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鮮活熾熱

沈浮橋在過來之前便布下了結界,  此時七匹駿馬齊頭飛馳,凡人只能看見前方沙霧彌漫。

他雙手控陣,  一點點增加疾刺而去的金線,風燭提劍對斬,身上純白的羅衫獵獵翻飛,劍氣橫波猛地朝沈浮橋逼去,勢如破竹,絞殺線被連根拔起,在半空中浮成淡淡的青影。

而在他們經過的地方,  兩側的二球懸鈴木瞬間枯萎,路邊野花夏草化為黑朽。

居然連這種程度的劍風都被戴上了罪惡的枷鎖。

沈浮面色有些凝重,  擡手抛擲了數粒慈悲蓮子,一一吸收了風燭之風帶來的苦難。

風燭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本想忍這一口氣跟那條心機頗深的鲛人道個歉得了,也好過在這平白造孽。擡頭卻看到沈浮橋的動作,轉念一想,  似乎明白了什麽。

“把你懷裏的鲛人扔開!否則這次真的誤傷到他,  概不負責。”

風燭咬唇溢血,  兩指一抹覆于劍上,  冒着黑霧的劍靈怒目圓睜,  在他身後浮現出巨大的神靈圖騰。

那是一樹燦爛的忍冬。

寧逾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磅礴劍意,從沈浮橋懷裏直起了身,面色沉沉地擋在沈浮橋面前,手中緩緩凝出一條血紅的龍骨長鞭,像是與血海藤出于同源,然而煞氣更盛,業障更重。

南海禁海閣……

沈浮橋眉心難以自控地跳了一下。

“阿寧,  到一邊等着哥哥。”

他盡量放緩語氣,知道對面風燭在配合,按寧逾祭出龍骨鞭的做法,不知道到時候又會打成什麽樣。

寧逾充耳不聞,只是死死地盯着風燭,像某類嗜殺的猛獸,殘忍地尋找着撕扯血肉的最佳角度。

“阿寧,聽話。”沈浮橋沉聲喚,也是有些急了,居然一時變得口不擇言,“否則我不帶你去吃醉花魚了。”

寧逾握鞭的手僵硬了一瞬,他忌憚着前面的風燭,并不将後背留給他,只是向後撤了半步,狠狠踩上了沈浮橋的薄靴,青蓮簪端就抵在沈浮橋頸側。

“你居然為了這麽一個不知道從哪兒跑出來的故人,用這種事來威脅我?”寧逾難以置信地控訴道,還沒等沈浮橋回話便輕輕冷笑了一聲,眼裏閃爍着失望又疲憊的光芒。

沈浮橋也察覺到自己失言,但并未覺得是多麽嚴重的事,加之此時情況緊急,只能先補救道:“你先休息一下,待哥哥回來再向你賠罪。”

話音未落,寧逾就被他定住了身,念着旁邊還有孟秋關這個不确定因素,沈浮橋沒有封住他的妖力。

但他也沒辦法再去跟風燭打了。

沈浮橋走得急,沒有看到寧逾陰郁至極的眼神,以及狠狠刺入掌心的尖銳指甲。

濃重的血腥氣混着缭繞的煞霧,模糊了寧逾精致昳麗的眉眼,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從地獄裏爬上來的鬼魅,大夢初醒似的,冷漠又瘋狂。

沈浮橋……利用了……他對他無條件的愛與信任……

他們雨霖山幹起這種事來得心應手的程度……真是如出一轍。

那邊沈浮橋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犯了大忌,雙手控着絞殺陣,背後青蓮圖騰乍然顯現,青蓮枝蔓纏繞着朝風燭破空飛刺而去,風燭亦擡手結印,聖潔的忍冬結界将青蓮堪堪擋去。兩人就這樣過了數十招,直到風燭的結界被轟然打破,整個人彎下腰捂着右胸悶悶地咳了一聲,沈浮橋的衣衫亦被風刃刮破了數處,半披的墨發全然散亂。

風燭主防禦,當初還參與了九重天的結界布置,但如今這個忍冬結界,居然連他幾十招都抗不下。

恐怕比他的情況更加嚴重。

沈浮橋先一步收了神力,回頭有意無意地瞥了孟秋關一眼,才發現他早已被風燭打暈過去了,用溫和的忍冬神力輕柔地包裹着。

他輕輕嘆了一聲,走過去攙扶起風燭,喂了他一粒慈悲蓮,不動聲色地幫他療養。

風燭朝他微微颔首,垂眸斂眉,似乎陷入了沉思。

而沈浮橋剛剛帶風燭從半空回到木板上,便看見寧逾雙眸猩紅煞氣滿溢,倒在木板上恨恨地瞪着他,抿唇将後槽牙咬得死緊,居然隐隐有入魔的征兆。

“阿寧?!”

沈浮橋目眦欲裂,沖過去将人抱起來,點指解除了定身咒,攏着他血流如注的雙手瘋狂傾注着青蓮神力,甚至急得紅了眼。

“怎麽回事?”

寧逾也不反抗,靜靜地看着他着急,像是病态地想從這種情緒裏得到某種悲哀的安慰。沈浮橋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垂眸看過去,卻只是撞入了一片陌生的幽寂藍海。

如同海嘯之前苦悶壓抑而暗潮洶湧的前兆。

“阿寧……阿寧?”沈浮橋聲音倏然啞了,他抱着寧逾,卻感覺他正在流逝着遠去,“你怎麽了?別吓我……”

風燭喚醒孟秋關後朝那邊看了一眼,原本想拿藥過去給寧逾看看,卻被他暴戾的眼神阻隔在了數尺之外。

寧逾朝風燭暼了一眼便不再往別處浪費目光,只是從沈浮橋掌心抽出帶血的手來,緩緩地貼在他心愛的哥哥的心口,那一瞬間沈浮橋甚至産生了一種他會狠狠地刺下去,将他的神心生生剝離出來捏成血沫肉碎的錯覺。

但是他沒有。

“傲慢的負心漢,把我的哥哥還給我。”

他一字一頓地念着,冷質的聲線苦楚而哀傷。明明那手只是在他心口輕輕貼着,沈浮橋卻覺得自己的胸口正在被尖銳的利甲攪得血肉橫飛,滾燙的心髒剜落出來,被寧逾狠狠踩破碾碎。

他幾乎是顫抖着抓住寧逾的肩,卻連一句“你說什麽”都問不出口。

沈浮橋抿緊唇看了寧逾好久,忽然絕望地低吼了一聲,類似于一只瀕死的白獅。他扣住寧逾的腰,将他從僅存的馬車木板上帶下去,猛地抵在了官道左側的喬木背面,寧逾方才打得那麽不要命都留心護着自己的發髻,此刻卻只是順着他的力道狠狠磕了磕樹幹,任憑玉簪徒然滑落而下,滿頭如藻紅發披散,張揚而不羁。

沈浮橋下意識去護住他的頭,垂眸卻瞥見雜草堆樹根間的神明信物,倏然陷入了茫然的怔愣中。

他應當和這玉簪一樣……是寧逾喜歡便千依百順,厭倦了便棄如敝履的東西。

沈浮橋慢慢松開握在寧逾腰上和墊在他後腦勺下的雙手,面容有些恍惚,緩緩蹲身而下,在沉默的外露樹根間伸指撿起了那支沾了塵灰的青蓮玉簪。

寧逾不怕跟他硬碰硬,更不怕跟他講道理。他心中的芥蒂一直未被徹底除去,沈浮橋今日又确實處處惹他生氣,剛才那句話說得可謂是痛快,但快意之後,便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痛襲來。

他自然知道面前這個人是誰,但他真的變了太多……神族生來便揮之不去的那種傲慢和疏離感,與旁人過度接觸和過分關心,對自己的忽視和利用……如若不是這顆早該廢棄的心髒依然為他跳動着,他實在是沒辦法從舊日的夢魇中分辨出殘存的真實。

哥哥明明也愛着他……為什麽就不能體諒一下他,為什麽就不能替他多想一下?

他真的快受不了啊。

沈浮橋在他身前緩緩直起身來,肢體莫名有種不協調的僵硬感,他無意識地摩挲了片刻簪端的青蓮,喉結酸澀地滑動了一下,讪讪地将其收回了袖中。

他不收還好,這一收,寧逾便徹底崩潰了。

他撲過去搶,抓住沈浮橋的廣袖發了瘋似的亂找,沈浮橋沒防備,甚至被他撲過來的力度猛地逼退了兩步。乾坤袖內儲物不存形,寧逾如何摸都摸不到,急得甚至要撕他的袖子,被反應過來的沈浮橋牢牢按住了。

“不是不要麽……如今又來搶做什麽?”沈浮橋哽咽道,眼底也漫上血氣,掐住寧逾腰身的手幾乎控制不住力度。

寧逾失聲痛哭,不管不顧地朝他大吼:“不是送我麽!如今又搶回去做什麽?!”

“是阿寧自己不要的。”沈浮橋聲音沙啞得不像話,抱住寧逾急急地痛喘了好幾聲,緩了好一會兒才慘聲問道,“阿寧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我真的很笨,很多時候做錯了事沒辦法反應過來,性格不好,配不上你……但這些我都可以改的,為了你我什麽都可以改啊。”

“為什麽不能好好跟我說?在你心裏,我就這麽不值得嗎?”

沈浮橋聲聲泣血,寧逾更是心如刀割。他什麽也顧不上了,抱住沈浮橋的後頸便踮腳吻了上去,尖銳的獠牙一時沒收住,将沈浮橋的薄唇劃破了。沈浮橋更兇地咬了回去,腥甜的神血與妖血在兩人交織的唇舌之間激烈碰撞相斥,将這個吻渲染得殘酷又纏綿。

最後竟是以沈浮橋哭得喘不過氣告結,寧逾也沒想到一句話會把他傷得那麽深,甚至把他平日裏礙于身份有意無意端起來的架子和顏面一并撕碎了,讓他避無可避,完完整整地露出那顆真心來。

鮮活而熾熱,分明是他的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  寧逾:笑死,根本吵不起來。

沈浮橋:(┯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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