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外熱內冷
“哇!”
大狐二狐跟在沈浮橋身後繞圈圈,眼巴巴地看着他殺雞去羽清潔內髒,切掉雞脖、雞爪和雞屁股,用山姜去了腥,碼好了鹽,填進去一些野橙和小番茄,最後給表面塗抹上特制的醬料。
“沈先生……這是在做什麽呀?”
大狐湊近看了看這只無頭雞,聳了聳鼻子卻沒嗅出什麽特別之處來,于是輕輕拽了下沈浮橋的衣袖,擡眼認真問道。
沈浮橋真的沒辦法想象,這麽可愛的小孩子居然就是前幾天禿頂的嚣張白狐。
他蹲下來,因為手上沾油的緣故沒辦法揉大狐的頭,只是輕輕笑了笑,目光溫和:“辛苦你們專程跑一趟,我便也厚着臉皮收下了,中午留在這裏吃完飯再回去罷,全當是我的謝禮。”
大狐眸子瞪得大大的,與二狐對視一眼,兩人便躲到一旁低聲商量了一會兒。
沈浮橋也沒不耐煩,就這麽蹲着等他們——他向來不喜歡小孩子,此刻卻對小孩子有着超乎尋常的耐心。
總覺得對小孩子冷臉有欺負人的嫌疑,加之寧逾也變成過幼年态,他僅有的接觸“小孩子”的經歷還算不錯。
“那個——浮橋哥哥,我們可以帶回去吃嗎?”
沈浮橋挑了挑眉,沉默了一會兒,終究沒有對這個稱呼提出異議。
“可以,但是我可以知道原因嗎?”沈浮橋放輕了聲音,“不說也沒關系噢。”
“我有關系。”
沈浮橋太陽穴突突地跳了兩下,無可奈何似的閉了閉眼睛,才擡望眼朝暗間門口的寧逾看去。
寧逾不笑的時候,還真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他站的方向正好朝陽,流光從敞開的大門傾瀉到寧逾身上,在他如琢如磨的臉頰和暗紅柔順的長發間鍍上一層近乎聖潔的光暈。
沈浮橋只看了一眼便匆匆收回了目光,對着大狐二狐溫聲囑咐道:“可以先幫我生一下火嗎?就用門口的柏樹枝和香石,不會的話便等我來,我現在得先去和那位哥哥說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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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這還難不倒我們噠。”
二狐的狐耳動了動,極其敏感地在空氣中嗅到了一絲絲危險的氣息。
“乖孩子。”
怎麽突然更加危險了……二狐緊張地抓了抓大狐的袖子,眼神示意他情況不對。
大狐卻一臉傻呵呵的:“走吧弟弟,我們去生火。”
“……”
服了,看見吃的就走不動路,這麽輕易就被沈浮橋給收買了。
那邊二狐口嫌體正直地跟着大狐去屋外生火,這邊沈浮橋緩緩走近寧逾,在離他三尺遠的地方停了下來,語氣有些不自然:“……怎麽了?”
寧逾不說話,就冷冷地盯着他看,由于沈浮橋将光線擋去了,那種聖潔而高貴的氛圍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暴戾恣睢的陰沉。
沈浮橋卻只看到他抿緊的唇和鎖緊的眉,不知道又哪裏惹這位小祖宗不高興了。
明明方才還在索吻……
“沈浮橋,你是不是很讨厭我?”
寧逾冷不丁開了口,陡然打斷了沈浮橋逐漸走偏的思緒,他回過神來,卻又被一句話給問懵了。
居然這麽嚴肅地直呼姓名麽……
“你想太多了。”沈浮橋垂眸看進寧逾那片藍色海洋裏,語氣溫柔而疏離,“你很好,很多人都會喜歡你,我也不例外而已。”
寧逾沉默良久,像是在仔細思索,最終卻徒勞無獲:“沒有人喜歡我。”
前世,所有人都畏他、恨他、嫉妒他,觊觎他手中的權力和傳承血脈,就連從小一起長大的寧遠,最後竟也選擇背叛。
他可以原諒,但一直理解不了。
活到後面幾年他其實都快瘋了,整個世界好像就剩他一個人,他整天除了跟那群老頭子勾心鬥角便無事可做,所有人看見他都是恭恭敬敬地行禮,但沒有一個人敢擡頭看他、靠近他,遑論喜歡他。
沈浮橋……是第一個。
但是他也不喜歡他。
“寧逾。”沈浮橋總覺得這名字有種莫名的魔力,念一次心就會顫一次,連帶着細細密密的酸疼,“你要記得,你的歸路繁花似錦,未來注定會被萬衆擁戴,是前途無量的命,萬不可妄自菲薄。”
“……為什麽?”
“我會看相。”
寧逾悶悶地笑了聲,但笑意不達眼底,依舊是落寞又難過的樣子,看得沈浮橋心口一陣不舒服。
“如果我說……我不想要那樣的未來呢?”寧逾微仰着頭,白皙的脖頸處喉結突出,似乎因為酸澀而狠狠滑動了下,顯得過分脆弱,“還是你覺得這樣就是最好的?你問過我想要了嗎?”
“……那你想要什麽?”
“我說了你就會給嗎?”
沈浮橋沉默了,他張了張唇,欲言又止。
“浮橋哥哥!漂亮嫂嫂!再不過來火都快熄了!唔唔!”
大狐扒着門框興奮地喊道,二狐死命地捂住他的嘴,驚恐地把他往外面拖。
“哥你瘋了!那是男的,叫什麽嫂嫂!”
“男的……呃、呃……”
沈浮橋頭疼不已,轉回頭來歉聲道:“小孩子不懂事,你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然而寧逾面上的陰翳竟詭異地消散了些,他深深看了沈浮橋一眼,無聲呼出一口氣,錯身而過徑直便要走出門。
“等等!”沈浮橋提醒道,“……襪子。”
“哥哥還要來給我穿一回麽?”
“……”
“哥哥既然做不到,那便不要多管閑事。”
寧逾說完便轉身出了門,沈浮橋被他堵得無話可說,又不願在這時候去觸他的黴頭,便只能任他去了。
好在門前沒有鋒利的石礫,頂多踩髒了雙腳,晚上洗洗就行。
他嘆了口氣,緩步跟了上去,卻看見寧逾俯身摘下了大狐的栗色毛氈小帽。
大狐那雙圓圓的眼睛猛然瞪得老大,直直被吓出了飛機耳,純白的尾巴倏然炸了:“嫂嫂……不、不……我……”
寧逾輕輕一點,大狐頭頂禿的那塊就長出了烏黑濃密的長發,全然恢複如初,他心情似乎更好了些,甚至伸手揉了揉大狐的頭。
二狐見狀一言難盡地撇開了眼,然而寧逾卻沒打算放過他,起身走到他身邊将他抱了起來,面上端的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樣子,二狐耳邊響起的卻是幽幽的冷音。
“多學學你哥哥,人機靈點兒,好歹是幾百年的狐貍了,不會連別人什麽愛聽什麽不愛聽都看不出來吧?”
在陸地上,尤其是山中,狐貍至少也算是半條地頭蛇了,鲛人的妖族血脈壓制能力在他們身上應該并不明顯才對,但二狐面對着寧逾,卻無論如何都動彈不得,他氣極了,附在寧逾耳鳍邊回擊了一句。
“你這麽兇,沈浮橋他消受得了嗎?”
“……你找死嗎?”
沈浮橋看着寧逾居然親自抱起二狐,兩人還一副和諧親近的樣子,不由得有些驚奇。
寧逾的性格越來越偏離原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雖然現在看起來心情不錯,但難說這種情況以後在海裏吃不吃得開。
思及此,沈浮橋腦中又浮想起寧逾方才頗為認真的一席話,以及最後沒能說出口的願念……
身在書中,又怎麽可能真正自由?
如果他不是這副行将就木的軀體,倒是不妨陪他幾十年,但書中設定,誰也改變不了,這種朝不保夕的憂患,兩個人承擔只會加倍痛楚。
“浮橋哥哥,抱!”
大狐見二狐被寧逾抱起來,有些羨慕,平時白狐族的子代都是漫山遍野地跑,族長也忙,很少抱過他們。
雖然這人看起來很弱,但周身确實有一股令人想要接近的氣息波動,連族長都對他敬重有加。白狐族本質慕強,大狐也不例外,瞬間把過去順走沈浮橋東西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天真爛漫地朝他伸手要抱。
“手髒,沒辦法抱。”沈浮橋佯作遺憾道,其實是不喜親密接觸。最開始抱寧逾是出于憐憫,現在要他抱大狐……實在是找不出必要的原因。
如果說寧逾是外冷內熱,那沈浮橋大概是外熱內冷,看着溫柔好接近,其實永遠在拒人于千裏之外。
對寧逾是這樣,對其他人更是如此。
他朝着大狐和煦地笑笑略作安撫,拿起削尖的香椿枝将四只處理好的跑山雞一一刺穿,一只只架在搭好的竈臺上面,火中燃着柏樹枝和香石,袅袅升起的熏煙從整雞中漫過,絲絲浸入,不一會兒便染成了暗黃。
做完這些之後,沈浮橋又去菜畦的架子上摘了些新鮮的西瓜和葡萄。不知道是不是山裏晝夜溫差大的緣故,沈浮橋在這片地裏種的每一種水果都很甜,口感也是上乘。
亦或許只是承了阮白的人情,沾了阮白的光。
這人情太大了,幫了他不少忙,沈浮橋都不清楚自己有生之年還能否還得上。來到這座山非他本願,落得如今這個境地甚至可以稱得上不幸中,但阮白楚憐等山中妖族,又确實于他有恩。
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罷。
至于寧逾,沈浮橋默默地想,大概便是萬幸中的萬幸了。只不過這幸運是致命的量,像他這樣從小到大倒黴慣了的天煞孤星,一觸碰就會死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