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四月京城的空氣中飄散着白色的柳絮,像片片雪花似的到處飛揚,輕盈美麗。然而在普通老百姓眼中它就不那麽讨喜,剛洗好的衣服,挂起來,風這麽輕輕一吹,便粘上滿衣的柳絮,着識讓老百姓們頭痛,好在每年中也就那麽幾天,忍忍就這麽過了。

京城郊外軍營裏的士兵們可忍不了,特別是今天負責洗衣服的宋翊,衣服扔進水裏,撈起來沾的全是白色的柳絮,過了水怎麽甩都甩不掉?宋翊提着衣服只看了一眼,像是見了什麽怪物,直接‘撲通’一聲扔回河裏。

他身後的孫三眼疾手快,手臂一揮,撈起衣服喊:“宋翊你不洗衣服別扔啊。”說着他拿起棒槌在衣服上敲了幾下,動作熟練麻利。

宋翊不說話,蹲下來看着河上如煙的柳絮,這會飛來幾片,他用手趕了下問:“明天我們是喂馬?”

孫三邊敲打邊應道:“是啊。”

宋翊站起道:“明天我一人喂馬,你休息,今天的衣服就麻煩你了。”

孫三比宋翊先來軍營半年,在軍營這種力量至上的地方,他瘦得像猴子的五短身材,就成了大家欺負的對像。

宋翊來軍營的第一天,就看不慣他們以強欺弱的行徑,直接提拳打了欺負他的四五人。他身高九尺,肩寬腰窄,五官冷峻,生了一雙鳳眼,眼睛狹長,眼尾微微上揚,眼稍眯便見不到上下眼白,往那邊一站不開口說話都給人無形的威壓。打起人來更是不留情,拳如鐵錘,打得這四五人鼻青臉腫,哭爹喊娘。

從那以後再也沒人欺負孫三,他自主的成了宋翊的小跟班,兩人的床鋪挨在一起,經常一起當值。

周國建國十餘年,邊關未穩,崇尚武道,在京城郊外駐紮的軍隊,更是以精銳著稱,直屬皇上。不同于邊關的将士,他們無需務農,一月領着三兩銀子的俸祿,若想往上爬,一要麽立戰功,二要麽有絕對力量。因此,底層士兵小型鬥毆,上面的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全當練兵。

宋翊一來就以絕對的力量壓倒衆人,大家都以為他會在他們中間稱王稱霸,結果他打人後便不多話,跟着大家練兵,像這種輪到他當值洗衣,喂馬的事從不假手于人。

不管對方是誰,今天他自己的事你幫他做了,明天他決對會補回,對人對事公平且公義。來軍營僅一兩個月的時間,便在一群士兵中建立起了威信,不是百夫長,勝似百夫長。

孫三知他性子,不推脫,手下加快又錘了幾下衣服,一百人的衣服,最少也得洗到中午,再不快點中飯趕不上,可就要餓肚子。

宋翊瞥了眼他手上沾滿柳絮的濕衣服,打了個寒顫,這東西像極了爬滿衣服的‘白’虱子。他讨厭虱子,源于兒時不愉快的經歷,好在他這個小秘密沒人知道。

宋翊走到不遠的地方打拳,打完一套甚覺無趣,抽出随身帶的匕首,砍了一根樹枝,一頭削尖,脫掉鞋子,撸起褲腿和衣袖,手持木棍,跳入水中。

四月的河水帶着刺骨的涼意,他渾然不覺,紋絲不動,手提木棍緊盯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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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後,河邊架起了火堆,烤魚的香味在空氣中彌漫。

宋翊拿起一只烤好的魚扔給孫三:“孫三。”

孫三回頭,準确無誤地接住他扔來的魚,快速地啃完,接着洗衣服。

宋翊吃得慢,筷子長的魚只吃了一小半,又吃了幾口,不遠的地方傳來‘噠噠噠’急促的馬蹄聲。

宋翊尋聲望去,隐隐約約看見那馬背上坐着個身着玄色長衫的男人。

孫三放下手上的衣服站起道:“是我們的馬。”

孫三有一絕技,聽聲辨人,只要他見過的人,僅憑耳朵就能辮出百仗之外來的是什麽人。當初他應征入伍,靠的就是這辮聲識人。

宋翊聽他略略說過,這馬鞍踏下的聲音有它特有的旋律,再具體他也說不上來,只道是和外處的不一樣。

聽馬蹄聲急,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兩人神色微緊,正要上前相迎。來人騎馬走進,宋翊看清面孔,向孫三做了個安撫的手勢,孫三瞥了眼來人,五官端正,玄色絲綢長衫,腳踏牛皮靴,腰間系了條暗色刺繡腰帶。

在離宋翊幾尺外的距離,他躍身而下,彎身向宋翊行禮。

孫三在見到宋翊的第一眼,就覺得他和他們不一樣,同樣的粗布麻衣和布鞋穿在他身上,氣質斐然,像是個誤入軍營的世家公子。接觸後才發現,他和他們一樣都是窮苦出生,只不過皮相生的好看些罷了。

現在看來并不是,若是窮人家的孩子,這華服男人怎會如此行禮?

孫三又不覺意外,好像他原本就該這樣,就此又多看了幾眼,只見來人在他耳畔說了些什麽,他臉色大變躍身上馬,調轉馬頭,往京城的方向跑去。

………………

京城鎮國府前兩具威嚴的大獅子下,各坐了兩個乞丐,拿着破碗乞讨,行人路過,瞟了眼‘鎮國府’金字招牌下紅漆脫落的大門。往乞丐碗裏扔了個銅板,走到另一頭他又扔下了一個。不一會又有人路過,和前面的人一樣,瞟了一眼鎮國府的大門扔了兩個銅板給乞丐。

京城裏的家家戶戶都知道,鎮國府窮,窮得耗子都繞道走,在鎮國府門前行乞,都比別處讨得多。

原因嘛,自是普通人的那點小心思,看,鎮國公封王封候,位高權重,可是窮啊,比我們平頭百姓都窮。家門破爛,乞丐每日蹲守,我就發發善心,好像施舍的不是乞丐而是鎮國公,還有他那年過二十,還沒娶上媳婦的兒子。

人比人,優越感就這麽出來了。

宋翊疾馬而至,人未下馬,左邊的乞丐喊道:“世子您回來了,候爺昨天回來的,帶了兩個女人。”

宋翊嘴唇緊抿不說話,他那不靠譜的爹,自從他懂事起就開始作死,把皇上賞封的銀兩和田地,都分給了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部下們,這無可厚非。剩下一些也夠他們爺倆花銷,有一次他爹收了一個門客,兩人相談甚歡,推心置腹,結果就是這個人變賣了他爹手頭上所有的家産,卷款逃了,過去了十年到現在人都還沒抓到。

高宗聽到此事,想要再賞封些,他爹豪言壯志道:“男兒保家衛國理所當然,臣孜然一身無所求,每月俸祿便夠。”

當朝官員像他這種武将,俸祿每月有個百兩,他爹每月領了俸祿,還沒在口袋裏捂熱,就把這些錢送到了他舊時死去部下親眷的手上,遠在千裏之外的都有。

起先他爹還裝點下門面,後來破罐子破摔,破舊就随他去了,不花這個沒用的錢,屋子裏面能遮風擋雨就夠。

當初陪着高宗一起打天下的人,哪個不是大富大貴,就他窮困潦倒,如果有人敢買他家的宅子,宋翊估計他爹立馬就賣掉,換座三房小院,夠他爺倆住就行。

宋翊時常想:他娘當初是不是被他爹活活氣死的?

京城中無人不知他爹的秉性,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被人騙了還幫人數錢的那種,當然他現在已沒錢讓人騙。

只是他一個四十多窮得叮當響,空有名號的人,別人嫁他圖什麽?家裏飯都快吃上不了,這事必有陰謀。

得知消息的太子替他着急,急急地派近衛陳子倉前來報信。

宋翊這才馬不停蹄趕回家。

栓好馬他直奔堂屋,踏進門便見一個人坐在堂中,她身着粉色對襟馬甲,下身粉色拖地儒裙,腳上穿着着雙芙蓉面繡花鞋,低頭着看不清臉,只見她身量不高,皮膚白皙吹彈可破。

聽聞聲音她擡頭往堂屋門口這邊看,露出整張臉,芙蓉面,柳葉眉,朱唇不點就紅,一雙杏眼黑白分明,濕漉漉地看着宋翊。小小的一只,看上去約莫十二三歲的模樣。

宋翊心中一動,愣了半響,忽而大喊:“宋峻山你給我出來!”

宋峻山慢悠悠地從西側走出來,怒目道:“沒大沒小。”他身高八尺,長相不似宋翊俊美,正方臉五官大氣有棱角,眼角微微下垂,久經沙場平添了幾分肅穆之氣,訓宋翊的話像是在訓部下。

關于直呼父親的名諱,宋翊自覺理虧,可他爹幹的事是人能幹的出來的嗎?宋翊挺直腰板,指着堂中的少女道:“你要點臉好吧,她的年齡都可以做你孫女了,你不要臉,我還要臉。”

被指的少女,身子顫了下,頭快要低到胸部。

宋峻山稍微一怔,咳嗽幾聲道:“她是瓶兒的女兒,以後就是你的妹妹,別再說這種渾話,傳到別人耳中,不知要如何編排。”

這時,從西側走出位美婦人,約莫三十出頭的年紀,一身素色儒裙,身段婀娜多姿,和那廳中少女長的有七八分像,可又不像。細看是那雙眼晴,少女雙眼圓而大,而她的微微上挑了些,帶上幾分媚氣。

江瓶兒打量了下堂下的宋翊,伸手喊女兒:“如意過來。”

如意乖巧地走到母親身邊,江瓶兒拉住女兒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兩下:“叫哥哥。”

“哥哥。”她擡頭怯怯地喊了聲,随後躲到母親身後,像只受驚的小鹿打量宋翊。

宋翊臉面一紅,竟是一句質問的話也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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