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末路歧途

沈浮橋這邊剛剛走出房門,便聽見外面一陣竊竊私語。山裏阒靜,平日裏唯有風動草木零落聲,因此聽得很清晰。

“笨蛋,別拿這麽多!被發現了怎麽辦?”

很好,你們已經被發現了。

沈浮橋放慢腳步,擡指扣上窗棂,透過微開的窗向不遠處觀察。

“你才笨蛋!發現就發現了呗!我們還會怕區區一介凡人?!”

菜畦裏兩雙白狐耳朵微動,在蔥郁的菜葉中,只能看見隐隐約約的兩抹白。

青翠的綠葉青莖間還挂着品種不一的番茄,大大小小,紅紅黃黃的,煞是好看,只是随着那兩只白狐的動作消失了不少。

旁邊高高的玉米杆間,青色苞葉裏飽滿的玉米吐出一襲長穂,顯得格外可愛。四下裏新鮮的甜椒,藤上挂着的翠綠黃瓜,一行行整齊排列,秩序井然。

“你以為這片菜畦裏的東西為什麽會這麽快成熟?他背後有玉兔一族撐腰,打狗還要看主人呢!哎喲喂!”

那白狐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狠狠打了一下,抱着頭一下就蹿出了栅欄,頭上禿了一小塊,被另一只白狐捧腹嘲笑。

但很快,它也笑不出來了。

沈浮橋打開門,長發随意地绾了一下,青色長袍披在身上,明明病弱得像是随時都可能倒下去,卻偏偏看起來很不好惹。

“偷人東西,還要說主人的壞話。”沈浮橋嗓音低沉,聲線是一貫的柔和,聽不出什麽喜怒來,“你們多少有些不講道理了。”

見沈浮橋氣定神閑,完全沒被狐貍開口說話吓住的樣子,那兩只白狐倒傻了,各自捧着一把番茄和雞蛋,一坐一癱,呆呆地望着沈浮橋。

沈浮橋合理推測這兩只狐貍智商有點問題。

“就……就偷你了!呸……這也不叫偷!”那只禿了一塊的狐貍反應過來,沒有多少底氣地反駁,“這山是我們大家的,你種這山裏了,就是山裏大家共有的!我也該有一份,如今我拿我自己的東西,這能叫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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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浮橋輕輕笑了一下,不跟他多做辯駁,只是扔下三個字:“真可憐。”

“……”

那兩只白狐聽不懂,但直覺不是什麽好話,于是朝沈浮橋故作兇狠地呲了呲牙,示意他不要靠近。

沈浮橋看了看它們手中的雞蛋,略微驚訝了一下,側目看了看一旁的雞圈——雞和鹌鹑都長大了,而且不知什麽時候達成了共識,劃了條三八線,兩方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吃蟲生蛋。

不過沈浮橋這些天這麽過來,算是被這些東西給整麻木了,如今頗有一種見怪不怪的感覺,也是很奇妙。

“你們說……這山是大家的?”

“對啊!不服啊?”

“大家是指?”

“哼!大家當然是我們尊貴的白狐族,比我稍稍差了那麽一點兒的玉兔族,最惡心的老鼠族,最最惡心的蟑螂族,還有……”他眉飛色舞地還要想說下去,被另一只白狐打斷了。

“走!”

“诶你扒拉我幹嘛!”

“他在套你話你看不出來啊?!笨蛋!”

“噢……”

兩只白狐推推搡搡地走了,沈浮橋倚在柴門邊,垂眸沉思,眉頭緊鎖。

所以……這個世界的原著到底是縫合了多少元素?

能被爺爺放在書架,果然不是凡書,沈浮橋現在就是後悔,當初沒好好讀一讀,且不說錯過的這麽一本到底是不是寶藏,如今感受最深的就是……

他對這個世界産生了深深的迷惑。

最近發生的很多事都讓他一頭霧水。

過去二十二年沒感受過的魔幻現實,這幾天全齊活了。

但轉念一想,還是算了,走一步是一步罷。

反正也沒幾步好走了,清不清楚又能如何?

沈浮橋情緒不佳,連帶着做飯也不上心,随便做了份雞蛋羹,用糖拌了一大碗番茄。

菜地裏還有黃瓜,甜椒,玉米和各種青菜,料想寧逾也不會吃,索性就只做了自己的。

“可以自己坐嗎?”

寧逾這下可以也變成不可以了。

他搖了搖頭,扒着沈浮橋的肩不下來。

沈浮橋看了看他的尾巴,好像是有些勉強……他可能忘記寧逾只是體形變小了,覺得不應該和小孩子多做計較,便退步道:“那我抱着你,你尾巴不要亂打,知道嗎?”

剛才抱寧逾的時候被他一尾巴拍得手臂生疼的沈倒黴蛋如是說。

寧逾乖乖地點了點頭,被沈浮橋轉了個身放在腿上。他垂眸看了一會兒沈浮橋發紅發腫的手臂,忽然抱起來吹了吹氣。

“對不起哥哥,我錯了。”

沈浮橋心軟了軟,擡手輕拍他紅色的發旋:“沒怪你,先吃飯。”

寧逾吸了吸鼻子:“嗯。”

沈浮橋讓他抱着碗用勺子吃雞蛋羹,自己用筷子夾青菜下白粥,還沒吃幾口,寧逾便仰頭,擡起勺子費力地湊到沈浮橋唇邊。

“哥哥吃。”

沈浮橋愣了愣,一下子被破了防。

他的生日是母親的忌日,父親也在同年因車禍去世。他那短暫的一生過得很痛,因為從一開始就背上了無法抹去的原罪。

哪怕是躲進陰溝暗道,他仿佛都能聽見來自四面八方無孔不入的冷嘲熱諷,或者假惺惺的同情悲憫。

爺爺去世帶走了他最後的一點支撐,十八歲以後,世界上便再也沒有真心待他的人。

所以他現在……居然有一些……惶恐?

他幾乎是無措地盯着寧逾手中的勺子,眉心深鎖,握着筷子的手微微發着抖。

“寧逾……”

“哥哥再不吃,我手都要舉酸了。”寧逾軟聲抱怨,晃了晃勺子,“我好餓,哥哥,你不吃我也沒辦法吃。”

沈浮橋頗為艱難地平複了一下呼吸,嗓音沙啞:“你自己吃。”

“哥哥……”

“我說的話你聽不懂嗎?”沈浮橋身體後仰,是明顯的抗拒訊號,他語氣莫名變得很沖,帶着平時大不相同的煩躁,“你吃你自己的,多餘的事……不要做。”

寧逾難得有些懵。

自己是哪裏觸到了沈浮橋的禁忌嗎?

他只是想把第一口喂給他啊……什麽是多餘的事……他做錯了嗎?

寧逾的脾氣本來就不算好,為了哄沈浮橋才仗着小孩皮相裝出一副軟萌樣,被他這麽一兇當即就冷了臉,下意識想摔東西。

是在王宮時養成的習慣。

前世偌大鲛人族的前途系在他一人身上,事務繁雜,他往往得不到正常的休息。

而那群老頭子還隔三差五地想法子把雌性鲛人送到他的宮殿,寧逾好不容易處理完政務,回去看見床上躺一個陌生人,氣都氣炸了,哪裏還顧得上什麽君王顏面。

他通過血腥手段上位,但古老族系盤虬海底,不是一時能夠拔除的。他暫時沒辦法動那群長老,也不可能把氣撒在那些女孩子身上。無奈之下,摔東西也就成為常态。

到後來真的大權在握,整個海底被控制于股掌之間,幾乎無人敢冒犯他時,這個習慣才稍稍好了些。

但他還是厭惡被人忤逆。

厭惡一切不被控制的走向。

“生氣了?”

沈浮橋把寧逾抱起來,扶着他坐在另一張木椅上。

寧逾臉更冷了,語氣難以控制地透露些委屈:“沒有。”

“那就好。”

“……”

寧逾指甲都刺出來了。

“你看你,自己坐不也挺好的嗎?”沈浮橋放了手,拍了拍寧逾的肩,“多吃點。”

“你就是想讓我早點走!”

寧逾将勺子放進碗裏,砰地一聲砸在桌上,蛋羹一點沒灑出來,看着任性蠻橫,其實是裝腔作勢。

沈浮橋不吃這一套。

他心裏也煩躁,寧逾愛發小孩子脾氣與他無關,他沒有義務去管。

“那你可以選擇不吃,挨餓的又不是我。”沈浮橋語氣冷淡,“距離午餐還有近三個時辰,之後你再想吃,我也不會給你準備了。”

寧逾抿緊唇線,後槽牙狠狠磨了磨,指甲刺出來刮過桌面,發出尖銳的摩擦音。

“哥哥淨會欺負我。”

沈浮橋:“我對你還不夠仁至義盡麽,哪裏欺負你了?”

寧逾偏開頭,暗紅的辮子滑到肩側,雙手撐在椅子上,垂着尾巴不說話。

沈浮橋沒覺得自己話說重了。

他們的關系确實沒必要更進一步。

他大限将至,多一個會傷心的人是罪過。

他這輩子的罪過還少嗎?

再這樣下去,地獄十八層都不夠他下的。

“寧逾。”

沈浮橋難得有這樣嚴肅的時候,他看着眼前生悶氣的魚團子,忽然深深嘆了一口氣。

“別靠近我了,會拖垮氣運的。”

你是主角啊。

“我不知道你是因為什麽喪失了攻擊性,安居山野,甘心做一條家養的魚——如果是因為我,我很難過。”沈浮橋緩聲道,“你的命運不該是這樣的,你屬于大海,你不能忘了自由和來處。”

“而且我也養不起你,你知道嗎?也許就在明天,後天,某個普通的日子,你照例等着我給你送來食物,但是我永遠也來不了了。”

“那時候……你要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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