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将錯就錯

寧逾側臉枕在他的胸口上,只留給他一對尖銳的耳鳍和一個沉默的後腦勺。

他和衣而睡,昏暗的夜色下绛袍與紅發幾乎融為一體,教沈浮橋看不分明。他緩緩擡手想去觸碰分辨一番,指尖卻只隔着冰冷的夜氣凝滞了半晌,最後讪讪撤回。

哪裏是衣服,哪裏是頭發,跟他又有什麽關系?

沒等他多做感慨,窗外的腳步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躁動,踩得草叢嘎吱作響,連地都在震動。這些天他不止身體越來越虛弱,五感也在慢慢變差,能被他察覺到,想必已經是很隔得很近了。

沈浮橋伸手托住寧逾的側臉,将他的腦袋從自己的胸口上輕緩地擡了下去。手中的觸感很溫軟,像是微微加熱的牛奶凍,讓沈浮橋有些怔愣。

窗外的動靜讓他很快回過神來,他将寧逾抱到他的卧室,放進了空間不算狹小的衣櫥裏,用上好材質的錦繡堆墊着,最後留下了很小的一道縫供他呼吸。

把寧逾藏起來之後,他才返回那間屋子,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窗,透過微開的縫觀察窗外的情況。

結果算是在意料之中。

那是一群怪異的夜行者——牛頭蛇身,青面獠牙,妖耳媚尾,或龐大,或微芥,在窗外不遠的地方任性地經過,今晚沒有月亮,沈浮橋無法借光看清楚它們目光之所至,但顯而易見,他們排着好幾列長隊,走向的是一個地方。

怪異至極。

但好在它們行進的路線繞過了這處屋子,不出意外的話,對他和寧逾沒有什麽威脅。

他正這樣想着,身後就傳來一陣拖曳的聲音,好像什麽東西在和木質地板摩擦,一聲一聲,不急不緩。

在這樣靜谧的室內,他居然沒有聽見呼吸聲。

不是活物。

沈浮橋屏息凝神,指尖微扣關上了窗,從小腿綁帶處緩緩抽出了尖刃,轉身對着暗影就狠狠破空擲刃而去。

刀刃刺破衣物紮進血肉的聲音很好辨認,沈浮橋冷靜下來,才隐約看清面前的人影,夾雜着一聲不輕不重的悶哼,以手撐地,長發鋪了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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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逾?!”

沈浮橋大驚失色,也顧不上什麽噤聲不噤聲了,連忙跑過去察看他的傷口。

沒在致命處,但是刀口紮得很深,鮮血順着衣物汩汩地流,寧逾伸手去摸,滿手都是血。

“哥哥?”他難以置信地喚了一聲,“……為、為什麽?”

“你先別說話。”沈浮橋全身都冷了下來,竭力保持着冷靜,伸手想将寧逾從地上抱起來,卻被寧逾後退着躲避不及。

他雙腿使不上力,只靠着上肢的力量向後逃,他一用力,小腹間的鮮血就越溢越多,甚至在地板上積起了小小的一灘。

沈浮橋說不清此刻心裏到底是什麽感覺。

大抵是愧疚,是難過,甚至還夾雜着一分病态的如釋重負。

但更多的……是心疼。

為什麽?

“我錯了,我不知道是你,寧逾。”他忍着絞痛解釋,用顫抖的溫柔聲線哄道,“先處理傷,好不好?”

寧逾臉色像是蒼白了好幾分,他捂着傷口盯着沈浮橋戒備地搖了搖頭,眼神裏充滿了不信任。

窗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空留下一陣冰涼的山風,吹得草叢沙沙作響,木窗微動,夜鳥嘶鳴,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逐漸遠去。

像那只遠走高飛的天鵝。

沈浮橋雙眸黯了黯,面色瞬間陰沉如水。他走近寧逾,不顧他的掙紮和閃躲将他抱了起來,一聲不吭地走向了明間。

“沈浮橋。”寧逾啞聲道,“你抱得太緊了,我很疼。”

“對不起。”

但手上的力道根本沒有減少。

寧逾抿緊了唇,不堪受辱般地偏了偏頭,然而在沈浮橋看不到的角度,那雙湖藍色眸子裏沒有一點疼痛或是悲憤的情緒。

反而蕩漾起心滿意足的粼光,在暗色中瑩瑩閃爍,埋在沈浮橋肩頭的唇角微微勾起。

哥哥,真的太好騙了。

他剛開始拖着雙腿爬過來,也只是想着自己破綻已經太多了,裝瘸也得裝像一點。沒想到哥哥那麽緊張,一記飛刀就趁他猝不及防間甩了過來。

他對哥哥的确沒有防備,但是前世的戰鬥經驗早就刻在了靈魂裏,對于這點突襲的處理他還不至于說躲不過去。

但他偏偏不躲。

哥哥躲得已經夠多了,他要是再躲,哥哥的心就該被狐貍精白兔妖那群毛茸茸給勾去了。

鲛人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種族,殘虐手段他舍不得用在哥哥身上,但不代表他什麽手段都不能用。身居高位那麽多年,他不至于連一點陰謀詭計都不會玩兒。

哥哥遇見他,只能自認倒黴。他看中的人,必然要心甘情願地臣服于他,一直跟他玩你退我進、躲躲藏藏的游戲,他會膩。

哥哥,且走着瞧罷。

沈浮橋見寧逾面色有異,像是在靜靜出神,以為他是被吓呆了,不由得更加心疼。

“沒事。”他輕輕摸了摸寧逾的側臉,喉間有些酸澀,“別怕。”

寧逾的目光逐漸聚了焦,失色的唇微啓:“好冷。”

沈浮橋聞言心沉了沉,想去拿一件厚衣服給他披上,又擔心他承受不住重量,于是将他抱了起來,安置在懷裏,小心問道:“可以嗎?”

寧逾沒回話。

“我先幫你處理傷口,會有些疼。”

“……會有哥哥傷我這麽疼嗎?”

“對不起。”

“我不想聽。”

沈浮橋接不上話,情況又危急,只能先顧上手中的事,清理了一下寧逾傷口周圍的衣物,将半凝的血輕柔地擦拭幹淨,用繃帶纏上了。

那把刀他不敢拔,他不是專業醫者,怕寧逾會出意外。

夜這樣深,連月亮都睡着了,半山腰處山風凄恻,他抱着寧逾就往山下跑,似乎想去鎮上一家一家地去敲醫館的門。

寧逾察覺到事情玩脫了,正試圖跟沈浮橋好好解釋一下他不要緊,鲛人自愈能力非常強,耐痛性也非常好的時候,恰逢山路狹道迎面上來一個人。

一只兔妖。

“哥……”他頓了頓,想起之前沈浮橋說過的話,改口道,“沈兄。”

“大半夜的,如此驚惶,所為何事?”

沈浮橋腦袋一嗡,周身的血液翻騰起來,耳側轟鳴。他看着阮白的眼神恍若得救,幾乎是彎下了腰,啞聲道:“求求您,救救他,他受了很重的傷。”

阮白這才側頭細看他懷裏的人,紅眸藍瞳在一瞬間相撞,隐隐擦出一點微不可察的火花。

鲛人族。

可以化出雙腿的鲛人,怎麽可能被一把匕首刺成重傷。

“沈兄……”他還未說出點什麽,那鲛人便冷冷地盯着他,目光格外危險,像是在警告。

“……情況确實嚴重,不過不用擔心,我能治。”

那鲛人滿意了,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阮白好些年沒被人這樣威脅過,他倒不是有多怕這只鲛人,只是……有些好奇。

沈兄怎麽和兇殘的鲛人扯上了關系?

“他腹部被刀刺入了五公分,大失血,情況很不好,你确定可以治嗎?”

還關系匪淺。

“沈兄別急,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了,我是妖,這點小傷……還不夠看。”

他隐晦地提醒了,但沈浮橋此刻正急火攻心,根本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

倒是那只鲛人,聞言半眯着眸回過頭來,唇線抿得很緊,看起來有些動怒。

阮白這才反應過來……這沈兄,怕是已經成為這兇殘鲛人的盤中餐了。

這是什麽山間疾苦?

雨霖山要絕後了?還是要改弦更張?

“好了。”

阮白收回妖力,鋒利的匕首已經被化去,寧逾腹部的傷口痊愈了,甚至看不出任何刀傷的痕跡。

沈浮橋終于放了心,看向阮白的眼神裏充滿了感激:“多謝阮公子,大恩大德,沈某沒齒難忘!”

阮白受寧逾的眼神刀割已經麻木了,此刻只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沈兄借一步說話。”

沈浮橋正要答應,卻被懷裏的人輕輕抓住了衣袖:“哥哥,別去。”

“我馬上就回來。”

然而寧逾抓住他的袖子,他此刻卻不敢再用力掙脫,只好朝着阮白歉聲道:“對不住,阮公子有什麽話不妨直說,寧逾不是外人。”

阮白看他一副被鲛人迷了心竅的樣子,就知道多說無益,更何況哪有當着正主說人壞話的道理,于是搖了搖頭,花牌耳飾随之微動。

“算了,或許個中苦辛,還得由沈兄親自體會才是,否則歸期遙遙無期,我等山中衆生亦是寤寐難安。”

沈浮橋疑惑道:“歸期?”

阮白點了點頭,唇邊的笑意給人一種茫遠的意味:“天機。”

……

阮白拒絕了在此留宿的提議,嘴上說是有事要忙,實際上是受不了這修羅場。

明明自己還能維持人形,但對上寧逾的目光,偏偏有種原形畢露的錯覺。

他會一點讀心術,平日裏除了跟楚憐胡鬧便很少使用,如今實在是心存疑慮,便對着寧逾用了一次。

結果入耳的全是一道道殘忍的菜名。

“麻辣兔頭,紅燒兔腿,鮮椒仔兔,黃焖兔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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