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噩夢驚魂
嘴上這麽說,沈浮橋還是頓了頓,調整了一下,右手環過肩胛,左手扣住膝彎,将寧逾整個人打橫抱了起來。
然而寧逾眼裏連一點淚花都看不見。
斜衽绛袍襟口露着窄窄的一截白錦內衫,再上面是寧逾白皙漂亮的脖頸,讓沈浮橋無端聯想起濕地公園裏短暫駐足的天鵝。
他很少去人多的地方,因為被認出來之後情況總是很糟糕,印象裏少有的幾次都是小時候被爺爺硬行帶出去的。
那座濕地公園很大,動物都是散養的,走獸還算劃了地界,飛禽便自由往來,擇水草而居。
據說那次他遇見的天鵝很稀有,一年只因遷徙在這裏停留一日,稍作補給,沈浮橋那日去,剛好碰見它振翅飛遠。
美好的東西是留不住的,不會獨屬于任何人,更不會因為他駐足片刻。
這種俗套的道理,他早就在日複一日的折磨與煎熬中悟透了。
沈浮橋陷入了回憶,出了好一會兒神,臉色有些難看。
直到寧逾一只手攬上沈浮橋的後頸,另一只手擡起來半遮住沈浮橋的眼睛,聲音裏帶着些疑惑:“哥哥,你看什麽?”
“……”
一只很快便會飛走的天鵝。
沈浮橋收回目光:“沒什麽,別擋我眼睛。”
寧逾乖乖把手放下,抱在他後頸上。
沈浮橋很不習慣這樣親密的動作,但是這次算是他先動的手,沒道理再怪寧逾。況且寧逾現在長出了一雙走路會疼的腿,作為應當擁有光環的主角已經很倒黴了,自己再處處挑刺,這人就該自閉了。
他要是自閉了,這個世界還怎麽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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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浮橋一面強忍着把寧逾扔出去的欲望,一面快步走進了卧室,掀開紗帷将寧逾放了上去,起身時默默松了一大口氣,卻不小心被抓住了袖口,怎麽扯都扯不開。
沈浮橋失去了耐心,猛地擡手一掙,寧逾尖銳的指甲不合時宜地刺出來,袖口那塊布就生生地被撕了下來。
“……”
寧逾抓着布,淡藍眼睛眨巴了兩下,懵了。
“……”
沈浮橋已經被他整得無話可說,只想立刻把他那一手長指甲給剪掉。
寧逾觀察了一下沈浮橋的臉色,認錯飛快:“哥哥,我錯了。”
他長發半散不散地搭在右肩,抓着那塊袖布,過分尖銳危險的部分隐了下去,露出圓潤粉白的指甲蓋。
“……下不為例。”沈浮橋捏了捏眉心,“你剛剛想說什麽?”
“你靠近一點。”
“我還沒聾。”
寧逾被他賭得沒話說,悶悶道:“好罷。中午想吃山椒雞蛋煎餅,想吃紅燒排骨,想吃甜玉米羹……”
“行,那我就做甜玉米羹。”
“……不能都做嗎?”
“你想累死我嗎?”
寧逾一聽他說死,急得從床上一彈而起,把沈浮橋都驚了一跳。
他好看的眉頭蹙得很緊,唇角向下抿得很難受,像是下一秒就要對着沈浮橋哭出來似的。
沈浮橋覺得奇怪,挑了挑眉等下文,卻只聽見寧逾咕哝出很小聲的一句:“甜玉米羹就甜玉米羹吧,我只吃甜玉米羹就好了。”
沈浮橋忍俊不禁,偏開頭輕輕笑了起來,蒼白的眉眼顯得和煦溫柔。
“……你笑什麽?”
“沒什麽。”沈浮橋及時收住情緒,換了件外衫便離開了卧室。
自己好像在欺負一條傻魚。
……
沈浮橋從菜畦裏掰了一筐玉米,剝成玉米粒放在籃子裏備用,清水洗過,黃白相間,煞是好看。
他接着又洗了些野銀耳,配着去了核的紅棗與無心蓮子,一并加入瓦罐裏熬煮,寧逾喜歡甜,他便又放了些冰糖。
水才剛剛煮開,那條長出雙腿的魚就扒着門框目不轉睛地盯着看,绛袍的下擺剛齊腳踝,露出冷白的肌膚和淡藍色鲛鱗環。
他的長發已經散了大半,沈浮橋有一點強迫症,于是擦了擦手,過去給他绾了起來。
寧逾冷臉時看起來淩厲,收起脾氣就變得很軟,好像很好欺負的樣子。他的卷發也很柔軟,在沈浮橋指間就像流動的綢緞,任憑他擺弄,不會生氣似的。
等沈浮橋绾好了蹙眉細看,他才擡手摸了摸,輕聲開口:“是不是有點奇怪?哥哥自己不是這樣束的。”
沈浮橋沉默了一會兒,木着臉上手想要給他拆了。
人家一個好好的鲛人王主角,雄踞一方的海底兇獸,被自己搞得像個嬌妻。
不好不好。
“很難看嗎?”寧逾的語氣天真得過分,沈浮橋內心的罪惡感更強烈了。
“好看,但是不适合你。”沈浮橋溫聲解釋,“就先披着吧,等我以後學會了……”
此話一出,沈浮橋拆頭發的動作驟然僵了僵,他垂眸看了眼寧逾柔軟的發旋,有種難以言喻的滋味在心口橫生。
寧逾沒等到下文,便開口問:“等哥哥以後學會了怎樣?”
“不怎樣。”
寧逾窮追不舍:“為什麽?”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你腿不疼嗎,一直這麽站着?”
“……”寧逾默了一下,“不走動就不疼。”
“那你走過來做什麽?”
“我想和哥哥待在一起。”
沈浮橋不置可否,只是稍稍遠離了些,繼續做他的甜玉米羹去了。
寧逾越來越喜歡撒嬌了,但是自己居然越來越不反感,甚至覺得他有些可愛。
他倆怕是都中邪了吧。
……
下午沈浮橋還是沒能去到鎮上。
寧逾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好說歹說都不讓他下山,他非要走,寧逾便非要阻攔,最後一不小心平地摔了,拖着無力的雙腿淚眼汪汪地看着他。
“哥哥若是非要下山,就帶我一道好了。”
沈浮橋自己爬上來都夠嗆,要是還捎個寧逾,那可真是大半條命得折在路上。
“你能不能聽話一些?我下山不是扔下你獨自去玩兒,是去給你買亵褲,你要是願意以後光着屁股到處走,我也可以不去。”
“我穿哥哥的不就好了嗎?我又沒病,不會傳染給哥哥。要是哥哥真的有病還把病傳染給我了,我也不會怪哥哥。”
他一口一個哥哥,繞得沈浮橋頭暈。
“我不舉,傳染給你了你也無所謂嗎?”
“……”
寧逾被這句話打懵了,微啓着唇愣愣地望着沈浮橋,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沈浮橋一時口快,那句話是專門用來堵寧逾的,達到了目的本該滿意,可如今看着他這副語塞的表情,心裏又有種說不出的微妙感。
好像是有哪裏不太對……
過了好一會兒,直到沈浮橋都快受不了這詭異的氣氛時,寧逾的面色才慢慢恢複正常……又慢慢變得堅決。
“……”
等等,你在堅決什麽?
“哥哥,別傷心。”
我不會嫌棄你的。
沒等沈浮橋開口,寧逾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了上來,沈浮橋怕他又摔,于是攬腰扶了扶。
“嗚……”
至于這麽害怕嗎?
且不說他只是開個玩笑,就算他真的不舉,那病也不會傳染啊。
這就被吓哭了?
好傻。
最後哄來哄去,時間也耽擱了,沈浮橋不得已只能再擇日下山,至于那亵褲,寧逾哽咽成那樣都沒說要脫下來還給他,也是傻得奇怪。
不過他愛穿就穿吧,沈浮橋還不至于因為這麽一件小事跟寧逾鬧翻。
……
當天夜裏,寧逾說不喜歡塌上垂挂的粉色紗帷,沈浮橋便把它給拆了。
他也不喜歡。
楚憐是把他的卧室當女兒家的閨房布置了。
寧逾既然變成了人形,大晚上的自然不可能去睡浴桶,總的說來寧逾算是客人,讓他睡什麽都沒準備的偏房也不太合适。
正好這床榻香軟寬敞,也算配得上他主角的身份,便讓給他睡了。
沈浮橋自行去了偏房,與誇張的主卧不同,這裏面寒酸得只剩一張竹床,床頭有根未燃盡的紅燭。
正好配他這個病痨鬼炮灰。
沈浮橋莫名覺得有些好笑,抿了抿唇卻又笑不出來。
他掃了掃塵,洗漱之後便脫去外袍抽下木簪躺下了,他太高了,不得不蜷起腿睡。烏黑長發鋪在陳舊的內衫上,今天和寧逾接觸的次數太多了,身上都沾上了一點不太明顯的海潮氣息。
竟意外地讓人安心。
…
“就是他,克死父母的掃把星。”
“真的嗎?那他爺爺還敢跟他一塊兒住,不怕……”
“那老爺子命硬呗,你看他周圍的親戚,誰敢靠近他?”
年幼的沈浮橋獨自背着書包回家,一路聽過來的都是類似于這樣的話。
“下個月咱別租這兒了,怪瘆人的,每天看着那小掃把星,我飯都吃不下。”
“我兒子成績又下滑了,肯定是因為天天跟那個怪物住對門,那精氣啊……都被他吸走咯!”
“真惡心啊……”
不是我,我不是怪物,不是掃把星。
不要覺得惡心……
對不起。
沈浮橋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眉心緊緊蹙起來,胸口劇烈地起伏。
直到窗外一陣詭異的腳步聲,一步一步,不緊不慢,悠悠地踏過草叢。
沈浮橋的喘息戛然而止,他猝然睜開眼,額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大腦宕機了幾秒之後,他才緩緩察覺到胸口處有些沉重。
垂眸往下一看。
怪不得做噩夢,原來是被鬼壓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