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争風吃醋
那人不說不信,也不說相信,只是打開折扇遮面笑了聲,眉眼間褪去了溫潤,沾染了些冷意。
“這人可不興私藏啊,閣下可要考慮好了,是真的不曾見過,還是在哄騙我這外來客呢?”
“閣下也說了自己是外來客,那山中之物如何,與閣下又有什麽關系?”沈浮橋三兩下把話撥了回去,狀似為難道,“今日所言,句句屬實,确實不曾見過,我難道還能從哪裏給閣下變出個人身魚尾的美人嗎?”
“……”
那人面色不虞,但似乎又顧忌着什麽,斂了斂眉,強笑道:“那閣下可否收留我一會兒?我遠道而來,在附近迷了路。”
拙劣的借口,沈浮橋想。
“抱歉,恐怕不行。閣下要去哪兒,我為您指路。”
寧遠折扇旋飛,直指半山腰處的木屋,等回到手中時紋路突現,卻是個古體的“否”字。
沈浮橋如有所感,收緊了雙拳準備阻止他闖上去,眼前人卻歉意作揖,聲音誠懇。
“方才多有冒犯,還望閣下海涵。只是如果閣下有消息,請務必盡快通知我。”
他身量與沈浮橋幾乎持平,皮膚呈現出一種清冷的白皙,開口時有種志在必得的自信:“阿逾流落在外,我很擔心,他也一定很想念我。君子成人之美,願閣下收起私心,能助我和阿逾早日——破、鏡、重、圓。”
“……”
破鏡重圓是這麽用的嗎?
阿逾?成人之美?
沈浮橋的心情莫名變得異常煩躁,但在陌生人面前依舊保持着禮數,只是蹙起的眉暴露了他此刻的不耐。
“閣下家住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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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宣王府,靜候佳音。”
…
那人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只留下萬頃輕聲拍打的白浪,以及山間寂寞的空林。
沈浮橋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微涼的陽光被雲翳遮去了,身前淺淡的影子也消失不見。
他覺得有些難以呼吸,連着身體也略做佝偻态,快要支撐不住似的。
直到眼前恍惚出現一雙白皙的玉足,沈浮橋艱難地向上看去,是寧逾的鲛鱗環紋和深绛外袍。
“……怎麽下來了?”
寧逾沒接話,從沈浮橋手裏接過了木桶,讓他騰出手環過自己的肩頸,撐着他一步一步往上爬。
“我沒事,不用這樣。”沈浮橋想推開他,但是全身已經沒什麽力氣,眼前也一陣陣地發黑,頭中針紮似的密密地疼。
“哥哥閉嘴。”
寧逾聲線冰冷,語氣很沖,但尾音又帶着點不太明顯的哭腔,沈浮橋忍着疼偏頭細看,發現他眼眶紅得不像話。
沈浮橋不擅長安慰人,也不知道寧逾因何難過,于是便真的閉了嘴,盡力不把重量往寧逾身上放,一路爬上去依舊是費了些功夫。
回到屋子裏,沈浮橋便靠牆倒了下去,一手撐着地板,一手捂着心口重重地喘息。寧逾便坐在他身邊将他抱進懷裏,慢慢釋放着鲛人妖力,緩解着沈浮橋的痛楚。
不知過了多久,沈浮橋才漸漸從綿密的煎熬中活過來。模糊視線變得清晰了些,鼻間萦繞着好聞的海潮氣息,耳邊隔着衣物和某種堅硬的護器,傳來又輕又悶的心跳聲。
“寧逾。”
“嗯。”
“我和你說一件事。”
“噓。”寧逾伸手捂住了沈浮橋的唇,微涼的指節觸到他溫熱蒼白的臉,“哥哥,現在先別說話。”
沈浮橋還沒有恢複力氣,便只能聽寧逾的。他眼前被寧逾那片張揚又神秘的紅占據了,寧逾柔軟的指腹按在他的臉頰,卻像是攥住了他的心髒。
太近了。
他有點喘不過氣來。
他下意識想要抗拒這種太過強烈的情愫,但一想到今日種種,內心竟舍不得再将他推開。
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反正也快到不得不分離的時候了。
僅憑着那點見不得光的私心,沈浮橋自暴自棄般地在寧逾懷裏又躺了一會兒。直到力氣慢慢恢複,腦袋也慢慢清醒過來時,沈浮橋才覆上那只手,将其抓了下來。
他擡身離開了寧逾冰涼的懷抱,伸手理了理寧逾微亂的交襟,沉默良久,最終還是啞聲開了口:
“我方才遇見了你的族人。”
寧逾傾身,朝沈浮橋靠近了些,淡藍色的雙眸裏閃過疑惑的光澤:“我的族人怎麽會在近江淺灘?”
“是特地來尋你的。”沈浮橋微微後退,“他的頭發和你差不多,只不過是白色,淡藍色雙眸,手拿折扇,身着長袍。”
寧逾默了默,語氣有些怪:“哥哥看得好仔細。”
沈浮橋莫名其妙:“難道不應該仔細些嗎?”
寧逾悶悶地哼了一聲,輕聲問道:“他是不是與你差不多高?”
“嗯。”
“那應該是我同輩異系的兄長——寧遠。”
寧逾感到有些奇怪。
前世寧遠這時候估計還在外邊花天酒地流連忘返呢,怎麽這一次來得這樣早?
沈浮橋聽到兄長一詞,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但很快又被他壓了下去。
他忽然想起那人臨走時的一番話,沒留意便問出了一句:“……他待你好嗎?”
寧逾眨了眨眼,似乎琢磨出了一點別的意味。他不敢肯定沈浮橋是不是在吃醋,于是起了試探的心思。
“阿遠哥哥待我很好,為什麽哥哥不告訴他我在這裏呢?”
他裝出一副生氣又難過的樣子,看得沈浮橋有些心疼,又想起他是在生自己的氣,因為見不到他那位“阿遠哥哥”而難過,喉間突然一陣酸澀,連帶着心髒都像是被重重地錐了一下。
他有很多理由可以說,但是忽然覺得沒有什麽必要了。無論他承不承認,那裏面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私心,又何必找太多冠冕堂皇的借口。
反正寧逾只會在意他的阿遠哥哥。
“抱歉。”
“那哥哥要怎麽補償我呢?”
還要補償……寧逾對那人是有多深的執念,才會這麽胡攪蠻纏,一時見不到便如此傷心?
沈浮橋心中不适,連帶着說出來的話也帶着一點煩躁的語調:“我不覺得自己有責任補償你。”
“哥哥為什麽這麽兇啊?”
“別叫我哥哥,我不是你同族異系的兄長,只是一個即将油盡燈枯的廢人,擔待不起。”
“……”
寧逾聽了這話卻沒不高興,只是撲了撲長睫,雙眸突然變得有些亮。
晃得沈浮橋眼疼。
“你笑什麽?”
“哥哥不知道嗎?你剛剛說的話,活像一個擔心配偶另覓他歡的……怨夫。”寧逾聲音很輕,因為湊得太近,微微潮濕的氣息就鑽進沈浮橋右耳裏,若即若離,“哥哥居然會吃醋,我好驚喜啊。”
“別開這種玩笑,我不喜歡。”沈浮橋有些惱了,頗有種被寧逾捉弄的錯覺,“還有,別靠我太近。”
“用完就扔,哥哥是壞人。”
“……別說得這麽奇怪。”沈浮橋不願與寧逾多做糾纏,側目看了看身邊的木桶和漁網,伸手指給寧逾看:“這些魚,你的。”
漁網上的魚不甘地拍打着尾巴,在地板上發出撲通撲通的聲響。
沈浮橋順着寧逾的長腿往下看了看,忽然想起什麽似的:“你腿不疼了?”
寧逾懵了一下,反應極快:“剛剛看見哥哥在路上不舒服,一着急就沒顧上腿疼。不過現在比起之前确實好多了,只要慢些走都不會太疼,我還受得了。”
沈浮橋心中微澀。
他起身去衣櫥找了雙襪子,又去盥洗室拿濕棉布給寧逾擦了擦腳。
寧逾似乎很怕癢,沈浮橋不得已只能捉住他的腳踝。那一圈淡藍色鲛鱗環紋好像格外敏感,沈浮橋一握上去便察覺到這具身體明顯地抖了一下。寧逾小聲的喘息激得沈浮橋頭皮發麻,三下五除二便将腳擦幹淨了,連帶着穿上襪子的動作簡直是一氣呵成。
沈浮橋如釋重負,抿着唇盡力裝作無事發生,然而一擡頭寧逾那張泛紅的臉便映入眼簾。他靠在牆邊,長發鋪下來,原本白皙的臉上冒着不正常的熱氣,眸底薄薄的一層濕意。
鲛人天生冷冽,臉紅是很稀奇的事。
但若是沒有那雙襪子和衣物的遮擋,沈浮橋會發現寧逾那兩圈藍鱗紋也變成了深紅。
沈浮橋腦中有根弦忽然松了一下,他怔愣地望着寧逾潮濕無辜的雙眼,意識到自己像是做錯了什麽事。
鲛人的雙足……是不能摸的嗎?
“哥哥。”寧逾聲音有些啞,全然沒有了方才的游刃有餘,“你現在離我遠一點,最好不要讓我看到你。”
他攥住自己的襟口,聲音越來越微弱,眉峰微蹙,尾音像是帶着哽咽和嘆息。
“寧逾……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沈浮橋怎麽可能走?
寧逾的狀态一看就很糟糕,更何況還是他給弄出來的——雖然他現在也一頭霧水,為什麽只是穿個襪子情況就變成這樣了……
“哥哥,我求你了,你別看我了好不好?我現在很難看,你離我遠一點,你在我旁邊……我好難受。”
沈浮橋這才發現他額邊已經被浸透了,汗水順着他如削的颔線無聲滑落,洇濕了暗紅色的交領衣襟。
沈浮橋腦中一嗡,那根弦又驟然繃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