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如夢似幻

南海是三界四大海域之一,  鲛人族的領地。在沈浮橋遙遠的記憶裏,應當是一片藍波碧浪,水天相接的地方會泛起绮色的餘霞,  沒有人群和雜物,  陣陣鷗鳥劃過雲際,周遭是摻着危險的靜谧。

還有一條孤獨地坐在海岸吐泡泡的小魚。

但眼前之景卻與記憶裏大相徑庭。

九重天沒有晝夜交替四季輪轉,當他到南海邊時,  才知道凡間已是中夜。此時血月當空,  腥紅的冷輝灑滿無垠死寂的海面,  原本蔚藍的波浪不知為何浸滿了黑霧,海底的情形看不分明。

沈浮橋蹙了蹙眉,  緩緩走進了南海結界,  由于靈相上血色逆鱗紋的緣故,  非但未受到絲毫阻礙,  甚至連陣法原心都沒有一絲波瀾。

結界入口的鲛人士卒半跪而下,  以王後禮恭迎沈浮橋。鲛人族不認面容,只絕對忠誠于血脈靈統和咒紋标記,  他們跪的是那枚鲛人王配偶紋,  至于來者的相貌和意圖,  不在他們的職責範圍之內。

沈浮橋擡指,青蓮神力便托着他們直起身來,  周遭的海水倏然變得澄澈,數朵蓮花旋然綻放,蓮心化作一道青影沒入鲛人士卒的右胸,轉瞬之間,他們身上的鲛鱗便深了一個顏色。

“這……”

“多謝王後!”

沈浮橋琢磨了片刻這話裏話外的意思,但笑不語。

念着早些與寧逾重逢,  他未在入口久留,不多時便朝守卒颔首,擡步離去。

南海很冷,而且越往深處走越能感受到從陣法原心處彌漫的沉沉死氣。路邊常有皚皚白骨半掩與礁石之下,滿地腐臭屍骸堆積,四周海岩壁錯落有致地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鲛人洞穴,洞口都籠着毒瘴。

他看過寧逾一部分命譜,可哪怕經受過非人折磨之後,他加冕稱王時南海亦未出現過如此糟糕的變故。

為何重生後明明被他養得好好的,心中怨氣卻比前世更甚,把自己的領地都糟蹋成這個鬼樣子?

沈浮橋于蓮池中化神,軀體受雨淬山煉,修的是至純至淨道,平生最厭惡肮髒污穢,見到此景不由得深深蹙起了眉,目光穿過重重的迷瘴和毒霧,鎖定在昏暗冰冷的鲛人王殿。

難不成在他□□死去之後,寧逾又遇到了什麽劫難?

三百年間能發生的事可就太多了。

他來得太急,甚至忘了去星盤閣察看寧逾已然走過的命譜。寧逾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是否已經娶親生子,近況如何……他一概不知。

但眼前看來,情況不會太樂觀。

沈浮橋一邊向王殿走着,一邊面沉如水地想。

說是王殿,其實就是一座高聳的深黑石穴,每一層臺階兩側都堆着血跡未幹的,被生生剔下來的叛徒脊骨,沈浮橋一階一階地踏上去,心中百感交集。

他有些犯惡心,但想到寧逾就住在這樣的地方,有種陌生又熟悉的情感從胸口汩汩湧出。那是他歷劫時期常常體會到的,所謂心疼的滋味。

他最終還是強忍着不适不緊不慢地登了上去,足下步步生蓮,所過之處天青色的蓮紋隐隐顯現,聖潔金輝将惡濁污穢盡數淨化,巍峨王殿半露出原本的莊嚴面貌。

沈浮橋擡手化去門口的禁制,憑借着咒紋标記的加持,很快便悄無聲息地進入了王殿的大門。

他沒有擅闖他人府邸的癖好,只不過寧逾不是他人,算是內人,而此刻長夜已深,他多半已經就寝了,敲門不過是徒增打擾。

他想得很簡單,在這裏看着寧逾睡一夜,待他翌日睜眼後便問他還願不願意跟着自己。

若是願意他們便一齊回雨霖山,若是不願意,那他就把他綁回雨霖山。

這裏連鬼都待不下去。

屆時可以把神池裏的青蓮引種一部分到南海,這裏的靈脈都被耗得差不多了,陣法原心看樣子也撐不了多久。

沈浮橋不知道寧逾這些年究竟在做什麽。

把整個南海搞得如此烏煙瘴氣事小,要是做出其它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來……

沈浮橋還沒來得及深想下去,思緒便驟然被打斷了。

不遠處昏暗的鲛燭默默流着淚,血紅色的光影在嶙峋的石壁上張牙舞爪,偌大的王殿除了冰冷王座一無所有。

王座之上懶懶地倚坐着一個落寞的身影,暗紅色的如藻長發鋪了一身,深藍色鲛尾垂于座下。他身上平添了許多道不肯祛除的傷疤,右胸口那處尤為猙獰,在冷白的軀體上顯得觸目驚心。

那是他闊別已久的愛人。

看起來已經太過陌生。

寧逾像是察覺到動靜,藍眸間或一輪,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與沈浮橋遙遙相望。他原本微微上挑的眼尾落了下來,眉心刻着兩道深深的褶,看起來格外冷厲,卻讓沈浮橋無端覺得悲傷。

“你來了。”

并不意外似的。

沈浮橋直覺他的語氣有些怪異,卻又說不上來到底怪在哪裏。他的眼神是空的,強行染上了似是而非的歡喜,那歡喜落不到實處,像水溶于海底,悄無聲息。

“阿寧。”

應該是這樣叫的。

“我來接你回家。”

寧逾扯了扯唇角,長長的血海藤自身後伸出,表面附着的尖刺全部收了起來,将沈浮橋輕輕托住,收藤于王座之下。

他撐着頭,凝眉俯視眼前的沈浮橋,目光掠過他空空如也的頸側和溫柔如昔的眉眼,輕輕嗅了嗅他身上不同以往的蓮子清香。

“好啊。”他輕輕笑了笑,語氣卻還是冰冷的,“那今天先陪我睡一覺罷。”

“也不久,幾個時辰而已。”

沈浮橋聽他說話,不知為何總覺得心口悶悶的。寧逾看起來并不驚喜,也并沒有多在意他的去留,而是以一副疏離而淡漠的姿态,像是在對待一個可有可無随用随棄的工具。

三百年将他的愛消磨盡了嗎?

還是說凡間情愛本就如此,如斷梗浮萍,朝不保夕?

沈浮橋沉吟不語,寧逾便這樣靜靜地盯着他看。他薄唇抿得很緊,耳鳍尖銳,依稀閃着明滅的寒光,身上很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不知道是如何磋磨出來的。

明明最初只是一條天真不谙世事的小魚,受了委屈便躲在海岸的礁石後面哭,連尾巴都不懂得收起來。

“不想回家麽?”

沈浮橋嘆了口氣,上前兩步微微俯身,輕輕摸了摸寧逾的耳鳍。

寧逾任憑他冒犯,雙眸卻沒有像以往那樣舒服地眯起來,而是空空地飄至虛空。他對沈浮橋的問題避而不答,只冷冷地說了一句:“我想睡覺。”

沈浮橋撫了撫他眼底的青影,只是那麽一瞬間便潰然敗下陣來。他心口又漫起一股讓他無所适從的疼痛,源頭卻來自眼前這一條看起來太過疲憊的鲛人。

“睡罷。你寝殿在哪兒,我抱你去睡。”

“不必浪費時間。”寧逾搭上他的手腕,猝然怔了怔,似乎被什麽刺痛了一樣,指尖微微蜷縮起來。

他仰首望進沈浮橋深黑的瞳仁裏,空洞的眼底藏着一團巨大的海霧,迷惘,絕望,哀懇,悲傷……複雜的痛苦籠在一起,被壓抑在不為人知的至深之處。

那是與他冰冷淡漠面容相悖的單薄脆弱和濃烈苦楚。

“抱你入睡,何來的浪費一說?”沈浮橋嗓音忽然變得有些低啞,他莫名很想把寧逾抱進懷裏,事實上他也這麽做了。

寧逾的身體很僵硬,似乎在勉強自己慢慢地給他回應,尖銳的指甲覆上了他的背脊,不敢抱得太緊,像是被他溫熱的懷抱灼痛了,又像是怕太用力眼前人就會像以往一樣破碎。

“阿寧……”

他抱得這樣小心翼翼,讓沈浮橋不敢深想這些年他過得到底如何,又深覺此刻不是問這些的時候,便堪堪止了口,改為輕拍他的肩胛,将他按在自己懷裏,用青蓮神力安撫着他過度緊繃的神經和身體。

“睡罷,我不走,就在這裏陪你。”

他們就這樣抱着,昏暗的王殿內燭影搖晃,殿外海潮呼嘯,夜妖輕歌,寧逾的身體卻始終都抱不熱,也抱不軟。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微弱的呼吸才漸漸平穩,沈浮橋感受着輕輕靠在自己頸側的腦袋,有什麽東西填滿了胸口,心底随之漫延出甜蜜,又似乎泛起酸澀。

寧逾變了很多。

沈浮橋斂眉想着,伸手攏了攏他如藻披散的長發,待他睡熟後便将他緩緩打橫抱起來。因為神力催眠的緣故,寧逾看起來對他毫不設防,冷白的睡顏貼在他的懷裏,如黛的眉深深蹙着,鴉睫撲在眼窩裏,看起來莫名哀傷。

長發微遮的胸口上方,那枚白玉平安扣靜靜地落在他漂亮的鎖骨處,顯示出與他傷痕累累的身體格格不入的溫和與純粹。

沈浮橋記不清他逆鱗外那圈血疤是如何來的了。傷到這裏,是怎樣一場慘烈的搏鬥,寧逾會有多痛,是誰在身邊照顧……

他把寧逾從王座上抱下來,青蓮神力如潮般席卷過荒涼寂寥的王殿,那種無處不在的窒息感消退下去。他找到了一處偏殿,走進去才發現是寧逾的寝宮。

作者有話要說:  沈浮橋:密探老婆閨房。

下章就甜,真的,不甜請暴打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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