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商灏今天回來的時候帶回來一個大盒子。
“上午飛了趟海市,給你帶了點特産回來。”
林安然走過去,看他是提了什麽吃的。
商灏提起手裏的盒子往餐桌上一擺,占據了幾乎整個桌面。那個四四方方并不簡單的大袋子發出了很有分量的一聲,“砰”,震得林安然下意識就停住了靠近的腳步。
商灏看他:“過來啊。”
袋子裏是個一人合抱不過來的盒子。林安然現在已經能夠對商灏帶回來的這種昂貴精致的盒子免疫了,只是中間印着極具特色的簽名logo他很是熟悉,是國外一位近年才大熱起來的藝術大師。
這位藝術家火起來之後陸續和一些品牌推出了聯名,有知名潮牌也有奢侈品牌。不過什麽點心會跟著名藝術家聯名,想必外觀會很有設計感吧。林安然想。
商灏兩只手擡起了盒蓋。
他說:“剛好遇到這幅畫在拍賣,聽說你們畫畫的都挺喜歡的,順手就買了。”
林安然看了一眼桌上的東西,差點沒背過氣去。
這幅畫是那位新晉藝術家的作品。就算是印刷品的版畫也是限量的,被炒出了高昂的價格。
然而他面前是帶親筆簽名的真跡。林安然光是聞着這陣仙氣似的淡淡的油彩味,他都要呼吸困難了。
這不能說是每位畫畫人心目中的夢了,這是畫畫人心目中的傳奇。
商灏把那位大師的畫搬到他家裏來了。
大師的畫、搬到、他家裏……
他一陣頭暈目眩。
好嘛,他的小房子目前的價值都沒有這幅畫高。
這麽說吧,誠然它是藝術殿堂的一顆明珠,但是以這幅畫目前所向披靡一路飛漲的身價,與其說收藏它的人将會是藝術家,還不如說是更有實力的收藏家或富商。
林安然反複深呼吸幾次,他鎮定地安慰自己,分然也有可能是從哪搞到的贗品……吧。
他自己都不确定了。
“辦了點小手續,提前在今天把它拿到手了。”商灏笑着,語氣好像在說他加了點錢買了杯奶茶。
畫框和盒子的間隙填了軟墊防摔和固定。旁邊的大哥直接擡起盒身,大手大腳地把那幅畫從盒裏磕出來,看得林安然一陣心驚肉痛。
商灏:“怎麽樣,還行吧。”
林安然咽了咽口水:“……行。”
商灏看他久久站在那裏沒有過來,也不上手摸,心裏暗忖是不是買錯了,他重新把畫放下來,站定在那裏的林安然這才敢恍恍惚惚地走上前去。
“開心嗎?”
林安然聽到這話,轉頭看商灏。純黑靜谧的瞳仁和他接觸一秒,又很快收回目光,看回了那副畫。
“開心。”他說。
商灏跟随他低頭的動作,也低頭追逐他的側臉,問:“有多開心?”
林安然已經忍不住上手,碰了碰那個金屬畫框。“很開心。”他說。
商灏随手又從一邊提出來一個小袋子:“還有這個。”
林安然看到了袋子上那個顯著的奢侈品标志,他瞠目結舌。今天是什麽日子嗎,分然突然要送他這麽多東西。
這次是一條絲巾,油畫般的配色,一看就富有藝術氣息。商灏解釋說:“他們說可以當發帶,像這樣。”
他從盒子裏拿出那條絲巾,回憶着學來的手法,替林安然松開腦後的辮子,戴上了那條漂亮的發帶。
林安然的長頭發被束起來,面料絲滑的發帶穿過他的頭發,他柔和的面部輪廓展露出來,烏發白膚,發帶的顏色也很襯他的膚色。
商灏畢竟業餘,就在他頭頂的正中央打了一個結,動作像是要把他綁成一個禮物。
“好看。”他語氣肯定地說。
林安然摸摸耳朵邊兩條像是垂下來的兔耳朵一樣的多餘發帶,沒有提出異議。
“謝謝你送我禮物。”他說。
明明之前的林安然也是話少人又呆,但是商灏就是覺得今天的然然始終有點熱不起來。他這人話本來就少,今天更是比平時更安靜了一倍。
“不用謝。”他對面前戴着發帶的林安然明知故問問:“你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林安然目光避開了他,搖搖頭。
還是什麽也不說。
商灏大概能确定,他是因為今天的事生自己的氣了。
林安然真的是屬烏龜的吧。在他對人生的認知裏,縮在自己的殼裏才是安全的——不交朋友是安全,不主動說話是安全,兩人之間遇到問題的時候也不會選擇說出來,只是自己生悶氣。
可是他什麽也不說,誰也不知道他心裏想要的是什麽。連那封奇怪的信都是偷偷寄到他公司去的。
要不是他這次發現了林安然的行徑,不知道林安然還想一直瞞着他到什麽時候。
在兩人以後的生活裏,商灏能預見他自己以後一定會是被冷暴力的那一個。冷暴力也是暴力,剛好他吃軟不吃硬,商灏倒是想看看他能犟到什麽時候。
在那封信裏捉弄林安然是他不好。但是這件事是他和林安然開的玩笑,起因是林安然瞞着他給另一個“商灏”寫信。
商灏把這當成是兩人之間的小情趣。晚上回來照例給然然帶了禮物。
他都還沒說生氣呢,林安然還先給他發上脾氣了。
——所以他這段時間為了林安然忍耐地在這個破房子裏住了那麽久,林安然到底有沒有一天信任過他?
商灏本來可以說的,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但是他這次又不想提了。林安然需要學會怎麽開口說話。
他一直在試着教林安然開口。
不是要強迫他去溝通,至少在他面前,商灏不想林安然和他在一起時也只是背向他沉默。
這天晚上兩人在一起,但是林安然話都沒有對商灏說滿兩句。
商灏先進浴室洗的澡。
暖熱的水流嘩啦沖刷着,他獨自在浴室裏站着,心情煩躁。
這事不能就這麽過去,不能讓林安然覺得逃避能解決一切。
他決定做點什麽。
他從浴室出來後又隔了一會,輪到林安然進去洗澡。
商灏在沙發上看着他走進去的。他耐着性子又在外面坐了一會,估計時間差不多了,起身來到浴室門口,插着手靠在那等。
浴室裏的水聲停了。接着是一陣時間長得不太尋常的安靜。
外面等候的商灏嘴角勾起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
他今天是真上了火,在他洗完澡出來之前就把裏面的沐浴露和洗發水的瓶子全倒空了,而且所有瓶子也被他趕盡殺絕地涮得一幹二淨,保證此時在裏面洗澡的林安然丁點泡沫都弄出不來。
如果說沐浴露完了還能接受的話,按照他對林安然的理解,他一頭長頭打濕之後沒有洗發水會很不好受。
他就不信林安然都這樣了今天還是不肯開口跟他說話。
果然,一陣細小的折騰的動靜過去之後,裏面林安然像是放棄了。浴室裏恢複了安靜。
商灏聽不出來端倪,施施然插着雙手在外面等他叫自己的名字,一雙黢黑的眼睛始終注視着透光的浴室門。
然而又過去了一會,浴室裏始終沒有動靜。
這人真不打算叫他?
他皺着眉,在外面待不住,直接放輕聲音擰開浴室門把。他倒是要看看洗發水都沒有的林安然想怎麽解決——
浴室裏面熱氣缭繞,一只雪白的手臂正從淋浴房內伸長出來,林安然半個身子都從裏面探出來了,那只手直直地要去夠放在洗漱臺上的剃須泡沫。
剛進來商灏就要被眼前的一幕氣笑了。
要是他先前把剃須泡沫也收走了,林安然現在是不是應該在拿牙膏啊?
浴室面積就那麽大,他進來的動靜還是驚到了淋浴房裏的人,那只手瞬間吓得嗖地一下縮了回去,不用看就知道裏面的林安然此時臉上必然也是驚恐的表情。
他一看到商灏出現在浴室裏,急着要把門拉上,只是動作不夠快,下一秒就被一只大手撐住了門。
兩人之間的隔斷玻璃是磨砂加條紋的,他倒是看不到林安然的身體。
林安然堪比受驚嚴重的動物,正在擡頭看時臉就被一只手給掐住了。
商灏一只手把着門,另一只手用力掐住他的臉。此時的林安然像是落水的動物,又或者被人掐住後脖頸的獵物。
他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商灏,林安然在他手上急喘着,臉色發白,一直在可憐兮兮地把身子往門後面縮。
但從頭到尾還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就算是叫他出去。
“林安然,你看着我,”商灏站在門外,只是想問他一句:“你跟我說句話真的有那麽難嗎?”
林安然被打濕的烏黑頭發貼在臉的兩邊,沉重地黏在他的脖子上,肩膀上。商灏捏着他的臉,感覺到他的牙齒正在打顫。
商灏看他這樣,心裏一陣又痛又氣。可是心裏的一股火氣像是被硬生生澆滅了,什麽火也發不出來。
他從沒有這樣發火到一半又硬生生壓抑住的經歷,甚至還停下來教林安然:“我哪裏做錯了,你覺得不高興了,你直接說,我下次改好不好?”
商灏自己都驚異于正在氣頭上的自己能壓抑住火氣。
但是手裏的林安然好像有話要說。
他的臉頰被擠壓着,濕透的身體不着寸縷,極力地躲在門後,只能發出不成型的,奇怪的聲音,再加上他說話很用力,三個字被林安然說得破碎。
“……對,不起。”
林安然從喉嚨裏擠出聲音對他說。
商灏手中的他的臉是濕涼的。他說完這句,同時商灏就眼睜睜地看到那雙眼睛裏突然無法抑制地湧上淚水。
商灏忽然就被被他眼裏的淚光燙了一下。
和他想的完全相反。林安然不是跟他賭氣,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被捉弄了。
他自己的做的不好的事情被商灏發現了。他覺得對不起商灏。
他的沉默更不是因為生悶氣。他預見了之後會發生什麽。
我做錯了事,你肯定是要讨厭我的,你讨厭我吧,不跟我說話也可以。
林安然知道自己受人讨厭的方式是怎麽樣的,從小他們就孤立他,不跟他說話。他一個人坐一張桌子。
他因為知道別人不願意理他,自己也同樣地沒有說話。長大後沉默就成了他的一種反應機制,潛意識裏他是在規避傷害。
他是悲觀的。他有足夠的交友經驗來支撐他的悲觀。以至于商灏今天忽然帶禮物回家也被他視作是異常的行為,是最後的禮物嗎?還是什麽的補償?……
林安然從頭到尾都從沒有生過他的氣。他比商灏還要更先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并更加不自信地預估到了後果。他做錯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