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十一.

輕陌又折了一條柳枝,照搬之前揪葉子,最後一片葉落時輕陌忍不住彎起嘴角,“天命難違,這就來拆了你大飽眼福。”

實在是比吃了媚藥還抓心撓肺,可也不能怪輕陌好奇心太重,陶澄都走了好久了也沒折回來,說不定這個包袱就是留下來給他的呢?

三兩下就拆出來一個他無比熟悉的鐵盒子,盒子上早就看不出什麽圖紋,有幾處鏽跡斑斑,只有四個邊角磨的光亮。

仿若元神出竅,徒留一具軀殼定在原處,輕陌好半晌才從恍惚中回神,“原來是周姨告訴他的。”

拂開飄落在盒蓋上的樹葉,裏面的每一樣東西都是他珍藏的寶貝。

七歲被叫去和陶澄一起讀書的那一年,是輕陌童年裏過的最好的一年,但也只有那麽一年的光陰可以回味。

百花節那日,三個小學生上完課後送郭先生出門,恰遇見回府的陶老爺,輕陌見陶澄陶澈喚他“爹”,于是喏喏的彎下腰跟了一聲“老爺”,這是輕陌第一次見到陶老爺,他不敢擡頭也不敢直起身,随後卻被撈進了一個懷抱裏。

陶老爺蹲着身松松的環住他,“叫什麽?幾歲了?”

輕陌緊張的不知所措,看着這張離他很近卻十分陌生的臉,小聲道,“我叫輕陌,七歲。”

“是啊,你已經七歲了。”陶老爺笑嘆着感慨,“喜歡這個名字麽?”

輕陌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但陶澄總是滿口“輕陌”的喚他名字,連晚上做夢都能聽到幾回,叫他如何不喜歡?輕陌便答,“喜歡。”

陶澈在身後想要拽他爹的衣擺,又不敢,急的轉圈兒,又聽他爹問,“學習難不難?”

輕陌小心的去瞧郭先生,既不敢說難,也不敢說不難,張張口冒出一句,“噫籲嚱!”

陶老爺詫異,“這是何意?”

“就是…也難,也不難。”

陶澄眉開眼笑的顯擺着擠到他爹跟前,“噫籲嚱!爹,輕陌比我和弟弟都靈光,可聰明了。”

陶老爺也笑起來,“之前,一直在偏院裏?”

輕陌道,“嗯。”

“偏院裏沒有孩童,你都是和誰玩兒?”

“和花草,蟲子,小鳥。”

平日裏他哥哥喜好往那倒黴蛋身邊蹭就算了,眼下連他爹都抱着倒黴蛋說個沒完,陶澈急吼吼的跺腳,接着就瞧見他娘親大步走來,他像尋到了救兵,“娘!”

輕陌也瞧見了喬二奶奶,兇神惡煞仿佛魔鬼一般,他瑟瑟的看着她走到身前,許是陶老爺在場,她沒像上次那樣口出惡言,只用毒刀的眼神剜了他一記,随後拉過陶澄藏在身後,又催陶老爺,“老爺回屋歇息吧,當心身子。”

卻不想一句關心倒成了詛咒應驗,陶老爺當晚就病倒在床上起不了身,連續三五日越發虛弱,急的陶府上下滿是陰雲。輕陌縮在床角,他聽到了傳言,侍女嬷嬷也都當他是一股晦氣,每一個人都在怪他,嫌惡他黴運纏身還不知道躲遠些,竟會坑害他人,實在可怕。

再一日,周姨就收拾行囊,帶着他離開了陶府,破舊的馬車在路上颠簸了半個多月,最後駛進了常州,停在了陶家果園的地盤上。

回憶大多苦澀,能憶出甜味的幾件往事全都裝在了這個鐵盒子裏。

輕陌打開盒蓋,取出三布刺繡,又拿出一沓信紙放在桌上,再去拿小桃胡時,清風吹來拂散了薄軟的紙張,吓的輕陌趕忙撲身壓住,一面收一面嘀咕,“好險。亂跑什麽?跑到湖裏去了怎麽辦?”

從盒子裏拿出一把磨得發白的小锉刀作為鎮紙後,輕陌這才放心的将好幾個打磨精致的桃核挑出來,最後是一個巧環。

這個巧環當時可是要了輕陌的小命了,如何也解不開、取不下,急的他臉紅脖子粗,果園裏全是忙碌的農夫,誰也沒空來看看他這個小家夥是怎麽回事,任他眼淚汪汪的抱着巧環坐在雨棚下撅着嘴巴生悶氣。

輕陌勾起這個精巧的小玩意兒,“你再也難不倒我了,随你怎麽套,我都能給你解出來。”

巧環是陶澄給他的第一封信裏夾帶的,其實一共就只有兩封信,他臨摹過千百遍,早已倒背如流。輕陌往那一沓書信上看去,也不知道陶澄瞧見了這麽多同樣的書信會作何感想。

伸過手小心翼翼的拿出那兩封陶澄真跡,一筆一劃不甚端正,還隔上幾句就劃掉一個錯別字,輕陌都能想象出六歲的小陶澄伏在桌前,郭先生就守在一旁指導他,幫助他的場面。

第一封信,當時輕陌在果園裏幫着果農挑揀壞掉的果子,陡然被喚了一聲,說是有信件帶來,待他滿頭霧水的接過,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跡寫着“輕陌親啓”時,眼淚奪眶而出。

輕陌,見信如晤:

我很想你。你可知當我聽聞你已離開家裏去往常州時,我如何也不信,還與先生鬧了脾氣,真不懂事。

父親已經無恙,你不必挂心。

父親卧床那幾日,我與弟弟心神不寧,看着父親嘔吐不止實在害怕,好在那病不會傳染,我們便一直待于屋裏陪伴娘親,守在父親左右,當時你如何我半點不知,待父親痊愈後,我才聽到一些讨厭的揣測。

他們怎樣說你,我都不會信。我與你親近一年的時日,只覺得開心不已,只想與你一同讀書,繼續在一起,你萬不可将我與那些壞人歸到一處,我心悅于你,你定要堅信不疑。

送你一套巧環,望能讨你歡心。

常人都言“安好勿念”,只可一半,你須安好,也務必要念我想我,否則來日再相見,看我不理你。

百花節後十日,于學塾中,陶澄。

輕陌的手指輕輕摸在“我心悅于你”上,心間似有甜蜜也似有苦楚,亦或是一片空白,楊柳葉又飄落在紙上,輕陌将它吹開,嘟起的唇又抿成一道彎,若是這一紙文字還算含蓄,那麽下一封信對他來講,就當真是确鑿的情書了。

輕陌,見信如晤:

我依舊很想念你。你的回信也太短,叫我看上幾遍還嫌不夠,也鑽了空子,信短字少,竟一個錯字都沒有,此處略去郭先生表揚你的若幹字句,自己體會去罷。

我問父親可有機會去常州?父親只含混的應我,你別急,我用功讀書,得了父親的歡心後就求他帶我去看你。

果園裏可有朋友?別再與花鳥蟲草為伴,你這樣好,這樣叫人喜歡,是否已經有了一起玩鬧的夥伴?為你開心,可你千萬不能忘記我,每日都要想念我。

昨日端午,不知你是否吃到了臘肉粽子。想起去年,我們私會與假山之下,頭頂皓月當空,生怕被人發現,你大口吞吃的模樣我至今記得,實在好笑有趣,我也納悶,為何你都如此狼吞虎咽,毫無規矩,卻仍是好看的像明月一樣。

先生今日教了一首《鵲橋仙》,我頗為喜愛,為此還被弟弟笑話了一番多情之人雲雲,先生也道我是年少的小大人,不知該高興還是該羞赧,詞寫在信尾,望你也能喜歡,若是不喜,回信時也不許出言笑話。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此句甚妙,我大約百年千年也寫不出來。雖是牛郎織女,不大适合我們,但他們相距萬裏,就沖這處,我們也應學習他們。眼下你已經離開近三個月,仿若三年之久,萬一将來某一日,我們不再書信相交,我仍會牽挂你想念你,你須得同我一般,否則再見之日,便是我兇你之時。

端午後一日,于學塾中,陶澄。

輕陌輕呼一口,待這陣裹着溫熱的風吹盡之後,才将兩張信紙折起,放回到鐵盒子裏。他不比以往,七八歲時看信,便是單純的想念,等漸漸長大,心裏無法抑制的生出旖旎的想法時,再看信便會洶湧的落淚,怨恨,癡念,茫然,心思太重終于讓他生了一場大病,瘦的皮包着骨頭,毫無生氣,在那些昏昏沉沉的夢境裏,他已經看不清陶澄的模樣了。

“苦盡甘來麽?”輕陌莞爾,将他臨摹的那幾張拿在手裏,這是他生怕真跡保存不當而做的權宜之舉,“哎,好丢人,不會真的被他看到了吧。”

再是桃核雕刻的幾個小籃筐,閑暇時消磨時間,十四歲左右吧,那時妄想着有一天再見面,就把這個小筐當做見面禮,結果到底是沒好意思拿出手,比起陶澄身上的精致玉佩,一枚桃核果真寒碜。

最後是他頗遭嫌棄的刺繡,低劣的布面,顏色不甚光鮮的繡線,輕陌視若珍寶的将它們疊好,将所有的寶貝都原樣放回盒中,再重新系好包袱,放到之前的位置上去,佯裝成沒被動過的樣子。

輕陌拍拍手,站起身,去喚小厮,“還是雞湯面吧,你若是沒吃,帶來跟我一起用。”

小厮趕忙擺手,“不成不成,管事兒的知道了要罵我沒大沒小的。”

輕陌笑道,“不打緊,管事兒的聽我的,我罩着你,不怕,一個人吃飯不香。”

小厮一臉猶豫,輕陌揮手催他,剛轉身又把人叫住。

“那什麽…”不比之前潇灑大氣,輕陌也變作一臉猶豫,“你們青樓院,是不是,有那種藥膏或是什麽藥水…”

小厮巴巴的接話,“公子是說媚藥?”

“不是!”再來媚藥他就真下不了床了,輕陌道,“消腫的那種,能…能快些恢複的…”

小厮“哦”的一拐三繞,了然道,“縱欲之後消腫止痛的藥膏?”

輕陌握拳捶手心,“正是。去幫我尋一些來。”

小厮得令,颠颠的走了,留下的輕陌再強撐不住淡定,臉蛋臊的通紅。

十二.

用過晌飯後,本應吃飽喝足能再續上個午覺的,可惜湖裏冒出一大片鴨子劃水,天高雲闊,微風舒适,連鴨子都曉得要及時行樂,一只比一只能撒歡兒,擾醒了輕陌的盹兒。

想起陶澄要他多動動,輕陌便反手捶腰圍着水榭轉了一圈,最後抱回到樹幹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踢腿,“就我這體格,接一位客得停業三天,早被老鸨扔出青樓了。”

一想到自己的賣身契落在青樓裏,輕陌就很惆悵,“得要想辦法賺錢,也不知道…”正嘀咕着,又扭頭去尋小厮,看他也是百無聊賴的守在栅欄旁,便喚到,“杜六兒,過來!”

小厮聞聲趕來,輕陌道,“你知道贖身得要多少銀子嗎?”

小厮一愣,“公子想拿回賣身契?”

輕陌點頭,“自然想。”

“那得問管事,”小厮琢磨道,“管事都不見得能做主,具體多少銀兩還得看…”說着朝湖對岸的青樓樓頂指去。

輕陌陷入了焦慮,小厮火上澆油,“若是公子您,銀子怕是不夠,得要按金子來算。”

輕陌哽住,一時間不知是該為自己的身價高興,還是該為多舛的命途嘆息。

輕陌還是睡着了,懷抱着随他去吧,至少讓他多享受享受眼下被陶澄包養的心思,在鴨子不甚悅耳的叫聲裏昏昏睡去,等醒來時,天光染着火燒雲的緋紅,他被攬在溫暖的懷裏,周身都慵懶的要融化一般。

“什麽時候來的?”輕陌小小的打了個哈欠,躺椅并不寬敞,他大半個身子都趴在陶澄身上。

“沒多久,正巧趕上你流着哈喇子的時候。”

“拙劣,你何時見我如此不雅?”

“昨晚。”

輕陌真是無從反駁。

陶澄輕笑起來,胸膛震動,惹的輕陌心髒亂跳,陶澄去摸他睡的紅熱的臉蛋,“睜開眼,當心晚上睡不着。”

輕陌不依,長睫顫抖,仍是要怼,“是誰說晚上不來了的?”

陶澄坦然至極,“我自不是君子,出爾反爾又如何?”

輕陌再次啞口無言,憋着一口氣驀的仰起腦袋,拿一雙剛睡醒還氤氲的眼睛瞪他,不怎麽兇,“你是不是,拜了個說書的當師父!”

陶澄莞爾,眼裏濃郁的深意讓輕陌看的有些癡,下一瞬便是天旋地轉,再睜眼,就見陶澄壓覆在上方,輕陌感覺有些不妙,喃喃的喚,“陶澄。”

若是早晨的親吻叫輕陌不夠回味,那麽眼下,陶澄單手捏着他的臉蛋,迫使他唇瓣嘟起,迫使他張開着唇齒接受他野蠻的侵占,毫無溫柔可言,卻讓輕陌盈了滿眼的淚水,只一眨就濕了臉頰,他雙手都攀附到陶澄身上,抱在他的肩背上,仰起頭,予取予求。

手指沾到了濕意,陶澄停下來,輕聲哄,溫柔的像剛剛作惡的人不是他一樣,“不哭。”

輕陌微微搖頭,不肯睜開眼,他收緊胳膊,又擡起腦袋,盲目的把唇往前送,陶澄改捏為撓,唇瓣再次相互含吮的時候,手指輕輕抓撓在輕陌的下巴上,哄逗小貓一般,抓了幾下,又撫在輕陌的耳邊,捧着他的臉蛋親吻的難分難舍。

這一回溫柔缱绻的親昵能讓輕陌回味到下輩子,他抿抿紅腫的唇,被陶澄瞧見,便又愉快的得了好幾下啄吻,陶澄抹開他的眼淚,倏然笑起來,“你我本是雲泥之別,本就不該有交集。我膽小如蝼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你今日弄傷弄疼我了,我懷恨在心,日後我見你定會畏畏縮縮,十分難堪。”

輕陌才歇的眼淚又洶湧而出。

喬二奶奶何時踏入過偏院一步?那是唯一一次,她怒火滔天的狠狠扇了輕陌兩巴掌,她咬牙切齒的怒罵,“卑賤的狗東西,勾引男人的手段跟那被你克死的娘如出一轍,別讓我再知道你靠近大少爺,否則,将你扔進北疆從軍,帶着你一身的厄運永遠別想回來!”

輕陌不怕從軍,但他怕再也見不到陶澄,于是他擦掉嘴角的鮮血,“二奶奶息怒,小的不敢有非分之想。”

喬晴眼裏怒火更甚,只聽她嗤笑一聲,輕言念叨,“二奶奶,只是二奶奶。”陡然又甩過一巴掌,呵斥道,“跪下承諾!”

心裏鮮血淋漓,輕陌卻幾乎未曾猶豫,跪到地上,甚至不用喬晴再催,他就彎下腰,雙手撐在地面,磕頭承諾道,“小的保證,不礙大少爺的眼。”

那時輕陌鑽了狗洞未果,送信未果,心間一片灰冷,等陶澄能下地走路,第一時間就來偏院裏找他時,輕陌便冷着一張臉對他吼出那段長長的,違心的話。

陶澄不可置信的瞪着輕陌,輕陌咬咬牙,從鼻子裏哼出嘲笑,這向來都是別人對他的嫌惡,輕陌沒想到有一天會用這樣的方式來中傷自己最珍貴的心上人,他道,“還要用你的熱臉來貼我的冷屁股麽?”

年少誰不氣盛?何況是陶家人人恭維的大公子。

陶澄從震驚中回神,漸漸表情如霜,“輕陌,原來你心眼如針尖。”

這便是兩人分道揚镳前最後的對話,殘忍到任誰也無法忘卻其中的每一個字句。

輕陌嘴唇顫抖,像被親吮久了連舌頭都捋不直了一般,含混不清的只會說“不是的”,陶澄卻還有心逗弄他,先威脅了兩句“不許哭”,接着一面給他擦淚一面調侃,“我沒見到誰對我畏畏縮縮,倒是有一人頗為膽大,拿着柳條抽我,三兩句嘴巴就要溜一溜,活像拜了個說書的為師父。”

輕陌又破涕為笑。

陶澄摸他紅潤的嘴唇,壓低了聲線,“被肏的狠了,還敢罵上一句‘王八蛋’。”

輕陌的眼淚算是止住了。

他瞪着兩水潤潤的眼睛,磕巴道,“沒…沒吧?”

“下回争氣點,別暈,別迷糊,興許就能聽見你自己在叫些什麽。”

輕陌自認為捉住了重點,依然磕巴道,“下回?還…還有下回?”

陶澄被他惹得直笑,“還想有下回?休想。”

火燒雲淡去,變作了灰藍色的天空,挂着一枚淺色的白月。

小厮推開栅欄門走來,先伸長了脖子瞧瞧院裏,見兩人蹲在湖邊說笑,這才小跑到跟前去領吩咐,“二位公子爺,晚飯點兒了,需要命小的去備菜麽?”

陶澄歪過頭問輕陌,“你中午吃的什麽?”

輕陌答,“還是雞湯面。”

陶澄垂眸想了想,又問,“想吃青團嗎?”

心緒波動的太密集,也怪眼前這人連連出招,輕陌鼻尖又有點泛酸,他“嗯”到,“想。”

小厮接過話,“青團,有紅豆餡兒的,桂花餡兒的…”

“不必。”陶澄笑着截過話,“不麻煩了,我們等會兒出去逛逛。”

小厮一拱手,下去前又往兩人滿是泥土的手上多瞅了一眼,心想,“這還能活麽?”

“這真的還能活麽?”輕陌也嘟囔,一手把着光禿禿的柳枝豎在坑裏,一手往裏面填土,再看陶澄那邊已經完工了,不咋有信心的嘀咕,“有心插柳柳成灰。”

“你都打哪兒學來的,”陶澄失笑,又幫着他捧土,“好歹給它們一條活路,若是不插,它們必死無疑。”

輕陌“嗯嗯”的點頭,“言之有理。”

陶澄追問,“早知眼下,何必當初?到底為何糟蹋它們?”

輕陌說不出口,只補上兩腳實實土,“現在就出去逛逛麽?”

“嗯。”陶澄拍拍衣擺,進屋裏把輕陌的腰封拿出來,邊幫他系邊說,“去吃些小吃,再給你做幾身衣裳。”

“我都穿慣粗布麻衣了,今日這件輕飄飄的,像沒穿似的。”

“不比粗布舒服?”

“舒服。”輕陌擡着手臂,有些想要抱住陶澄,可惜陶澄拍拍他肚子,“好了。”又皺眉道,“太瘦了。”

寬腰封勒出輕陌盈盈一握的腰肢,如紗的衣料像雲團,襯的輕陌越發清秀,他摸摸肚子,也皺起眉,“叫人認出來怎麽辦?”

“認出你麽?”陶澄問,“除了陶府的人,你還在哪兒露面叫人記住過?”

輕陌搖頭,“我就是擔心好巧不巧被陶府的人認出來,看見我們在一起。”

陶澄想想那好巧不巧的後果,決定不可冒險一試,于是牽過輕陌的手心,兩人一同往水榭外走去。

陶澄道,“帶你去易個容。”

十三.

輕陌算是發現了,陶澄就是個騙人的鬼,這哪裏是易容?這根本就是變裝。

輕陌兀自羞赧,身着一襲女子的廣袖輕衫坐在銅鏡前,任由侍女撚着一支簪子別進他的發間,他歪過頭瞧了瞧,發覺十分好看。

陶澄卻不甚滿意,他本是在和花魁閑聊,此時走到桌前,從滿盒精致的發飾裏挑出一個步搖,晶瑩碧綠的玉身頂端垂有三束流蘇玉珠,他遞給侍女,“換成這個。”

花魁掩口輕笑,“從上到下每一處都是陶大公子挑選的,若是這位公子不嫌棄,便送與你了,不必歸還。”

還不待輕陌出言拒絕,陶澄便替他謝過了,輕陌想,“成吧,這上好的料子拆一拆,金絲銀線用來刺繡倒也不錯。”

從花魁的水榭小院裏出來,輕陌總想擡手去碰步搖,無奈那只手被陶澄牽着,只能聽玉珠碰撞的清脆聲擾在耳邊。

陶澄滿眼帶笑的瞧他,“不習慣?”

“你摸着良心,”輕陌怒目而視,依舊不怎麽兇,這問的這叫人話嗎,“換你,你能習慣嗎?”

陶澄安撫的揉揉他的手心,“小心別去碰臉,當心把妝碰壞了。”

輕陌才要觸到唇上的指尖乖乖收了起來,“這口脂好像是蜜桃味的,她塗了好多,我感覺嘴唇很重。”

陶澄的目光落在那兩瓣朱紅的唇上,一開口就是情話,“沒塗時也有桃子味。”

這措手不及的要輕陌接不上,憋了小半晌憋出一句,“我…我沒嘗出你是什麽味,但還是很好親。”

陶澄莞爾,“大約再過段時日,父親南邊的果園會生産一種黃色的水果,狀似刺猬,聞之奇臭,印象頗為深刻。”

輕陌謹慎道,“你要如何!”

陶澄笑道,“逗你的。”說罷從輕陌的唇間輕輕嘗了一口桃子味。

兩人慢慢走近青樓,遇見的人愈發多了起來,瞧見陶澄牽着一窈窕女子時都難掩詫異,待兩人終于從青樓院裏出來,走上喧鬧的夜市時,輕陌嘆息一口,“你這個陶公子當的也不容易,怎麽好像誰都認識你一樣,走哪兒都有眼睛看你。”

“是有些無聊無趣。”但眼下他能被越多的人認出來越好,陶澄牽緊了輕陌,“走吧,去吃青團。”

青團鋪子還開在老地方,幾年間的新口味層出不窮,隊伍排到了街中央去。

輕陌摸摸自己餓扁的肚子,回頭問陶澄,“我等下能多要兩個麽?”

陶澄瞧他可憐,便說,“不能。”

輕陌哽住,有點想要往陶澄的腰封或者袖口摸去,“我知道你的碎銀放在哪兒。”

“你現在可是窈窕淑女。”

“那你君子不好逑麽?”

陶澄勾唇,只看着輕陌笑,輕陌頓時了然,就在傍晚時才聽了這人說自己不是君子,出爾反爾又如何。

這就是被包養的命運,金主說什麽便是什麽。

輕陌索性轉回身,垂眸看長裙遮蓋住腳尖,發覺自己活像鬧脾氣的小娘子,心裏正嫌棄着,聽見陶澄笑嘆一聲,“吃一個解解饞,咱們再去尋別的。”

但是老板不同意。等好不容易排到兩人後,老板一聽說只要兩個鹹蛋黃的,頓時不咋認同,“來都來了,多買幾個,這團子能放兩天呢。”

于是輕陌眉開眼笑的提着袋子,袋子裏裝着圓滾的好幾個小團子,他嘴上還叼着一個,吃着吃着“唔”了一聲,“我是說怎麽有些甜,口脂被我吃掉了吧?”

陶澄抹掉他嘴角的碎渣,“無妨,吃完了再幫你塗。”

輕陌好奇到,“你還随身帶着一盒?”

昏暗的小巷裏,輕陌被抵在石磚牆上,他有些鬧不明白,之前他都那樣沒臉沒皮的求着陶澄親他一下,陶澄偏不,眼下是親過了,所以親上瘾了不成麽?

輕陌雙手抵在陶澄胸前,剛開始還能惦記着別把青團擠扁了,唇舌厮磨了半晌後便什麽也惦記不了了,舌尖被裹吮的有些疼,嘴唇也被碾壓的絲絲發麻,若是誰有心往這處巷子裏瞄一瞄,定會遮住眼睛罵上一句“沒羞沒臊”。

輕陌快要換不過氣,腦袋暈暈乎乎的,他哼着推搡了幾下,被陶澄唇貼着唇的啞聲哄,“不動,給你塗胭脂呢。”說罷才算離得遠了些,目光黏在水潤的唇上,又去看輕陌水光流轉的眼睛,陶澄微微搖頭,“還不夠紅。”

輕陌只捉到了這幾句話的空隙來喘息,緊接着又被陶澄無法拒絕的牢牢吻住,輕陌的腿有些軟,雙手捉在陶澄的前襟上輕輕顫抖,他能明顯的感覺到有一處正勃勃的抵着自己,稍作一個巫山雲雨的想象,輕陌就要受不住的嗚咽。

不太妙。兩人的唇舌終于分開,額頭相抵的吐出灼熱的喘息,陶澄咽下一口,頗為愉悅的輕笑到,“先緩緩。”

輕陌垂眸,眼睫煽動,看見兩個人下身對着鼓出一塊來,也失笑道,“就怪你。”

陶澄又去啄他的鼻尖,“怪我,想你想的太久了。”

“青團都被壓壞了”堵在嗓子眼兒,輕陌張張口,心間震動,眼裏止不住的潤上一層水霧,甚至以為是自己心緒太過甜蜜,出現了幻聽。

陶澄去吻他要落淚的眼眸,嘗到了鹹澀的味道,“我六歲寫信給你時,就想你了。”

輕陌強忍着眼淚,嗡聲道,“我也是。”

“那時候只有心裏想,後來,”陶澄彎起唇,“後來,不論哪裏都很想。”

輕陌憋着哭又要笑,“我也是。”

這一回的親吻柔情且緩慢,輕陌投入的忘情,陶澄在親到奇怪的口感時停了下來,映着昏暗的光亮,他看見輕陌的上唇窩裏晶亮亮的挂着一團鼻涕,輕陌也嘗到了,尴尬的羞憤欲死,再沒了什麽情意纏綿的心思,捉起袖子一通胡亂的擦拭。

陶澄待笑夠了,才捧起輕陌的臉蛋,看他嘴唇豔紅,可惜眼睛也紅成一片,他擡手把步搖扶正,動作憐愛,話卻不太正經,“怎麽想我的?想着我弄過很多次?”

當真不是君子,明晃晃的流氓胚子,輕陌害羞的不太敢看他,嘟囔道,“沒你想着我弄過的次數多。”

陶澄悶悶的笑,“也就親你的時候能乖一點。”

經年的執念倏然被揉化開,頓時輕松舒暢,帶着些不可置信卻又合乎情理的感嘆。

遭殃的就只有青團,有幾個被擠得狠了,從油紙包裏黏糊糊的漏出來,輕陌仍是寶貝的抱在懷裏,香糯的味道惹來一長串肚子叫,陶澄牽起他,“我也餓了,去找吃的。”

長街兩旁盡是火紅的燈籠,繁華熱鬧。

“以前,我得了空也會到這條街上來賣刺繡。”那時輕陌只顧着尋個擺攤的地方,從未留心這些老百姓都在張羅叫賣些什麽,“我記得…說起來你不要笑。”

陶澄應他,輕陌才繼續回憶,“我記得有一回,就在我攤兒前,兩個半大的男孩追鬧,撞翻了另一個人端着的面,他很生氣,驚呼到,‘我的糊粉!’我才知道那不是湯面,是叫做糊粉。”

陶澄看他,“然後呢?是想吃糊粉?”

輕陌輕輕的搖他的手,心情頗為雀躍,亦或是掩飾難堪,“有點香,那個味道。按理我應該就換個地方的,我是換了,但是,磨蹭了一會兒,那個糊粉的香味讓我有些饞。”

陶澄二話不說,帶輕陌邁進了吃粉吃面的鋪子。

一碗排骨湯糊粉,一碗魚湯糊粉,一籠鮮肉湯包和一份八仙蒸。

輕陌下筷子前念叨了一句“我是淑女”,這才把吸溜糊粉的動靜控制住,湯包就是要一口吞,豬油凍化成的汁水美味無比,被香醋壓住了糊口的油膩感,一頓飯吃的心滿意足。

還有三日就是七夕,街上多了許多牛郎織女的剪紙、燈籠、窗花等玩意兒,輕陌打着飽嗝兒停在一處攤子前,他拿起一個八面的走馬燈,燈面上畫着精致的作畫,若是旋轉起來,畫中牛郎和織女便栩栩如生的互相奔赴,最終擁在一起。

輕陌喜歡到了心坎兒裏,不待開口問陶澄,就看他已經掏銀子付完了錢,心裏更是美妙難言,“等回到院裏,把它挂在哪兒好呢。”

十四.

明月高懸,繁星閃爍,夜間的風吹皺湖面,波光粼粼比白日裏更加璀璨。

走馬燈籠挂在了屋檐下,輕陌望着它慢慢悠悠的旋轉,在心間默背起朝朝暮暮的《鵲橋仙》,背不到一半,心思就被擾亂了,陶澄又在舔他頸子上的傷疤。

輕陌無法抑制的繃緊身子,手去推他肩膀,“別舔。”想躲也躲不開,躺椅就這麽大點兒地方,他跨坐在陶澄的胯上,整個身子都被擁在懷裏禁锢住,越是想掙開,越被勒的緊,脖子上還懲罰一般的被咬了一口。

不疼,很癢,害的輕陌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他索性捧起陶澄的臉去跟他親吻,唇舌相互蹂躏,半晌才溫柔下來,輕陌氣喘籲籲,伏到陶澄的肩窩裏去,正巧看見石桌上的包袱,他輕笑起來,用濕潤的嗓音問到,“我陡然間想起一件有趣的往事。”

陶澄“嗯”了一聲,手上不規矩的到處揉捏,不過幾下就鑽進了輕陌的衣衫裏,輕陌任他為所欲為,“還是在街上賣刺繡,說來奇怪,別人買東西都是越便宜越好,偏偏有一個…是有好幾個人,買我的刺繡時跟我講,‘刺繡費時費力,尤其費眼睛,你繡的如此好,應不止就賣這點錢’雲雲,偏要塞給我幾顆碎銀甚至一錠銀元,我哪來的錢找還給他們?”

陶澄一言不發,只湊去親他的唇,輕陌不依,“眼下想來,其中貓膩必定與你脫不開關系。”

“脫得開。”陶澄啄他的下巴,又往他頸間拱去,輕陌的胸口和臀上都被揉捏,在傷疤又被重新含住時,終于耐不住甜膩的喘息,他求到,“別親。”

陶澄便松開口,一只手還捏在軟滑的臀肉上胡作非為,修長的手指試圖探進臀縫之中,他抽出另一只手,一面去散開輕陌的衣衫,将他大片白皙的胸口和肩膀露出來,一面親吮上去,印下連串的紅痕。

輕陌被吮的嗚咽,也顫抖着去摸索陶澄的腰封,屁股上被頂着堅硬的一根,讓他尾椎都泛起酥麻,沿着後背一路酥到了腦袋裏,頓時回想起昨夜被肏弄的歡愉。

昨夜有春藥,今夜兩人互通了心意,情欲翻湧的比用了春藥還強烈。陶澄的手探進了輕陌的亵褲裏,捉住翹起來的肉根來回撸動,耳邊帶着顫音的呻吟讓陶澄血脈噴張,他擡頭去看輕陌,看到他嘴唇紅腫,眼裏盛着皎潔的月光,漂亮的惹人疼,他啞聲打趣到,“小娘子?”

輕陌羞恥的搖頭,額頭抵在了陶澄的肩膀上,那個惱人的腰封他還未解開,可腰肢卻不由自主的擺動起來,挺着肉根往陶澄的手心窩裏抽送,舒爽的刺激讓他雙手更加不聽使喚,他嗚嗚啊啊找陶澄求救,“幫我…嗯啊…解不開…”

陶澄使壞的挺動腰胯颠弄他,那根勃發的性器就隔着幾層輕薄的衣料陷進了輕陌的臀縫裏,連那炙熱灼人的溫度都熨燙過來,輕陌“啊”的一聲驚喘,穴口食髄滋味一般的翕合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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