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十六.

從茶館出來,三人一道往青樓院走,途中遇見胭脂鋪子,陶澄問輕陌,“想不想要胭脂?”

輕陌搖搖頭,他現在只想快些回去水榭小院,陶澈心緒複雜,他也一樣。

“早上你沒少用胭脂胡鬧,”陶澄牽着輕陌往鋪子裏去,“再買幾盒回去玩。”

陶澈眼神瞟一瞟這兩人,沒跟上去,雙手抱胸等在鋪子外,心裏烏七八糟的亂成一團,他從記事起,最為親近的就是他溫柔賢淑的娘親,為數不多的幾次生氣都是因着那叫輕陌的下人,陶澈皺起眉,還有一回例外,在他還不懂事的時候,他奶聲奶氣的問,“娘,你為何不是大奶奶?明明家裏就只有你一個姨娘。”

後來便被關在屋子裏禁食了一整天,陶澈直到現在都沒再敢問這個問題。

青樓院街口分別,陶澄把裝有月紋服和胭脂的包袱遞給輕陌,“下午好好歇息,晚上等我一起吃飯。”

輕陌乖順的點頭,又朝陶澈微微颔首,陶澈不咋領情,抓着他哥轉身就走。

望着兩人漸遠的背景,輕陌這才嘆出一口氣,身子卸了力氣,連肩膀都垮下去,他心頭堵着十幾餘載的怨念與氣憤,或許也沒有,只是一團空蕩蕩的,不知名的情緒憋悶在身體裏,叫他恍惚又無措。

輕陌拖着步伐,目光黏在地面上,游魂一般的晃回小院裏,杜六兒迎上來要接包袱,被輕陌擋開,“無事,你…你去…”

小厮見輕陌眼底通紅,也不敢追問,默默等着。

輕陌抿唇,嘗到了一點口脂的甜味,不是他想要的,他道,“你去端一壺酒來,要辣的。”

小厮得令,“哎”了一聲後發覺不對,猶豫道,“您…昨晚還…”卻見輕陌已經朝河邊走去,索性不招人煩,端酒去了。

輕陌坐在石凳上,看見兩條本是光禿禿的柳枝上已經抽出了鮮嫩的小芽,仿佛再過不久就要郁郁蔥蔥,他沒什麽歡喜的心情,反而思緒飄飛。

那些他飽嘗的委屈,他也曾像拔光了這條柳枝一般将它們努力忘掉,眼下卻發現,忘不掉的,委屈源自思念,思念會成疾,這一身的疾早就融入骨肉,哪怕挫骨揚灰喝了孟婆湯,他仍是能叫出心念之人的名字。

“所以喬二奶奶你真是打錯了算盤啊。”輕陌喃喃,倏然又微微笑起來,眼裏終于有了點光亮,“姻緣注定,相伴百年。”

小厮捧着酒壺來時,見輕陌懷抱着包袱,一整張臉都埋進去了,嚴絲合縫的,他摸不準的喚了一聲,沒人理他,小厮想起管事兒常嘆的名言“難伺候,一個個的都不消停”,他無聲的咂咂嘴,還是勸到,“公子連日縱欲,不宜喝酒,還是多歇歇為好。”

輕陌還以為自己會把積怨都哭出來,卻不想哭是沒哭,憋倒是憋了個好歹,他聽小厮要走,趕忙擡起臉把人叫住,“你們青樓有沒有面具?”

小厮又領命去找面具去了,輕陌拍拍胸口,管他縱欲不縱欲的,抄起酒壺就對嘴喝了一大口,沒有預想中的辛辣,滿口甜絲絲的,原來是一壺蜂蜜糖水。

輕陌的眼睛笑起來,一點點咽下糖水,心緒也漸漸由苦澀變甜。

回程的路上,陶澄拉着陶澈又去了一次胭脂鋪子,他看陶澈還是一臉苦悶的模樣,招手道,“過來挑挑看,娘平日裏都喜好哪種顏色?”

陶澈像見了鬼,“你要做什麽?綿裏藏針?”

陶澄被逗的輕笑,陶澈說,“你這團棉花也太薄了一點,針都不用藏。”

“孝敬娘幾盒胭脂罷了,”陶澄無奈,“被你說的那麽狠毒呢?”

“我仍是不太相信。若照你所言,那誰被誣陷,害你們一別十年,你現在能不怨恨娘?”

“你怎麽就知道我不怨恨?”

陶澈被噎住,試探到,“那…那你怨恨?”

陶澄只道,“都跟輕陌老死不相往來了,還談那麽多做什麽?”

“也是,”陶澈搶着付了錢,勾搭上他哥哥的肩膀,“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那誰也不例外。”

兄弟倆回了陶府,沒從正門走,煩心遇見那些客套話不斷的客人,兩人從後院翻進來的,把劈柴的侍仆吓了個好歹,侍仆就是被陶澄賞金錠的兩個人,他們彎腰問好,被陶澄哼了一聲,“別叫我尋到錯處,否則罰你們爬狗洞。”

侍仆連連稱是,不明白為何前後反差這麽大,陶澈也雲裏霧裏,“咱們家什麽時候有這懲戒了?”

陶澄道,“他們自己發明的,當初…”又擺擺手,“算了。待會兒客人走了去給娘送胭脂,你可知道什麽該說不該說?”

陶澈頗為糾結,一面五味陳雜的擔憂他娘,一面又十分想看好戲,他長嘆一聲,“行吧,再讓你多個啞巴弟弟。”

喬晴扶着腰把客人送到門口,一轉身就累的直皺眉,她肚子已經很大了,坐久站久都不舒坦,侍女攙扶着她慢慢走到桂花樹下,正嗅着花香放松,便聽見她的兩個兒子說笑走來。

陶澄三四天沒着家,被喬晴說了好幾句,陶澈簡直不敢想象,只是不着家就要挨訓,那等他娘聽說新進門的媳婦兒不僅啞巴還是個可人的時候,該是什麽樣的慘狀。

陶澈把胭脂呈上,做和事老,“哥買來孝敬娘的,快消消氣。”

喬晴并未看上一眼,她坐下身,将胭脂推到一旁,臉色不渝的瞪着陶澄,“無事獻殷勤,你昨晚在哪兒遇見你爹的?”

陶澄老老實實的答,“酒樓吃晚飯時,剛要進雅間,碰上面了。”

喬晴只問,“心上人?”

陶澄道,“嗯。”

陶澈看看他哥,又看看他娘,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亦不敢開口打岔。

喬晴仍是溫聲細語,“何時冒出來一個心上人?與娘娘說說。”

“前幾日在寺廟拜佛時遇見的,她磕頭起身時不甚踩了裙邊,差些摔倒,我伸手攬了一把,遂相識了。”

喬晴輕輕點頭,又問,“相貌如何?”

陶澄答,“傾國傾城。”

“細細描繪一番,你爹也說這個姑娘樣貌頗俏,配得上你。”

陶澄垂眸莞爾,“倒是我配不上人家。”

陶澈默默感嘆,上一回聽他哥哥說如此肉麻的話語,還是六七歲時看他給那誰寫書信時,他哥不去賦詩寫詞實在可惜。

喬晴用手絹揮開散落的桂花,“既是不願說,便罷了。”

陶澄道,“娘若是肯,明日我就将她帶來陶府給娘問好。”

喬晴似是隐隐的低笑一聲,“澈兒在哪兒找到你的?”

“茶館裏恰巧碰見,就我一人。”

“他與你說過了沒有,娘已經為你定下一門親事,再過幾個月的冬至,你将明媒正娶,将那家的女兒娶進陶府,成為你的正房。”

陶澄點頭,“我聽娘的。”

喬晴問,“你将如何待你這個啞巴心上人?”

陶澄道,“收作妾室,若是她願意。”

陶澈一言不發,折了一根草叼在嘴裏,免得他不小心嘴巴一溜,把茶館裏那句“別怕,娶不了的”拿出來嘲笑他哥。

真是,十句話裏八句假話。

胭脂被喬晴拿回屋裏去了,她其實有些意外陶澄會如此乖順,但忙了大半日,實在困乏,再想一想陶老爺不知在哪兒緬懷那女人,心裏更是一番嗤笑,竟是覺得有空閑想這對陰陽相隔之人,不若閉目小憩。

陶澄換了一身衣裳,出來就瞧見陶澈靠在門邊,“今日七夕,不出去玩?”

“一幫酒肉朋友,聚多了也無聊。”陶澈拐了陶澄一肘子,“到底,怎麽打算的?”

“沒什麽打算,随機應變罷了。”陶澄笑道,“管好你的嘴,否則我轉頭就慫恿娘給你謀劃一門親事。”

陶澈扁嘴,“你厲害。”

陶澄牽了馬,躍身上去,“我是厲害,信不信我可以把這門親事轉嫁到你頭上?”

陶澈瞪大了眼,随後一拍馬屁股,“春宵苦短,走你的吧。”

十七.

水榭小院籠罩在濃烈的夕陽中,只有屋檐下的走馬燈轉轉停停。

似乎是撲了空,院裏屋內都沒見人影,陶澄靠在石桌邊上,猜想着輕陌能去哪裏。

剛要走,聽聞有人喚他名字,陶澄好奇的尋聲擡頭,什麽也沒瞧見,但那聲音确确實實是從頭頂飄來的,他張張口,邊踱步過去邊應道,“輕陌?”

“我在這兒!”輕陌支棱着身子,伸長了脖子往下面看,看到了陶澄的半個腦袋,“你再過來點。”

陶澄繞到了屋子後面,順着一架長長的木梯看到了輕陌,“你也不怕摔下來。”

“摔下去也是青草地,怕什麽。”說是這麽說,也不知道是誰手指頭捉緊了瓦片,力道大的恨不得要把瓦片捏碎,待陶澄也爬上來坐到身邊後,輕陌毫不猶豫的就抛棄了瓦片,牢牢貼在陶澄身上不撒手。

頂着一張曬的紅撲的小臉,輕陌問,“喬二奶奶都跟你說什麽了?”

“等到今年冬至時,就把那家姑娘娶進門。”

“如何娶?”

“明媒正娶。”

輕陌“唔”了一聲,含混到,“其實我也想好了,你來之前我就一直在尋思這事兒。”

陶澄揉他的手指把玩,“想好什麽了?”

“想…屆時我就乘着它,”擡手指指湖邊的一葉小舟,“漂泊流浪,随遇而安,興許會偶遇桃花源,就此銷聲匿跡。”

陶澄忍着笑,“好好說話。”

輕陌被撈進懷抱裏揉了一把,遂改口,“看我不抄起長矛大槍攔在街中央強搶新郎!”又仰起臉,“新郎官,你跟我走嗎?”

陶澄低下頭啄吻他,滿眼滿心的寵愛,“跟。”

夕陽落下天際,火燒雲只燒了小半晌,茭白的月亮就高高懸起。

兩個人擁在一處親吻的膩膩乎乎,風吹過來拂起輕陌的月紋服寬袖,雲團一樣的料子,掃在身上輕輕柔柔,輕陌問,“好看嗎?”

懷裏的人已經洗掉了妝容,黑發披散,襯着一張素淨白皙的臉蛋,陶澄怎麽瞧怎麽覺得喜愛,“好看,傾國傾城。”

輕陌不理他的鬼話,“我是問衣裳好看嗎?”

陶澄親着他鼻尖,“沒你人好看。”

小厮來時便尋着笑鬧的聲音找到坐在屋頂上的兩人,“爺,您倆位是出去逛逛還是在小院裏用晚飯?”

應景似的,輕陌肚子一長串兒的叫,他羞赧的趕忙用手捂住,“就在這兒吃吧,上街的話我還得梳妝。”

陶澄依着他,對小厮道,“備在院裏,要清淡些的,多拿些點心。”

小厮得令,轉身便是一溜小跑,心裏想起輕陌問他贖身的事情來,咂咂嘴搖搖頭,能拴得住陶家大公子,這麽一棵金貴的搖錢樹,青樓院怎會能輕易松口?

夜色越發濃郁,天地間都染上墨藍,八角高樓亮起搖曳的燈火,隔着粼粼的湖水看去,是一片熱鬧繁華之景。

陶澄伸長了胳膊,在輕陌還有幾節梯子才能着地時就把人打橫抱進了懷裏,“不可再爬高,摔下來不是鬧着玩兒的。”

輕陌皮到,“怕把孩子摔掉了?”

陶澄垂眼嗤笑,“沒少給你,是該懷一個了。”

這番說詞要是被郭先生聽去,大抵要嗚呼哀哉的去洗耳朵。

輕陌想怼上一句“你得再努努力”,腰身的酸痛讓他沒敢造次,只撥開了陶澄的外衫,隔着薄薄的衣裳一口咬在他鎖骨上。

“不可爬高。”陶澄由着他咬,又重複到,“還想自己身上再多幾道傷麽?”

輕陌這才老實了,他被放進躺椅裏,話雖是在指使人,語氣倒滿是示弱,“你去床頭把香囊拿來,我幫你戴桃胡。”

纖韌的紅色細繩擰成兩股,墜着一顆精雕細琢的小籃筐,輕陌問,“你想要戴在手腕上,還是戴在脖子上?”

“手腕易丢,就挂在脖子上吧。”陶澄又問,“你呢?”

“自然是要同你一般,免得搶親時,人家一看信物都不戴在同一處,肯定要說我們倆不同心的。”

陶澄被逗笑,半跪下身趴伏在輕陌的膝蓋上,露出脖頸讓他系結,他摸着桃核上的紋路,仿佛心緒一般盤錯,陶澄慢慢道,“輕陌,若是我有事欺瞞與你,你會如何?”

“何事?不妨現下就說。”輕陌連着系了三扣死結,這才拍拍陶澄肩膀,“信物在身,不論是何等之事,我暫且都能寬恕你。”

悖德之事。

陶澄湊近輕陌,唇舌厮磨,他捧着輕陌的臉蛋,“不妨永遠不說,我不希望你知道。”

輕陌的眼神裏盈滿了疑惑,陶澄又道,“即使你将來不湊巧的知道了…”

輕陌見他猶豫,追問到,“我會如何?”

陶澄輕輕搖頭,“你會如何我不知道,但若你躲我,離開我,我一定是要強搶民男了。”

輕陌仍是滿眼的遲疑,陶澄又親了他一口,随後站起身,拿起另一條紅繩系在了輕陌的脖子上,信物桃核剛剛好墜在兩條鎖骨之間的窩裏,精致小巧,惹人喜愛。

輕陌摸摸它,又拽過陶澄的手,“上午時就說好了,戴上了它就再不能形同陌路。”

陶澄道,“嗯。”

“所以,只要你不是做出傷天害理,喪盡天良之事…”

話未說完就被陶澄打斷,“若正是傷天害理之事呢?”

輕陌瞅着他,掙紮了一番妥協道,“與你一同下地獄,在陰曹地府裏湊合過吧,還能真離開你不成麽。”

杜六兒身後跟着另兩個小厮,人手端着豐盛的小食,他推開栅欄門,聲響遠遠的傳到輕陌耳朵裏,他趕忙錯開唇瓣,埋首到陶澄的頸窩裏,一口一口輕吐着灼熱的喘息。

招架不住,只要陶澄稍稍撩撥一下,輕陌就能輕而易舉的被引誘,他悶聲的埋怨,“你安生些!連杜六兒都知道我們連着縱欲好幾天了。”

陶澄的一雙手還不甚規矩的探在月紋服裏,他轉頭見三個小厮駐足在不遠處,當真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陶澄擡聲道,“無事,過來吧。”

石桌上有一盞油燈,明黃的光暈罩在各色吃食上,更添一層口欲,小厮們擺盤後便退下了,剩杜六兒呈上幾盞天燈和花燈,“請公子燃燈時多些謹慎,當心火燭。”

陶澄應下,摸出幾顆碎銀賞給小厮,“下去吧,碗盤明日再收。”

小厮前腳走,輕陌後腳就擡起頭憤憤,“我倏然有個疑問,杜六兒怎麽知道我們縱欲好幾天的?”

伴随着他質疑的是叽裏咕嚕的肚子叫,陶澄笑的頗為愉悅,拍拍輕陌屁股,“快吃。”又道,“那藥膏咱們用的太快了,我找他要了兩回來着。”

輕陌聞言一愣,頓時一臉慘不忍睹。

填飽了肚子後,有一個人理虧,得要依着他的心肝寶貝,于是兩人一前一後又爬上了屋頂。

輕陌打着嗝兒睡在陶澄大腿上,入眼盡是皓月繁星,越欣賞,天際仿佛越空曠遙遠,他喃喃道,“陶澄,我心滿意足,既不想去回憶過去,也不想去擔心将來。若是四季不變,永遠停留在眼下,或是一場天災,再不複生息,一切就結束在這一瞬,那多好。”

陶澄抿唇輕輕的莞爾,也仰起頭去看磅礴的星河,那一首《鵲橋仙》默念在心裏,似是又出神了小半晌,他才低聲道,“不好,我應是比你貪心許多。我們歷經了十幾年來诠釋長久,接下來該要朝朝暮暮,晨夕相伴。”

輕陌眼眶發酸,忍了忍,打趣到,“人家說的是‘豈在朝朝暮暮’,是‘豈在’,你恰好與它對着幹麽。”

“嗯,說起來矯情,你要聽麽?”

“當然要,只我說了許多肉麻兮兮的話,我多吃虧。”

陶澄的手指陷在輕陌的發絲間輕輕摩挲,他道,“我爹冷漠,一心經商,我娘她…不說她了,至于陶澈,幸好有他在,家業事業都落在他身上,才能容我如此肆意,說起來,這世上沒什麽可讓我挂心的。”陶澄頓了頓,指尖描摹在輕陌眉尾,“除了你,我應是別無所求了。”

輕陌轉過臉,埋進陶澄的腰腹間深呼了一大口,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是真的苦盡甘來,輕陌在洶湧來潮的情緒裏甚至都想要感謝喬二奶奶。

他抽了抽鼻子,尋到陶澄的手與他指間相扣,“現在的我們還不能,所以你…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陶澄勾起唇,“離寺廟不遠處的街坊裏确有一個啞巴姑娘,我去年今日燒香時遇見的,她家裏窮苦,父親才過世卻沒錢下葬,母親腿疾不能行走。”

輕陌撐起身,陶澄将他環在胸前,繼續道,“我給她錢財下葬父親,又給她尋了一個裁縫的活兒,讓她能養家糊口。”

一時間輕陌隐隐摸出了苗頭,“她該不會是在…在青樓院裏做裁縫吧?”

“真聰明。”陶澄親他的耳垂,“她立下字據,若有一日我需要她,她赴湯蹈火都會竭盡全力。”

輕陌舔舔唇,想要把猜測說出口,卻只道,“你要她如何幫你?”

“昨日被我爹撞見,果然今日我娘就問起來,我尋個時間,待明早回府上看看,我爹白日裏總不在家,只需尋個陶澈不在的空當,我帶她去見見我娘。”

“然後,跟喬二奶奶說,這個啞巴姑娘就是你的心上人。”輕陌詫異,“你…你讓她來頂替我?”

陶澄笑道,“嗯。最重要的是她在青樓做事,我出入這裏便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

十八.

“等等!”輕陌皺起眉,腦袋頂在陶澄的下巴上,蹭了蹭,“不對啊,喬二奶奶不是給你定了門親事麽?”

陶澄照搬下午的話,“別怕,娶不了的,總不能真讓你攔路搶親。”

“其實想想有些激動,若我長矛一指,你便牽我上馬,我們抛下長長的花轎隊伍,抛下熱鬧和喧嚣,從此浪跡天涯。”輕陌“啊”的一嘆,“私奔啊,那我也算風光了一回呢。”

陶澄把他展望宏圖的手從半空捉回來,扣在胸前揉了揉,“風光只是一時,但浪跡天涯似乎不錯,令人神往。”

輕陌收不住翩翩幻想,腦海裏的兩人正策馬奔騰,一個飽嗝兒把他打回了眼下,他無奈的抿抿唇,“你要如何攪黃這門婚事?”

“出入青樓的要麽雅客,要麽嫖客,你覺得我當屬于哪一種?”

“自然是嫖客。”輕陌毫不猶豫。

陶澄輕笑,“但凡被人瞧去,不論我挂着什麽陶家大公子的名號,一次兩次可能被當做雅客,三次四次,身邊常伴着可人,總是會冒出風言風語。”

“大家口口相傳,一傳十,十傳百…”輕陌不可置信,“你這是自毀名聲!”

陶澄将他擁緊在懷裏,“需要名聲的是陶澈,不是我。”

輕陌默默,心間五味陳雜,難言低落,他喃喃道,“喬二奶奶能被你氣個好歹。”

陶澄也嘆息,“總有人要妥協。”又道,“待她生産前後,她再分不出其他心思,那時你便可離開青樓。”

輕陌望着湖中倒月出神,半晌才悶悶的應了一聲。

陶澄疼惜他,輕言安撫,“別怕,你也說了且看船到橋頭。還有段時日,不急。”

潑墨的夜色被映亮,八角高樓裏悠悠飄出許多盞天燈,今夜除了鵲橋,也有一彎火光灼灼的燈橋。

這處水榭小院的屋頂也燃起一盞,輕陌撐着鐵絲架,小心翼翼的盯着,生怕燭火撩到了燈面,待熱氣充滿燈罩,搖搖欲上,陶澄便點點他的手背,“松吧。”

輕陌“嗯”了一聲,小聲叮囑,“暫且由你代我們浪跡天涯,飄遠一點。”

乘着夜風,天燈很快飄走,一直到它融入漫天的燈橋之後,輕陌才收回目光,他羞恥到,“我太矯情了,這樣不好。”

陶澄搖搖頭,捧住他的臉蛋,溫柔又深情的親吻下去。

翌日,陽光初升。

陶澄一推門出來,就瞧見石桌上立着好幾只鳥雀,羽毛豐滿,低着腦袋在碗盤裏啄食,他莞爾,又回身輕輕掩上門。

杜六兒睡眼惺忪打着哈欠來時,正碰見他們的陶大貴客親手收拾殘羹,把他驚的天靈蓋都要炸開,趕忙小跑過來,“別!可別!”

陶澄“噓”到,“無事,幫我拿些皂角來。”

杜六兒轉身去轉身回,端着皂角盒呈在陶澄面前,“這萬萬不可,前些天上桌陪輕公子用飯已經吓破了小的膽兒,如今這要是被管事兒的知道了,我得卷鋪蓋走人。”

“那就不讓管事的知道。”陶澄将碗盤都歸攏到了一處才罷手,他示意小厮跟着,兩人走到湖邊蹲下身。

陶澄垂手進去,小厮便打開盒蓋,舀了一勺皂角粉倒在他的手心裏。

“有時會在學塾裏同學生們一起用飯,飯後大家一同做打掃,連小孩子都能做的事情,你說呢?”

“陶公子,您在學塾是在學塾,在青樓院又是在青樓院,怎可同日而語?”

陶澄笑起來,甩甩洗淨的手,“罷了,本就是等你時順手而已。”

小厮痛恨自己為何貪睡那一時片刻,畢恭畢敬道,“公子有何吩咐?”

“兩件事。一是今日飲食依舊清淡些,昨晚的蝦仁釀肉和豆腐湯他頗為喜愛。”

小厮點頭稱是。

“二是,不許他刺繡,我已經與他說過,若他還是找你要手繃繡線之類,不可給。”

小厮為難的欲要張口,一擡眼看見陶澄的眼神,立馬又點頭稱是。

碎銀沒了,陶澄索性賞了一枚碎金,“待他起身後,去尋個手法紮實的人來給他按揉一番。”

小厮歡喜的心肝直顫,望着陶澄離開的身影,又朝屋門望去,只望見走馬燈上執手相看的牛郎織女,歡喜也繞了個彎變成了一口長籲。

連着好幾日未出現,陶澄本欲先去私塾一趟,又想私塾裏還有幾位先生,暫不缺他一人,遂又折回青樓,尋到管事的帶路去裁縫院。

梁芷心跳未定,她剛上工便被喚出來,眼下與陶澄坐在花壇邊,她用随身攜帶的本子和筆墨與陶澄說話,寫下娟秀的“打扮”兩字後,擡眼跟了一個疑問的眼神。

陶澄便看了看她,莞爾道,“不用,你已經很好。只需多揣摩一下心境,等着我再回來接你即可。”

梁芷點頭,又寫:放心。

陶澄沒有讓她等很久,大約晌午飯過後就差人叫她到青樓街口去。

梁芷戴好面紗,深呼吸為自己打勁兒,佯裝成陶澄的心上人讓她莫名的很亢奮,在被牽上馬環在陶澄懷中之後,亢奮陡然全數變成了緊張。

陶澄道,“馬車怕是有些招搖,委屈你了。”

梁芷趕忙搖頭,她一動不敢動,又聽陶澄輕笑道,“府裏就我娘一人,她還不知我們要來,待會兒許是會為難你幾句,不必慌亂。”

梁芷又點頭,倒是因為響在頭頂的聲音而越發緊張,她小心翼翼的做着深呼吸,幾次下來才堪堪平複住心跳,又颠簸不多時,陶府的匾額映入眼簾。

喬晴今日心情上佳,因着昨夜入睡後,夢見出嫁那年風光至極惹人羨嫉的是她,默默無聞随後而來的妾室才是那個女人,陶老爺的百般寵愛都集自己一身,哪有分給那個女人一星半點?

貴妃榻搬到了桂花樹下,喬晴倚靠在上面,手裏捏着針線在做一雙虎頭鞋,她深嗅花香,贊嘆到,“你說,把旁邊那兩顆梅花樹砍了,換成桂花,老爺能同意麽?”

侍女道,“自然是同意的,眼下您是府裏最大,什麽都應依着您。”

喬晴被取悅,她懷過兩個男孩,憑借經驗推測肚子裏這個仍是個小夥子,陶老爺老來得子,定會十分喜愛,喬晴嘴角勾起得意的笑意,在看到陶澄牽着一姑娘走來時,笑意又盡數退去。

十九.

在梁芷還未摘下面紗時,喬晴就發覺那雙眼睛并無出彩之處,在看了全貌之後,心下驀的一松,道不明是不屑或是失望,她還以為會與那個女人多麽相似,以至于讓陶老爺沉入回憶。

不過平平。喬二奶奶慢條斯理的啜着桂花茶,小半晌才放下茶杯,“從小就啞?”

梁芷微微颔首,拿出一只小巧的毛筆,一瓶墨水,和一本以線縫制的紙本放在石桌上,複又垂下雙手,十分乖順的模樣。

喬晴輕瞥了陶澄一眼,“你們平日就這般交談?”

陶澄笑道,“是。沒有絲毫聒噪,別有意味。”

喬晴又轉去看梁芷,“梁姑娘,你之前可知我的澄兒是陶府的大少爺?”

梁芷微微搖頭,又提筆道:之後才知,少爺平易近人,甚好相處。

“昨日,他已經于官家的女兒定下婚事,這事澄兒與你說了麽?”

梁芷點頭,喬晴接着道,“既如此,你須得等到澄兒娶了正室之後才能進門,做一房妾室。”

梁芷提筆:不敢有非分之想,少爺的婚娶之事,小女全聽您的安排。

喬晴命侍女添滿茶水,這會兒才緩緩順下心氣,官家的女兒還未見,就明目張膽的把一介平民往府上帶,不論是陶澄故意為之還是不懂事,她沒有當場發火為難,喬晴自認已經很給面子,她道,“家裏如何?”

梁芷一一寫明,喬晴以喝茶掩飾住不滿,又問,“你眼下在哪兒做事?”

梁芷穩住心跳,與陶澄對望一眼,随後寫到:青樓院中做裁縫。

喬晴一頓,皺眉追問,“青樓院?”

陶澄接過話,只出口了一聲“娘”便被喬晴瞪住,“這幾日你不着家,是混跡在青樓裏?”

陶澄坦然承認,喬晴擡手就潑了他一身茶水,“你二十歲了!還要娘給你講是非對錯嗎!”

梁芷掏出手帕欲要給陶澄擦衣,被喬晴呵斥住,“澄兒向來獨來獨往,怎麽莫名就冒出你這麽一個心上人,之前兜着面子沒有問你,眼下你倒是說說你用了什麽詭計?”

陶澄接過手帕,随意撣了撣,他道,“娘,先別生氣,你先聽我說。”

喬晴嗤笑一聲,“‘傾國傾城’,‘是我配不上人家’,你也說得出口?你可知你是陶府大少爺?”

陶澄順着他娘,斟茶遞上。

恨鐵不成鋼一般,喬晴怒道,“打小就愛和卑賤之人厮混,那一個還不夠你長記性麽?”

陶澄垂着眼簾,看不清表情,梁芷亦不敢言,眼下的發展還算在兩人的預計之中,她小心翼翼的呼吸,聽陶澄低聲說,“娘,消消氣。”

喬晴哼笑,“你且說。”

“自是知道常出入青樓不好,尤其是定了婚事。”陶澄拿起茶杯送到喬晴手裏,以便接下來挨潑,“于是我琢磨不若給梁姑娘開一間裁縫鋪子,她不用在青樓做事,我自然也不必出入青樓。”

預想之中的茶水未潑到身上,喬晴伸手輕撫在陶澄臉頰,溫聲道,“澄兒,女人的心機娘比你知道的清楚。”

陶澄疑惑,“何意?”

“不過是想利用你罷了,攀附上陶府,享榮華富貴。”喬晴端起茶杯抿下一口,全然沒有之前憤怒的模樣,“面上矜持,內裏髒污。”

陶澄猛的站起身,拽住梁芷的手腕,語氣隐忍,“娘,今日就先這樣吧。”

輕蔑到懶于不屑,喬晴道,“慢走不送。”

出了陶府,從小巷子拐到一片河岸邊,兩人下馬沿着青草地慢慢走,陶澄悶悶的低笑,“辛苦你了,我娘說的那些話你千萬不要往心裏去。”

梁芷擺擺手,筆墨都落在了陶府裏,她苦于無法表述自己,只好又攤開雙手。

陶澄會意,“比我預想的還要好。暫時不再需要你做什麽了,你往常如何,今後還是如何。”

白日将盡,水榭小院裏空無一人。

陶澄先往屋頂上瞧去,只瞧見兩只小雀,這才确定自己是撲了空。

看來這幾日的欲縱的還不夠到位,還能容他有精力到處跑。陶澄自嘲的一笑,笑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關心則亂,多餘擔憂。

身上還浸着潮乎乎的茶漬,陶澄先換了一身衣裳,随後往樹下躺椅裏一躺,閉目靜心,細細思考接來下要如何演戲。

今日已經把最難的一步邁出去了,本是以為喬二奶奶聽見開鋪子後會勃然大怒,當下就要“棒打鴛鴦”,說不定日後還要對梁芷明裏暗裏使絆子,就像對待輕陌那般,可依照今日來看,喬二奶奶似乎并不會多費心思,只需要他一個人把獨角戲唱好,就能瞞天過海。

“多行不義必自斃啊。”陶澄啓唇輕嘆,吃了一肚子墨水,竟然用來處處欺瞞,果真如輕陌所言,男人的嘴是騙人的鬼。

一群野鴨趁着夕陽餘晖猶在,活躍的往水裏紮猛子,不知是撒歡兒還是捕食,叫聲嘈雜,陶澄掀起一只眼簾瞅它們,心道,“活的可真自在。”

也曾如此感慨的輕陌恰時回來,還未推開栅欄門就望見陶澄歇在椅子裏,他趕忙胡亂揮手拉住小厮,小聲道,“六兒,剛剛咱們騙過了花魁,你說還能騙的過他不?”

杜六兒有些身心俱疲,被折騰的。

晌午這位主子一醒來,狼吞虎咽用過飯後,刺繡倒是沒提,別出心裁的讓他去尋幾本講述五行八卦、周易陰陽的書籍,他颠颠的去了,碎金不敢白拿,回來時帶着一位所謂“手法紮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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