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兩族交易

沈浮橋将菜畦裏的香瓜和甜菜摘了一部分出來,上山采了些野蜜果,順道折了些枝條扡插其中。

寧逾好像還挺喜歡吃的。

然而寧逾更喜歡吃的是肉,家裏卻連肉的影子都沒有,逼得沈浮橋不得不去一趟鎮上。

他上次為了買那點鲛布已經把銀子花光了,這次須得先去醫館看看是否可以取走尾款,再不濟也可以背幾個香瓜出去,反季節水果應當會比較好賣。

“沈公子!”

正在倒騰藥櫃的風燭看見來人,放下了手中的事,朝沈浮橋走去。

沈浮橋溫和地笑了笑,直陳來意:“今日登門是想詢問一下,那筆銀子可否預支一部分給我。”

風燭點點頭,跑到內間拿出一個錢袋,将裏面的銀子全部倒了出來:“家師還未歸來,錢櫃的鑰匙并不在我手中,所以可流轉的便只有這些,沈公子勿要怪罪。”

沈浮橋拿走了一半,将剩下的一半推了回去,溫聲道:“這些銀子已經足夠了,若不是閣下願意出手收購,沈某的處境恐怕只會糟糕得多,又豈會怪罪?”

此話不假。雖然藥材在何處都能賣,但四處奔波尋找買家十分麻煩。

沈浮橋人生地不熟,身體又病弱,在這小鎮上能一下購買這麽多珍貴藥材的醫館想必也屈指可數,風燭願意頂着風險收,沈浮橋心存感念。

風燭聞言卻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展唇笑道:“也是沈公子的藥材好,到哪裏都不愁賣,我也只是碰巧第一個遇上罷了。”

他收起剩下的銀子,注意到沈浮橋背簍裏有東西,于是又藥癡上線:“沈公子今日是又帶了藥材麽?”

“不是藥材。”沈浮橋擡開肩繩放下背簍,從裏面拿出幾個香瓜,遞給風燭,“家裏種的,還請閣下不要嫌棄。”

風燭睜着一雙大大的眼睛,驚奇道:“這個季節還有香瓜成熟啊?”

“……是啊,可能是山上,氣候不一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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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別風燭,背上也輕了些,恰好日光正毒,沈浮橋尋了一處陰涼地,坐在樹邊擺上了香瓜小攤。

沒有人買,他便自己吃。

他戴着鬥笠,穿着粗布麻衫,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便席地而坐,看起來俨然是一個書中人了。

“喂,這瓜賣不賣!”

來者身着雁翎長袍,長發用白玉冠高高束起,伸出手時可見腕扣精致,一看便知,是富貴人家的公子。

這位公子像是被熱狠了,也顧不上什麽禮數架子,蹲身而下就開始挑瓜,口中念念有詞,語氣恨恨:“小兔崽子跑哪裏不好,偏偏躲到這窮鄉僻壤,別讓爺找到你,不然有你好看!”

沈浮橋擡了擡眼,終究沒說什麽。

“就這個了!幫我處理幹淨!”那位公子指了指最大的一個香瓜,從腰間取下一把鑲着碎玄曜的小匕首,毫不客氣地扔給了沈浮橋。

沈浮橋伸手接住,擡指轉了一圈,最後扔回了原主懷中,溫聲笑道:“血刃不作切瓜之用。”

孟秋關臉上的随意一瞬間收了起來,他凝眸仔細觀察眼前清瘦的瓜農,注意到他的指節間并沒有繭,周身氣質也不似鄉野村夫,倒像是隐居的讀書人。

但他居然能輕易地辨認出封喉之刃,這匕首他清洗得幹幹淨淨,一點血跡和餘味都沒留下來才是。

又怎麽可能是普通的讀書人?

“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沈浮橋避而不答,只是用自己的匕首切瓜去了瓤,遞給孟秋關:“公子看着給吧。”

孟秋關卻像是個聽不懂話的,非要問個明白:“莫非閣下是京師哪位大人的座上客,不願暴露身份?”

沈浮橋不得不感嘆這傻孩子腦回路清奇。

“鄙姓沈,單名一個逾字,一介草民罷了,公子莫要給我貼金。”

孟秋關思來想去,愣是沒在腦子過出一個叫沈逾的人,更別提什麽顯赫。

眼前的人……也确實不臉熟。

“好罷。”孟秋關接過香瓜,用随身帶的銀針驗了一下,見無毒才稍稍放下心。

原本是實在口渴難耐,不得不停下來在這破爛攤子買點瓜解渴,然而齒間的瓜卻清涼甜脆,入口生津,口感爽滑,教人越吃越上瘾。

孟公子人傻錢多,剩下的瓜驗都不驗了,直接讓隐在市井的暗衛上前全部打包帶走。

那暗衛蹲身收瓜時,沈浮橋注意到他臉上的玄色面罩,輕薄柔順,在光影下顯得神秘。

是鲛布材質。

“等等。”沈浮橋倏然出聲,狀似不經意地詢問道,“公子,這面罩是什麽材質,沈某怎麽從來沒見過?”

孟秋關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不甚在意地接話:“天下布匹那麽多,你沒見過不是很正常嗎?問這個做什麽?”

沈浮橋笑了笑,聲線柔和,沒有什麽攻擊性似的:“家中娘子念叨了好久的新衣裳,正愁用什麽布料才能哄他開心呢,這不,好不容易遇上合适的,就想問問。”

“那是鲛布,你家娘子若是喜歡,我便遣人送你們一匹,就當今日香瓜的報酬。”孟秋關掃了一眼沈浮橋清貧的穿着,開口道。

“無功不受祿。”沈浮橋溫聲拒絕,“不過這鲛布……鲛人織的布嗎?怎麽會供人族使用?”

“嗯。”孟秋關有些不耐煩了,加之這個問題他也沒具體了解過,便答得潦草,“應該是兩族交易吧。”

沈浮橋的心沉了沉,莫名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鲛人族狂妄自大,盲目排外,若非必要,根本不會與人族交易。

但如今看來鲛布在這個國度流轉甚廣。

寧逾或許……會遇上大麻煩。

孟秋關不知什麽時候走了,沈浮橋坐了一會兒也起身背上背簍,朝集市走去。

擔憂只是妄作,為此傷神更是笑話,那是寧逾該走的路,原本便與他毫無關聯,到如今亦是如此。

自己可能是被這些天溫順柔軟的魚迷惑得深了,居然忘了他尖銳劇烈的攻擊性,以及他爽文主角的光環。

無論怎樣……他都會成為鲛人王啊。

自己是犯了什麽蠢,有那麽一瞬間……居然想要保護他?

炮灰保護主角嗎?

沈浮橋透着陽光,打量了一下自己蒼白瘦削的指節,暗暗自嘲。

去了集市,沈浮橋先将各類蔬菜種子都撿了些,又買了幾只珍珠雞崽和鹌鹑,一些肉類熟食,一并放在背簍裏準備歸家。

後又路過布料店,想起家裏那條魚需要換繃帶,于是買了些絲綢,大部分銀子又花出去了。

沒辦法,寧逾皮細肉嫩,上次用自己的內衫是實在找不到替代,如今算是有了條件,便順道給他換上好一些的布料。

“賣紅棗糖糕咧,賣紅棗糖糕咧,補血養顏,買回去給娘子吃,娘子喜上眉梢咧!”

沈浮橋家裏沒有娘子,但有一條正在調養身體的魚。他停下來買了些提在手上,緩步趁着天色尚早出了小鎮,踏上山路。

快回到屋裏時,太陽還沒下沉,山裏比鎮上涼快多了,雖然依舊毒日當空,然而草木蔭蔽,山風時起,還算宜人。

眼看着木屋就在不遠處,沈浮橋卻無法一口氣爬上去。他心口隐隐絞痛,呼吸時五髒六腑仿佛都牽扯着疼,連帶着四肢發麻綿軟。

背簍裏的雞崽還在撲騰亂跳,這短短的一段距離,沈浮橋停了好幾次,咳嗽聲時緩時急,喉間一陣腥甜揮之不去。

寧逾聽見了。

他探起身,透過微開的窗遠眺山路,極好的目力能讓他看清楚沈浮橋蒼白額間細密的汗珠。

他扣在身前的手将木料都捏得有些變形,尖銳的指甲不受控地刺出來,深深地紮進了桶沿。

他可以不吃肉……沈浮橋可不可以不要下山?

過了好一會兒,沈浮橋才緩緩推開了柴門。

他靠着門悶悶地咳了一會兒,才艱難地緩過氣來。

“哥哥。”

黏人精。

沈浮橋失色的唇角浮現出一點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笑意,在憔悴的病容上顯得格外突兀。

他放下背簍,摘了鬥笠,提着紅棗糖糕,拉開了盥洗室的門。

“肚子還疼麽?還是說又餓了?”

寧逾看了看他手中的紅棗糖糕,又看了看他被汗打濕的眉眼,喉間有些酸澀,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沈浮橋心道,廣告果然都是騙人的,還說什麽喜上眉梢呢,這傻魚連張好臉都不給。

他暗暗嘆了口氣,在盥洗池便淨了淨手,極有耐心地給他拆開包裝,放到浴桶邊。

“看看喜不喜歡吃,不合胃口就算了,我還買了其他的。”

那包裝看起來有些廉價,裏面的紅棗糖糕看起來也甜膩得過分,寧逾慣會挑三揀四的性子,此刻卻緩緩伸手拿了一小塊塞進了嘴裏。

他咀嚼得很慢,像是有什麽東西讓他雙腮都泛起了酸,沈浮橋就這樣看着他,神色莫名。

寧逾湖藍色的雙眼裏逐漸蓄起一汪晦澀的淚海,那汪海越來越大,越來越洶湧,雙睫一撲,就化作一粒粒純白飽滿的珍珠,骨碌碌地滾落到沾水的地板上。

那是他前世今生都不曾流過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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