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速之客

沈浮橋深深地皺起了眉。

窗外的陽光洩進來,像是在寧逾淡藍色的眸子裏撒上了細碎的金輝,盡管沈浮橋的目力已經不太好了,他依然能夠看清楚自己在寧逾眼睛裏的倒影。

看起來認真得過分。

“……太荒謬了。”沈浮橋的唇齒間似乎還殘存着寧逾的血味,這讓他有些無所适從,不太敢直視寧逾的眼睛,“太荒謬了!”

“哪裏荒謬了?”

“字字皆為妄談。寧逾,我們還不是可以開這種玩笑的關系。”

“那我們是什麽關系?”

“……飼養。”

寧逾淡淡地笑了一聲,沒有接話。光影映在他精致漂亮的臉上,看上去有些冰涼。

沈浮橋看出來寧逾生氣了。

說起來也很奇怪,照寧逾這種喜怒皆形于色的性子,要怎麽成長為當鲛人王的料,沈浮橋每次都想不明白,但每次都忍不住擔憂。

這次自己的穿書是一個變數,改變了寧逾的人生軌跡。自古以來功成名就者大都憤而成事,可自己非但不與寧逾結仇,還把他給養歪了,寧逾以後還怎麽繼續走他的事業線?

自己養不了他一輩子。

這一點沈浮橋早就明白了。且不說他這殘破不堪的軀體,他那天煞孤星的氣運,單說寧逾對他逐漸變質的感情,他們倆注定會分道揚镳。

寧逾是高懸的烈日,亘遠又燦爛,生來高傲,生來耀眼,注定不會被任何人私有。

更不該被他拉下陰溝。

Advertisement

“寧逾。今日之事我權當沒發生過,那些話,以後也不必再提了。”

沈浮橋拉開了和寧逾的距離,一字一句地認真說道,像是怕寧逾聽不明白似的。

“不是你不夠好,你哪裏都好,但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們不合适。你第一次上岸,很多事都不懂,你以為的喜歡可能只是感激而已。你的路還長,以後一定會遇見更好的人,到時候你才會發現你現在的想法有多可笑。”

“可笑?”

沈浮橋懷疑寧逾那雙漂亮的耳鳍是做擺設用的,敢情他說了這麽多,寧逾就只是斷章取義,抓住那兩個字不放。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滾。”

沈浮橋還未說出口的解釋硬生生地被堵在喉間,有些發酸,他好像錯過了什麽東西,轉瞬即逝,再也抓不住了。

“那你好好休息。”

“……”寧逾眼尾都氣紅了,又拉不下臉讓他回來,拿起手邊的枕頭就朝沈浮橋狠狠砸了一下。氣勢很足,但力道一出手的時候就化得差不多了。

沈浮橋反手接住了枕頭,不清楚寧逾又鬧什麽脾氣,只知道眼下離寧逾越遠越好,便抱着枕頭去了偏房,正好那裏面竹枕硌頸,很不舒服。

他方才說那一番話,其實大半是給自己聽的。他也怕自己經受不住寧逾的誘惑,好端端地耽誤了人家的前途。

他是個大男人,哪怕不是如今骨頭都硌手的樣子,那身上也定然沒有一處是軟的。寧逾年少無知,怕是只抱過他一個人,便以為這是全天下最好的滋味了,若自己真的應下了他,等他登上王位,恐怕第一個來取的就是自己的命,以抹去這個污點罷。

當然……前提還得是自己能活到那個時候。

沈浮橋搖頭苦笑了片刻,目光不小心暼見了廚房裏籃子裏的一抹橙紅色。

本來說給寧逾做胡蘿蔔酥的,折騰來折騰去,一直給忘了。

沈浮橋順着細想了一下,好像除了野菜粥,就沒見過寧逾挑食,自己也沒考慮過他到底愛吃什麽。

按理說海底生物的話,應該會比較習慣吃各類魚蝦才對,剛剛出來的時候他看樣子氣得不輕,自己沒辦法在感情上回應他,便在吃食上多照顧他些好了。

正好家裏沒有什麽肉食了,寧逾不喜歡他去鎮上,他只下趟山,他應該不會鬧脾氣吧。

如此想着,沈浮橋一時竟有些怔然——自己什麽時候這麽關心寧逾鬧不鬧脾氣了?

優柔寡斷,一步三顧,簡直不像他自己……

沈浮橋的心暗自沉了沉,胸口悶悶的無法發洩,于是在門口砍了一根細竹做成了釣魚竿,配上細鈎和餌料,又從暗格裏抽出纏好的線做成了簡易的漁網,就這樣一竿一網一桶一人下了山。

企圖用忙碌壓下某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

……

此時,寧逾正散發赤足站在窗邊,藍眸緊緊盯着沈浮橋的身影,面色不虞。直到看見他在不遠處的河岸邊停了下來,撒網抛竿一氣呵成,像是沒有要遠走的跡象,他才輕輕松了口氣。

“哼。”

不過沈浮橋居然晾着他去逗別的小魚玩兒,這一點還是非常惡劣,他記下了,以後再一筆一筆找他算賬。

而當務之急,是找到那只兔子,看看他那兒有沒有什麽好辦法,能補救一下他倆這岌岌可危的關系。

寧逾正欲出門,窗口就慢吞吞地爬上了一只毛茸茸的雛兔,看起來很弱小,寧逾一手就可以捏爆一個,但是當它雙腿扒拉上窗棂,雪白的小胡子微微顫動的時候,寧逾沒來由地心軟了軟。

他一分神,兔團子就已經爬到他手背上去了,埋着圓滾滾的腦袋在他指節上蹭了蹭,一行朱砂色的靈符便現了出來。

「若有急事,請于雨霖山東南極第二棵松樹下尋我。阮白留」

這兔子是未蔔先知嗎?

要不讓他給自己算算姻緣?

寧逾內心思忖了片刻可行性,想了想還是算了。畢竟王後只有沈浮橋一個,非沈浮橋不可,而沈浮橋又難追,想也知道這姻緣來得不會太快。

倒是這眼前的兔子……怪不得沈浮橋那麽喜歡,果然這種毛茸茸的幼崽是最能激起保護欲的,連自己都不例外。

寧逾盯着手上的兔崽暗自出了一會兒神,心裏忽生一計,只是這計劃實施起來有些困難,必須得讓那兔子幫一下忙。

……

這邊沈浮橋已經釣了滿滿一桶魚,這江水裏各種各樣的魚都有——活蹦亂跳的花羔紅點鲑、小巧皮薄的三羅、寬大扁平的長春鳊……

這些魚像是被什麽力量吸引了似的,争先恐後地進入到他的漁網裏,往他的釣鈎上撞,全然不知它們即将面對的将是怎樣的命運。

奇哉怪哉。

沈浮橋放下了釣竿,脫鞋進入淺水将漁網收上來,果不其然漁網上也絡着肥美的江魚,朝他撲騰着魚尾魚鳍。

“對不住了,家裏有魚在恢複身體,我得把你們送入他腹中。”

漁網上的魚像是聽得懂他說話似的,瞬間不撲騰了,尾巴一甩就要往反方向游,沈浮橋的漁網簡陋,捕力不強,到最後拖上岸時,上面的魚蝦都少了一半。

“還真聽得懂啊。”沈浮橋略作感慨,“這個世界太古怪了。”

他一手拿起漁網,一手拿起木桶和釣竿,便要轉身踏上返程的山路。秋水映着初陽,泛着粼粼冷調的波光,江邊松濤陣陣,綿延到天極水斷之處。

雨霖山的高穹一碧如洗,不時有飛鳥劃過一道淡淡的弧線,空餘聲聲清越的啼鳴。遠處有白雲升起,山霧還未散盡,頗有一種朦胧的秋寒。

沈浮橋靜靜伫立了會兒。

如果不曾遭遇這麽多離奇荒唐的經歷,這裏一定是他心馳神往的居境——幽靜、孤高、凄美、與世隔絕。

這是他以前做夢都想逃往的地方。

沈浮橋呼吸着霧霭山岚,心情莫名有些釋然。關于生死,關于寧逾,他好像看得過分重要,一邊想握住,一邊又握不住。

其實困境可解,淡然處之便好。就像以前一樣,雖身處污濁鬧市,心卻自然寧靜,不偏不倚,不戚不汲。

也好過如今心煩意亂,枉自迷失。

沈浮橋自我開解了一番,算是有效,心中平靜了些,正打算上山歸家,水天交接處卻急速駛來了一葉小舟。

江中波浪騰湧,那小舟卻劃得飛快,沒有任何偏失,不過幾回眨眼的功夫,舟與舟中人便已經清晰可見。

那人身着雪紗長袍,純白無瑕的如藻卷發以玉冠高高束起,長身玉立,看見沈浮橋時微微作揖。

沈浮橋回了一禮。

竹舟靠岸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音,随後那人從舟頭迤迤然走下來,面色溫潤,嗓音如缶:“無意叨擾,但尋一人耳,閣下見諒。”

沈浮橋搭在漁網上的指節不自覺地收緊了些,他看着眼前人淡藍色的雙眸,心中已有預感。

“無妨……閣下尋誰?”

“人身魚尾,如藻紅發,嬌俏可人——若他曾告知你名姓,當為寧逾。”

沈浮橋聞言蹙了蹙眉。

此人看起來沉穩莊重,出言卻輕浮不遜,并非良人可托。

看相貌大抵是族人。但寧逾是在族系紛争中重傷出逃的,若是輕易把他交出去,豈不是羊入虎口?

思及此,沈浮橋穩了穩心神,面上又戴起無懈可擊的和煦微笑,對着這位不速之客啓唇溫柔答道。

“不曾見過,但閣下可告知我住處,若我來日遇到,便立刻通知閣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