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從醫院出來後,姑姑開車送他回去。

這輛紅色大衆林慧燕開了也有幾年,每日跟着她上下班。林安然對它已經很熟悉了。

林慧燕坐進駕駛位,系好安全帶後便轉頭看小然。車還沒開,他已經開始安靜地望着窗外。

這孩子性格安靜過頭了。

林慧燕知道他還是有點抗拒來心理咨詢中心,每次從裏面出來之後,本來就安靜的小然變得比平時更安靜了。

林慧燕叫他:“小然。”

林安然就轉回來看她。

他的眼睛是帶點內雙的杏仁眼,從小一雙眼珠子就圓潤黑亮。平直的睫毛因為過長而往下垂,擋住了一點眼睛。長開之後,人就顯得厭世冷淡,沒什麽精神。

“沒什麽。”林慧燕笑了笑:“我們走了。”

林安然能看出來姑姑今天似乎一直在找機會想問他昨天去哪裏了,但是一直到他們離開,她又什麽都沒有問。

他也不知道這時候自己該說什麽,但也不再轉頭看着窗戶外面,只是幹巴巴地盯着前面的擋風玻璃,盡量不把後腦勺對着人。

林安然很不會做人,他不懂寒暄,也不懂聊天。很多年前他就放棄和人溝通這回事了,因此讀書的時候沒少被當成怪胎。

林慧燕車裏新換了香薰,花果香調。味道不算很濃,但是林安然在車裏坐了一會,被陌生的香氣熏得有些暈車。

他不得不轉頭重新看向窗外,盯着掠過的行道樹看。

小然不是那種叛逆的小孩,林慧燕覺得,昨天的事情對于他來說應當是重要的。

她一邊開車一邊随口問他:“小然,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麽有趣的事?”

林安然說:“沒有……”

“你堂哥最近還想找你出去玩呢,好像說看什麽電影的。我就跟他說,我去問問小然。”

林安然不自在地松了松肩上的安全帶,才說:“好的。”

因為是姑姑提的,他覺得自己不能拒絕。

雖然只是說“有時間”才出去玩,但是因為這句話,他從現在這一刻起已經開始感到壓力和焦慮了。

姑姑一邊開車一邊時不時和他聊天,問到了怦怦最近怎麽樣,和他還有沒有聯系。

怦怦是林安然貧瘠的交際圈裏僅剩的朋友。林慧燕一直以來都十分看重和呵護怦怦這一棵獨苗苗。

兩個人從大學的時候認識,一直到現在還保持着時不時的聯系。

主要原因是怦怦是出版社工作的,時不時就會需要到林安然幫他畫插畫。

姑姑很重視這個朋友。她對林安然說:“有時間也可以約朋友出來聚聚,出去之前發消息問問怦怦最近忙不忙。”

林安然又說好。

他說完這一個好字,車內的氣氛又被他推向了冷場。

姑姑的車把他送到小區門口,沒有馬上放林安然下車。她說讓小然等等,她一會上去他家裏坐坐。

林安然在林慧燕的注視下點了點頭。林慧燕就就把車往停車場入口開去了。

小然哪裏都好,人也好,心地還善良。就是性子太冷清了,說話都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的,這點跟人很不好相處,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擺冷臉。

雖然身邊沒有朋友,但是他實際上是個很好的孩子。受了委屈也從不會吭聲。

林安然住的房子是以前他媽媽留下來的。

林慧燕跟在林安然身後上樓。她進了門,先是在玄關看到了兩雙拖鞋,又在桌上發現了一對的杯子。

她訝然地問:“小然,你的新朋友……也跟你住一塊?”

小然的性格這樣安靜,忽然有一天就宣布家裏就住進來一個“朋友”。林慧燕不能不擔心。

林安然說嗯,接下來便看見姑姑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

她在沙發上坐下來後,林安然去給姑姑倒了杯水。

他躊躇一會,還是認真地對憂心忡忡地林慧燕開口道:“他不是壞人。”

她啞然片刻。倒不是好人壞人的問題,總不能直接問出來,你這個朋友到底存不存在。

“嗯,”林慧燕只好笑着:“姑姑相信你。”

關于林安然的新朋友的事,林慧燕也是上星期才通過周醫生才知道的。

有新朋友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但是小然的表現卻有些反常。

周醫生說,林安然對這個朋友表現出了特別的維護,這有點反常。

所以周醫生有猜測,這次和以前有不一樣,小然自己本人或許對這件事情是知情的。他知道自己的朋友是自己的虛構。

林慧燕平複了一下心情,又問:“他現在沒在家嗎?”

“嗯,”林安然破天荒地話多,為那位神秘人朋友解釋:“他很忙。”

這句話輕飄飄的,沒什麽說服力。林慧燕聽了之後不但沒有放心,反而更憂心了。

她在心裏嘆了口氣,還是堅持跟林安然說:“這段時間,有空也去找怦怦玩一玩。”

“好。”

林慧燕坐了一會就要走了。走之前她不忘囑咐林安然:“姑姑給你炖的湯別忘了喝啊。”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沒事多打電話給姑姑,我最喜歡跟你們這些年輕人聊天了。”

林安然一一點頭。

林慧燕還想說什麽,但是看着小然表情淡淡的臉,又什麽都沒說出來。

看着電梯門在眼前一點點合上。林慧燕嘆出一口氣。

小然他,真的知道自己的‘朋友’是假的嗎?

……

今天商灏回來晚了。九點了,他的人還沒有出現。

林安然去洗了個熱水澡。回到房間裏,人就往床上倒去。

昨天發布會的新聞報道已經出來了。林安然手機裏之前就特地下載了專門看每日新聞的軟件,這會正捧着手機,聚精會神地正對着財經版頭的大圖看。

照片是從仰視的角度拍的,主角只有一個。

照片背景就是當天林安然沒能進去的那個場館裏。男人西裝革履地站在演講臺上。他本人氣場強大,再加上這仰視的構圖,整個人看上去更加高大冷峻。

明明是在新聞報道的超寫實死亡鏡頭下,可是商灏在照片裏仍然長得跟精修過似的,讓人懷疑是不是後期加錢了。

可是林安然知道,他每天看見的商灏就是這個樣子,和照片裏的這個人別無二致。

……像是從照片上直接走進了他的現實生活裏一樣。

林安然看着看着,眼神就黯了黯。

他端詳了那張照片有一會,手指按下了保存,把這張照片也一并放進自己的收藏裏。他又點進那篇報道看。

篇幅很長,林安然一點點地看完了,最終商灏的照片也就只有開頭的那一張。

林安然把這篇新聞稿也拉進了自己的收藏夾裏,人都有些困了。

商灏今天還沒有回來。剛洗完澡的身體軟綿綿的,他卸力地仰倒在床上,房間裏只剩下自己輕輕的呼吸聲。

他開始緩慢地在心裏數數。

他想,數到第一百的時候商灏就回來了。

1 , 2 , 3 , 4 , 5……

然後林安然數着數着意識先模糊起來。

他不小心睡着了。

再睜開眼睛醒來的時候,林安然腦袋沉沉的,模糊間感覺房間裏的光線似乎變暗了。他臨睡前沒有關燈,只是房間裏的大燈被人換成了床頭燈。

幾點了?

林安然聽到外面穿來浴室門打開的聲響,知道是商灏回來,他也不急着起身了,困頓地合上眼睛,想再眯一會。

外面的腳步聲出了浴室之後便朝着房間靠近了。林安然閉着眼睛,聽到他開門進了房間,腳步聲徑直走到了床邊。

這人身體裏裝了導航,一出現在房間裏就自發自動地尋找林安然的人在哪,他剛從浴室出來,一頭短發還是濕的,人已經壓上來了。

林安然睡着的時候人是橫向躺在床上的,有一截小腿伸出了床外。商灏壓上他的身體,支在半空的一雙小腿就變成了兩雙。

身下的床墊沉沉地陷了下去。他人高馬大的,身體強行地覆蓋上去,底下的林安然一下子被壓得看不見人,感覺身上像是壓了一座山。

商灏剛從浴室出來,一頭短發還是濕的。他知道林安然醒了,将腦袋枕在林安然胸前,不由分說地把他的衣服也洇濕一小片。

上面的人重得很,底下的林安然被壓到了癢癢肉,忍不住笑。

商灏往上挪了挪,讓把臉深深埋進林安然頸窩裏,在裏面呼吸。他埋得很深,就連呼吸都用上了力氣,那處被帶起一陣涼嗖嗖的癢意。

林安然看不見他的臉,只感覺到對方的鼻尖一直用力地頂到了自己脖子裏,蹭得林安然癢癢的,還在不安分地往裏鑽。同時雙手收緊了,林安然的腰被牢牢箍住。

林安然更癢了。他止不住地笑,對自己身上的商灏說:“我們身上的味道一樣。”

明明用的就是同一瓶沐浴露。商灏沉迷于埋在他的身體上,順便抽空,随意而果斷地否定了他:“你不懂。”

他聲音低低的,卻是不容置疑的語氣,帶着頤指氣使的意味。

商灏随意就否定了他剛才的話,不痛不癢地斥責林安然不知道自己有多香軟。

這個人的性格和作風就是這樣專橫獨斷的,經常讓林安然想起那種擅長罵別人是白癡的上司。

“好聞到……”商灏分出心神想了一會,後半句慢慢就消失了。

他這一刻願意就這樣悶死在然然身上算了。

林安然的睡意都給壓沒了,睜着一雙純黑安靜的眼睛看着商灏的臉。

林安然伸出手,從他粗硬的發茬,緩緩地摸到軟熱的側臉,在認真感受手下這種真實的觸感。來自商灏的。

“今天去看醫生了?”等他摸夠了自己,商灏出聲問他。

林安然點點頭,說嗯。

商灏也不說話,只是還緊緊地摟着他。

林安然整個人被商灏身上暖熱的氣息包圍住,忽然就沒那麽不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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