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夏去秋來, 京城外楊柳樹的葉子已掉光, 空氣越來越幹燥。臉上不塗東西每日裏幹崩崩的,如意胭脂鋪的生意越發的好, 每日是門庭若市, 争搶着買她家的面脂。

櫃臺前作少婦打扮的如意, 算完今日的帳對小翠道:“這幾日面脂賣的好,京城裏就這麽多人, 我看着該買的都買了。再過些時日,冬天到, 該弄些仿凍手腳的藥膏賣。”

小翠問道:“小姐,我們不會做到哪兒去弄?”

如意提醒道:“叫夫人,別叫小姐。去藥店裏看看,和他們商議下,東西好拿過來貼上我沈氏的标簽賣,不算進貨給他們分成,有錢大家一起賺。”

小翠吐吐舌頭, 小姐, 不, 夫人自從成親後對這個稱呼, 異常的執着,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成親似的。發髻每日梳成成親後的婦人樣,她看起來本來就比實際年紀小上許多, 梳上婦人的發髻像是小孩子偷學大人的妝容。

一點也不好看, 還不倫不類。

如意是一點沒覺得, 嫁人了,好看着,反正她覺得極好看。她合上帳本,起身道:“我先回去。”

宋翊走了快兩個月,夏天就這麽悄然過去。如意走在路上感慨時間過的真快,她來京城是春天,轉眼間就到了秋天,只大半年時間,她還和宋翊成了親,宋翊打仗都去了兩回。前兩日收到宋翊的來信,說前方大捷,讓她安心等他回。

如意邁着輕快的腳步往家的方向走,看到路上的零嘴和吃食,停下買了些。街尾傳來陣陣馬蹄聲,她回頭望去,只見馬上坐着的都是身着軍服的士兵,呼嘯而過,揚起陣陣塵土。

如意有些心緒不寧,她提着零嘴和吃食快步回家。遠遠的看見那鎮國公府門口栓了幾匹馬,停着輛馬車,護衛正在門口拉馬去後門。

如意跑進問道:“是候爺回來了嗎?”

護衛道:“是鎮國公。”

宋翊沒回來?如意快步至大廳,丫鬟和母親都不在,她喊道:“娘。”無人回應,她找去江瓶兒和宋峻山所住的院子,院門大開,裏面站着四五個将士,房門半掩,隐約聽見母親的聲音。

如意穿過院子進門,只見宋峻山形容枯槁地躺在屏風內的床榻上,發絲淩亂,雙目緊閉。江瓶兒坐在床前,拿毛巾擦他的臉。

如意站在屏風前,有些不敢走上前,輕喊道:“娘。”

江瓶兒回頭,雙眼通紅,過了會低頭道:“回,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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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心覺不好,結巴問道:“爹回來了,宋,宋翊了?”

這時,床上的宋峻山悠悠睜開眼道:“過來。”

如意小步走到床前,見宋峻山右邊的袖籠空蕩蕩的,她怔愣了半響問道:“爹,你的胳膊?”

宋峻山道:“沒了,沒事能活着就很好。”語氣清淡,好像在是說別人的事。接着,他拿出一縷頭發遞給如意。

如意接過頭發,不知他是何意,緊接着耳邊傳來宋峻山遠如天邊的聲音。

“宋翊他死在了戰場上。”

如意手上的東西全數落下,怔愣了好一會道:“怎麽可能?宋翊能以一抵百,怎會死在戰場上,誰死了他也不可能會死的。他答應過我,說會回來,怎麽可能,你別騙我,他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不敢回來見我?你跟他說,不管他是斷了胳膊還是腿,我都等他回來。”

宋峻山道:“當日,我們擊敗北越,在回營的路上遇上北越的伏兵,他們來勢洶洶,把我們一行人逼到了一處懸崖邊,宋翊不幸落崖,我正想拉他上來,北越人砍斷我的右手,我沒能抓住他,眼睜睜看着他落入崖底。他只留下這一縷頭發,是爹對不起你,沒有抓住他。”

如意彎身撿起地上散落的發絲,問:“他掉下山崖,屍體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沒見到他的屍體,他就是沒死。”她撿完地上的發絲,攬入到懷中,站起倔強道:“宋翊怎麽可能會死?他那麽強悍,就算是掉上崖又怎樣?肯定還活着。”她緊咬住嘴唇不讓淚落下,轉身離開房間,直奔自己的房間。

怕她出什麽事,緊跟在她身後,見她回到房間就開始收拾東西,換洗的衣服,銀兩,銀票,沒有章法的統統扔進包裹裏,快速地打包背上。

江瓶兒拽住她背上的包裹問:“你要去哪兒?”

如意豎定道:“去找宋翊,去他掉下崖的地方去找他。”

江瓶兒道:“他死了,你爹親眼看見他掉下去的,萬丈深淵粉身碎骨,屍身都找不到的。你一個弱女子怎麽找?你說?”

如意道:“他沒死。前幾日他還給我寫信,說回來等冬天時帶我去滑雪,他沒死,你放開,我要去找他。”

如意使力扯包裹,江瓶兒死死地抓住不讓她走,包裹散開,銀兩衣物散了一地。如意蹲下,緊咬住嘴唇,沒有章法不停地攬掉下的東西,一股惱揉成一團往包裹裏塞,然而她的手不聽使喚,一張單薄的銀票是怎樣也塞不進包裹裏,一下兩下三下,銀票被她揉成小團,像只不聽話的小球落在地上。

如意坐在地上,突然嚎嚎大哭。

江瓶兒抱住她道:“傻孩子,打仗都是會死人的,娘小時候死的人比現在還多。人與人的緣分是上輩子注定的,強求不得。”

如意扒在母親肩頭抽泣:“娘,你說是不是我以前說,他不回來,我就嫁給別人,很快把他忘了,他才不回來的。我該對他說,他要是不回來,我就等他一輩子,這樣他肯定會回來。娘,我不該對他說那種話。他肯定是聽了我的話,有什麽事就不回來。我得去找他,把他找回來。”

如意站起,抹掉淚,攤開包裹把裏面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整齊地放好歸置,再次打包。

“娘,我去找他,肯定是他又犯傻,不敢回來,我去找他。把他找回來,女兒不孝,不能報您生養之恩,對不起了娘。”

如意整起包裹,不顧母親的反對背上行囊,也許一輩子都找不到,那又如何總歸有個念想。

江瓶兒攔不住,也就不再攔,幫她問清宋翊掉下山崖的地點,宋峻山找來兩個武功高強的親信做護衛,兩夫妻送她出城。

城門外,如意換上一身男裝和母親告別,看着母親憔悴的臉,再多保重的話也說不出口,轉身鑽進馬車,絕決不帶任何留戀。到這時她才體會到宋翊兩次走的心情,不是沒有話,是不敢說,怕說的多了就舍不得。

馬車搖晃出城約莫走出半個時辰,身後隐約傳來呼喊聲,侍衛回頭見長公主騎馬而來,便向車內的如意報告。

“公子,是長公主。”

如意掀開窗簾,伸出頭向後面望去,長公主一身白色騎馬裝,風塵仆仆而來,至她馬車前道:“走時也不和我說聲。”

如意下車,兩人走到稍遠的河邊說話。

河邊一排排的楊柳樹,葉子落得七七八八,風吹過,枝尖的葉子刷刷落下,漂散在河面上,順着水往下流。

長公主感慨:“時間過的可真快。”

如意道:“是啊,真快。”

“你此去前路茫茫一個女孩子家得小心。”

如意笑道:“你不也是女孩子?當年能以一已之力保太子安全,男人都做不到。”

長公主哈哈大笑道:“只是我運氣好,當時藏身他們沒找到,說書的誇大其詞。”

如意道:“我運氣也很好。”

長公主道:“我也這麽覺得。”

風吹過,吹來天邊的一朵雲,明亮的河面上落上塊陰影,水波晃動,推着那朵雲前行,等着那朵雲飄遠。

長公主道:“記得回來看我這個老人家。”

如意道:“好,有空我回來。我走了,要趕路,你也保重。”

“保重。”

長公主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再看看這湛藍的天空,會心一笑。她是不是該找個附馬?有個喜歡的人,為了那個人飛蛾撲火,好像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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