聲響。林安然眸光動了動,他沒有回頭。
好像早知道有人會來似的,他對此沒有覺得意外。一直到那人的腳步聲從門口到了他背後,林安然沒回頭。
他腦袋旁邊有窸窣的動靜,是西裝外套随意搭在了沙發上。他任由那個高大的身影靠近了自己身前。
男人半蹲下來。他穿着襯衫的腰身硬是擠進了他雙腿之間,同時張手摟抱住林安然的腰,将他整個人箍到了自己懷裏。
沙發上的林安然被往前拖動了一段距離,感覺到男人的腦袋埋進了自己肚子裏。
“商灏。”林安然低頭看着那顆腦袋,出聲叫他。
聽見他叫自己了,埋頭在他身上的商灏貼着林安然稍微轉過頭,露出半張臉來。
商家公子具有八分之一的葡萄牙血統,高眉骨和眼窩錯落給人一種深邃感,下颌線清晰流利,優異的鼻梁高且挺直。
他的骨相既有西方的深邃立體,同時又具有中式的清俊周正。是能夠憑借一臉之力橫跨財經板塊以及毫無關系的娛樂八卦板塊的男人。
林安然伸手回抱住他。兩個人的重量使得他的人又往沙發裏陷入了一點。
林安然發現他尤其喜歡這樣抱自己。
他半埋在林安然身上緩慢地深深呼吸着,擁抱他的身體,汲取他的體溫,面上帶着某種莫名的微笑。
林安然在高,他在低,看起來倒不知道是誰在抱誰了。
男人的雙臂繞過林安然腰身,兩只手都硬是擠進了林安然的背和沙發的間隙裏,攀爬上林安然的背,纏繞在他的人身上。
兩人的姿勢說不清楚是哪裏怪異。商灏身材很高大,他抱着完全伏靠依偎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好像抱住一個過大號的黏人的嬰孩。
林安然輕輕說:“我今天去看你了。”
商灏用臉蹭他的肚子,問:“怎麽不告訴我?”
林安然不說話了。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他臉上鮮少有表情動作,這一笑忽然就有了顏色。商灏看着,又深深地埋頭到他身上去,雙手把他的腰抱得更緊。
客廳裏靜谧了一會,把臉埋在他身上的男人又說:“下次你直接跟我說,我讓人去接你。”
林安然順從地答應一聲。好像商灏說什麽他都會說好。
但是他本人好像對此并不怎麽在意,依然低着頭看商灏。好像那個下午爽了周醫生的約、在大廳裏站了一個下午的人不是自己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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