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繼續說呀?怎麽不說……
聽到來人是誰,甄瑤眼睛猝然睜大,随即黯然,慢慢從躺椅上坐了起來。
陳家小姐陳令儀,也就是那位叛國轉投雲皇,又負責來接她的陳大人的女兒,也是原先在周國,她交好的幾個朋友之一。
在她父皇未登基還是王爺時,她有一次溜出王府玩兒,差點就走丢了,還是陳令儀撿到了她,将她送了回去。陳令儀比甄瑤大兩歲,所以從此以後,陳令儀便成了甄瑤要好的陳姐姐。
沒成想,如今卻物是人非。
仔細想想,後來父皇登基,陳大人作為父皇的追随者之一,卻沒怎麽被重用,估計也是因為父皇看出了他的心術不正,所以不明說也不提拔。但是即使如此,她和陳姐姐的關系卻并沒有被怎麽影響,陳令儀依舊會抽時間進宮與她做伴。
直到後來……
陳家一家背主後甄瑤那麽不相信的原因也是因為這個,待慢慢接受後,甄瑤便在心裏與陳令儀劃清了界限,再見到陳大人時也刻意的不再想起,沒想到今天她居然自己登了門。
甄瑤沉默半晌,到底還是沒能忍得下心底這口氣,“請她進來吧。”
她如今名義上是在病中,樣子還是得做足了,所以陳令儀進來時,甄瑤已經挪回了床上,半靠在床頭,因為沒有上妝,也勉強像個樣子。
“瑤瑤,聽說你病了,我便來瞧瞧,希望沒有打擾到你。”陳令儀沒有帶丫鬟,只身一人拎着個小食盒走了進來,語氣一如往常她進宮看她時那樣,甄瑤一聽到,眼眶就忽地有些發酸。
可陳家人如今已經是周國的罪人,她是周國的公主,一想到因為陳大人的情報而枉死的周國士兵,甄瑤心裏的痛恨和憤怒便遠遠蓋過了心軟,面色重新恢複冷漠,看着從門外進來的陳令儀。
陳令儀的樣貌,也算的上是個美人,一身鵝黃色的長裙,雪膚秀頸,杏眼菱唇,看着溫溫柔柔的,一股書卷氣質。
見甄瑤冷冷望着她的眼神,臉上的微笑也沒有掩去,而是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子上打開,從其中拿出一盤精致的糕點。
“來,這是你往常喜歡吃的杏仁奶酥,雲朝這邊會做的人不多,你估計有段日子沒吃了,快來嘗嘗姐姐做的還是不是那個味兒。”
陳令儀仿佛沒看見甄瑤眼中的冷漠和厭惡,微微笑着端着盤子走到了床邊,眼含期待的看着甄瑤。
她父親做出了那種事,她為什麽還能如此若無其事的給她送糕點?憑什麽會認為自己還會像以前那樣與她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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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瑤咬了咬唇,忍無可忍地擡手掀翻了陳令儀手中的糕點。
随着盤子碎裂的聲音響在耳邊,甄瑤的眼眶終于還是忍不住紅了。
“為什麽?”
陳令儀看着灑落一地的糕點,終于無法在維持笑容,垂眼低下了頭。
“對不起,但是父親的意思,我無法違背。”陳令儀低聲道。
甄瑤直起了身子,強忍着哽咽,“就算陳大人的意思你無法違背,但是這麽大的事,絕非一朝一夕就能成事,你當真毫無察覺?”
陳令儀忽地擡頭,凄然一笑,“我察覺了又如何?父親心意已決,我根本勸不動,難道要我大義滅親親口拆穿麽?最低也得滅門,我做不到。”
“那你也可以……”
“可以如何?跟你說麽?”甄瑤話還未出便陳令儀打斷,“瑤瑤,就算我和你說了又如何?事情已經發生了,就算我和你再好,皇上也不會再留一個有異心的人在身邊,我爹必死無疑,我爹死了,我家也就塌了,讓我娘和那一大家子怎麽辦?”
是啊,自己親口去告發自己的父親,甄瑤也自認做不到,甄瑤知道陳令儀大多也是迫不得已,可是做了就是做了,從陳大人做了這樣的事開始,她們便也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甄瑤聲音哽咽了,“為什麽呢,我父皇待你們不好麽?高官權勢真的那麽重要麽?”重要到放棄自己在故國的一切,寧願相信一個自己未曾侍奉了解過的君主,甚至徹底與原來的好友敵對。
陳令儀沉默了。
或許吧。或許對他父親那樣的人來說,權勢大于一切。即使背着這樣一個不光彩的名聲,被人暗裏辱罵,即使待人處事都要比原來小心數倍,毫無原則的對高位之人阿谀奉承,但是只要所居之位比原來高了,他便覺得成功,覺得高興。
陳令儀何嘗沒有想過孤注一擲告訴甄瑤,提前阻止,或許還能有轉圜的餘地。可惜她就算能對自己的父親狠下心,卻始終沒法兒不顧自己的娘親。
處境不同,再争論下去也沒有意義,甄瑤悄悄抹了抹眼淚,偏過頭去。
靜默許久,陳令儀再次開了口,卻是與之前完全不相幹的一句話,“二皇子他……好嗎?”
甄瑤轉過頭看她,她知道陳令儀對她二皇兄甄恒有意,想到自己以前還有意撮合,不禁自嘲一笑,沒有回答。
陳令儀緊了緊手裏的帕子,知道自己如今也沒立場再問了,糾結許久,還是将口中的話都咽了下去,勉強一笑道:“那你好好休息,我今日就不打擾了,改日再來看你。”
“不用了,我們以後沒事,還是不要再見了。”甄瑤冷冷道。
陳令儀背過身往外走的腳步微微一滞,随後加快步子走了出去。
過了許久,甄瑤都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的弦雨見自家公主的模樣,心裏也是止不住的心疼。
公主之前與陳小姐有多好她是知道的,有什麽東西都不忘和陳小姐分享,其他世家大族的小姐沒有一個及的上,如今兩人形同陌路,公主該有多傷心啊。
“公主……”
甄瑤似才從回憶中抽身出來,擺了擺手,“弦雨,你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弦雨欲言又止,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最終只能依言退了下去。
房間裏終于只剩下了一個人,甄瑤渾身脫力般慢慢靠在了床頭。
視線下移,看到一塊剛剛被她打翻後滾落在床邊的雪白糕點,出神看了一會兒,然後微微彎腰撿了起來,也不顧上面沾上的灰塵,直接放進了嘴裏。
忍了許久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
******
甄瑤一個人在屋子裏待了一個多時辰,守在外面的流煙和弦雨才終于等到裏面傳來甄瑤喚她們的聲音。
兩人忙推開門進去,見甄瑤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正準備下床。眼睛雖然還是紅的,但是情緒明顯好了不少。
“公主您要什麽?奴婢去給您拿。”流煙道。
甄瑤搖搖頭,“你們幫我梳洗一下,我想去後花園吹吹風。”
兩人忙不疊點頭,服侍甄瑤簡單梳洗了一番,出了院子往後花園走去。
此時正值夏末,園中原先無人打理的栀子花反而成了最好的風景,大片大片的綠葉中藏着最後一批還未開完的花朵,陣陣香氣裹挾着微溫的風吹到臉上,很能舒緩心情。
甄瑤沿着園中修來方便賞花的小徑慢慢的散着步,果然覺着心情好了不少。
走了快兩柱香時間,甄瑤才覺着有些累了,剛好不遠處有一個涼亭,正準備走過去歇會兒,卻在路過一片玫瑰叢時,隐約聽到了一陣人聲。
“紅袖姐姐,咱們這樣出來偷懶兒,真的沒事麽?”
“沒事兒,王爺如今出去了還沒回來呢,沒人管的了咱們,快幫我瞧瞧這兩個荷包哪個樣式好一些。”
另一個小姑娘的似乎還是有些慌,“我看我還是回去吧,王妃還在府上呢,我畢竟在靜蕤軒當差,萬一叫人找不着就不好了。”
被叫做紅袖的小丫頭聽了這話,似乎有些惱怒她的膽小,語氣輕蔑道:“她算哪門子的王妃,說是公主,其實不過是周國送來求和的禮物罷了,也就你怕的要死。”
甄瑤一走近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心裏剛壓下去的火氣再次翻了上來。
“是麽?”
那個叫紅袖的還要再說,冷不丁聽到甄瑤的聲音,頓時見鬼了似的卡了殼。而她身邊的那個小丫頭在看到甄瑤的一瞬間就已經吓得面如土色,手忙腳亂的跪在地上,直呼王妃饒命。
甄瑤看了看那個說是在靜蕤軒當差的小姑娘,是有些面熟,不過應該不是在她跟前伺候的,名字記不得了。
不過這不重要,甄瑤眼神再次回到叫紅袖的小婢女身上,冷聲笑道:“繼續說呀,怎麽不說了?不是說的挺好的?”
紅袖哪裏敢再說,跪在地上隐隐發着抖,“奴婢一時昏了頭,這才口不擇言,還請王妃饒過奴婢這一回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甄瑤轉身走進涼亭坐下,冷冷看着她。
她知道府裏這麽看她的人肯定不止這一個,但是嘴長在別人身上,只要別說到她面前來,她也懶得管。可如今既然給她聽到了,她又正好要撒火,那也就只能怪她倒黴了。
沒錯,她說的是對,甄瑤現在的身份的确就是個和親禮物,需要步步小心,但是對象可不包括這些小小的奴婢,她也絕不能容忍這奴婢在背後編排她。
甄瑤看着紅袖顫抖的身體冷冷開口:“你沒聽到嗎?我讓你繼續說!就跪在這兒,把你想說的話統統說出來!”
紅袖身子猛地一顫,明白王妃今兒是要拿她開刀了,這個口要是開了,那就真的完了。
甄瑤見她只顧着發抖不說話,語帶惋惜道:“可惜了,本來想發落你之前讓你說個夠的,既然你不想,那就算了。流煙,找個人牙子來,立時發賣了去。”
流煙就跟在甄瑤身後,自然也聽了個七七八八,早就想先上去給她兩嘴巴子了,又怕自家公主會選擇忍,所以一直忍得辛苦,聽自家公主如此吩咐,痛快地領了命就要去。
紅袖猛地擡頭,臉上血色頓時褪了個幹淨。她本以為就算要拿她開刀,也最多就是打幾板子了事,沒成想甄瑤居然要直接發賣了她。
王府中犯事被發賣的,從來就沒有好下場,此後便再也沒法兒翻身了。
紅袖終于慌了,不住的磕頭求饒,可甄瑤始終冷冷的,看樣子是心意已決。眼看着流煙人都走遠了,紅袖終于咬咬牙,拼着最後一絲希望擡頭道:“王妃,奴婢是侍奉在王爺身邊的人,就算是要發賣,也得……也得問過王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