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二十六.

陶澄怔愣住。

只聽那軟糯又沙啞的聲音繼續道,“我在常州果園時,有一日,一位農夫的兒子帶着妻小來看望他,那個小男孩手裏拿着一本《百家姓》,後來送給我了。”

輕陌頓了頓,腦袋往陶澄頸窩裏拱,“我沒有找到‘輕’這個姓氏。”

陶澄難得有些不知所措,只低下頭吻了吻他的發頂。

輕陌不放過他,“嗯?你怎麽看?”

“我…”電光火石之間,陶澄輕輕笑嘆,“既然如此,便用為夫之姓冠你之名,如何?”

輕陌愉悅的心尖兒都在顫,下午時還感覺是個笑話,眼下心境一變,又感覺如此甚好,堪稱妙哉。

他牽住陶澄的手往自己脖頸間摸去,指尖觸在那道淺淺的傷疤上。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更像是魔怔了,這是你留在我身上的,以後不論發生什麽事情,它都是我們之間的聯系。”輕陌似是嘆慰,“我覺得慶幸,也覺得開心。”

陶澄被惹的心窩滿脹,“傻不傻。”

“我願意姓陶,”輕陌喃喃,“不為別的,就只因為你。”

月色流淌,一時間兩人再未出言,心裏卻如明鏡一般,似乎有些話到此為止就足夠了。

半晌後,陶澄都以為他的心肝寶貝已經要睡過去了,又聽他嘟囔,“陶老爺讓我算一算我們倆能否成親,他看上我了,說我和我娘如出一轍。”

陶澄哽住,一臉難以言喻,“你如何說?”

“糊弄過去了,我說既不知姑娘姓名生辰,也沒見過她人能看面相手相,算不出。”

罵又無從下口,陶澄噎了一肚子悶氣,“沒想到我爹對你娘如此念念不忘。”

“嗯,至少他待我娘是很好的。”輕陌閉着眼,披在身上的粗麻衣滑下去些許,露出他挂着齒痕的肩頭,陶澄愛惜不已的摸了摸,又将麻袋子蓋好,把輕陌往懷裏緊了又緊,嘴唇親在他耳朵尖上,低低喚到,“哥哥。”

輕陌就像被雷電擊中,從天靈蓋一直酥麻到尾巴根,“別叫。”

“怎麽出爾反爾?明明是哥哥求着我叫的。”

“平時別…以後都別,別這樣叫了。”

還磕巴上了,陶澄喜歡的不行,他晃了晃懷裏又軟又好揉捏的人,“你猜我答應麽?”

那定是不能答應的。

打也打不過,離又不離開,也沒什麽能拿出來威脅的,輕陌妥協的哼唧一聲,在真的要昏昏沉沉睡過去時,捉緊了最後一絲清明,問,“這就是,你不願,讓我知道的,事情嗎?”

陶澄應他。

“那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陶澄彎了彎唇角,“你從常州回來之前,我無意碰見爹和娘在争吵,爹說你娘托夢給他,告訴他你想我了,想的魂牽夢繞,想回來。”

連夜風都吹不散這處濃郁的甜蜜。

輕陌微微啓唇,想笑話他自作多情,可惜再不待說出半個字就陷入了睡夢裏。

應是亥時已過,天地一方靜谧的只餘兩個相擁的眷侶。

陶澄不樂意把輕陌一身白嫩的皮肉裝在粗麻袋子裏,索性自己穿了,還好麻衣寬松,将将好穿得下,接着又動作輕柔的把輕陌裹進了自己的衣衫裏。

河邊青草肥沃,馬也一飽口福,馱着兩人朝青樓院慢慢颠去。

杜六還守在栅欄邊,百無聊賴,只得對着花叢裏忽閃忽閃的螢火蟲打發時間。

“公子他傍晚就沒回來,整個青樓院都被我找遍了,影兒都沒一個…”

“公子他該不會是終于得罪了什麽暴脾氣的大戶人家了吧?”

“這都幾時了,不過應該是沒什麽事兒,不然陶大公子早該尋來了…”

“該不是路上被馬車軋了?正趴在路當間兒…”

小厮“呸呸呸”的扇了自己一嘴巴,餘光一閃,瞟見了陶澄橫抱着他的小主子走來,他趕忙站起身,打開栅欄門把兩人往裏面迎,“公子怎麽暈過去了?!”

陶澄失笑,“小聲些,累了,睡着罷了。”

哦,小厮吶吶,原來根本就是偷情去了,害他白擔心。

他跟在後面猶豫道,“那藥膏還要麽?”

“不用。你也下去吧,辛苦候到現在,明日再賞你銀子。”

小厮忙不疊的應聲,叮囑了兩句轉身跑了。

沒人再說話,肚子傳來的咕咕長叫就被襯的尤其明顯,陶澄将人放到床鋪裏,擡手就把這一身麻賴賴真跟個麻袋子一樣的衣服脫了,随手套了件外衫後便去掐輕陌的臉蛋,“睡了一路了,起來吃點東西。”

回到青樓院街口時,竟還遇見了擺攤賣馄饨的,正是輕陌老念叨的最喜歡的那一家,陶澄嫌棄湯湯水水的不好拿,于是只買了一袋子剛包好還沒下鍋的回來。

“起來,煮蝦仁馄饨給你吃。”陶澄見他哼唧着轉身,一巴掌拍到屁股上去,“聽話,吃完再睡。”

輕陌被擾的不開心,一溜兒抱着錦被滾到了牆邊去。

陶澄一聲嘆息,飽含了寵溺和縱容,“懶得你。”

結果輕陌還是起來了,攏着長了好些的衣衫在湖邊尋到了陶澄。

還是杜六搭起來的火竈,一口黑鍋裏翻滾着白吞吞的馄饨,陶澄在一旁切小蔥。

肚子叫的更響了,輕陌口齒不清的在嘟囔什麽,湊到陶澄身邊去撒嬌似的讨了個親吻,這才轉身去拿碗筷。

馄饨沒盛出來,兩人手捧小碗圍坐在鍋邊,湯汁上飄着一層脆嫩的蔥花和油星,香的直咽口水,有幾個破了皮的都被陶澄舀去,“好吃嗎?”

輕陌“嗯嗯嗯”的點頭,從餡兒裏剝出一顆完整的蝦仁夾到了陶澄碗裏,“難道不好吃嗎?”

陶澄笑道,笑的別有意味,“看和什麽比了。”

待輕陌意識到那句“吃完再睡”又成了騙人的話時,已經被抵在了樹幹上肆意揉捏,陶澄掐着他軟成柳條的腰肢,聲音浸了湖水一般溫柔,說的卻不是什麽好話,“什麽跟哥哥相比都得落得下風。”

輕陌呻吟的急切又熱情,連聲求着“別叫”,可惜身子敏感的仿佛滾在牛毛尖上,每一寸的律動都讓他舒服到骨肉酥麻,前後全都不争氣的濕潤成汁水淋淋的模樣,不出幾下就被肏到了高潮中去,抱在樹幹上顫的如同夜風裏的楊柳葉一般。

陶澄覆到他纖細的腰背上,從猛烈的肏弄變作了水磨工夫,享受媚肉不由自主的擰絞和吮吸,他把手指嵌進輕陌的指縫裏,低下頭啄吻他熱燙的臉蛋,“這麽不禁肏呢?”

輕陌“嗚嗚”的搖頭,口水從嘴角溢出,蹭在樹皮上,又蹭滿了半個臉蛋,他眼睛裏暈着月光和水色,旖旎誘人,果然陶澄只瞧了一眼就親吻上去,“寶寶。”

眼睫忽煽惹的唇瓣微微癢,連心尖兒都在震顫,陶澄一路親吻到下巴,又埋到頸窩裏去舔吮那道傷疤,下身也重新兇了起來,長驅直入,把輕陌牢牢的壓制在懷裏承受他的掠奪,可還是不夠,陶澄忍着強烈的心緒,一口咬在了輕陌的頸子上。

“唔!!”連腳尖都點了起來,輕陌蹙着眉心,才歷高潮的身子哪裏禁得住這樣糟蹋,他嗚咽着讨好又求饒,甚至努力去收緊後穴,夾住那根每回都像要他小命一般的性器一陣陣裹吮,“陶澄…陶澄…”

咬完了又心疼,陶澄喘着粗氣去細細舔弄因他而新添的傷口,輕陌與他十指交扣,有點兒委屈的問,“你,你怎麽了?”

“沒事。”陶澄安撫的和他臉蛋相蹭,親昵無比,倏然又抽出自己,抱起輕陌便往屋裏走去。

“太開心了。”陶澄道,“本以為你知道後,心裏會猶豫,會糾結。”

兩人倒進床鋪裏,陶澄從後擁着輕陌,撈起他一條腿挂在臂彎裏,怒漲的性器重新埋進甬道深處,肏的整間屋子裏都是淫靡聲,身為弟弟的那個人又混賬起來,舌尖卷進輕陌的耳朵裏,“哥,喜歡我麽?”

“喜歡…”輕陌快被磅礴的情欲淹沒,激動的不住痙攣,他反手摸索陶澄的手,摸到了就緊緊抱在胸前,一張口呻吟都不夠,唔唔啊啊的表白道,“好喜歡…啊!啊哈…”

“有多喜歡?”陶澄眼神黑沉,翻過身又把輕陌壓覆在身下,将他漂亮筆直的小腿盤在腰上,期間瞧見了腿肚上的劃傷的疤痕,不由分說的就舔弄上去,惹來身下這人連串的哀叫。

“好喜歡!想要…啊啊…想…”輕陌的雙腕被陶澄一只手束縛在頭頂,一副全然任人宰割的模樣,他眼角不停歇的流出淚來,打眼一看哪哪兒都是淫亂至極。

陶澄懲罰他話說一半,肏弄的兇神惡煞,“想要如何?”

“想要…嗚嗚…慢點,慢點…”輕陌崩潰的求饒,腰肢弓起成圓潤的弧度,在乳尖被牙齒叼住研磨時,毫無預兆的就被卷進了高潮中,只靠着後穴體會了一次情潮的巅峰。

陶澄終于貼心的緩下進攻,溫溫柔柔的用親吻把輕陌從餘韻中喚醒,“嗯?哥哥想要如何?還沒告訴我呢。”

輕陌想要咬他。

輕陌吐息灼熱,雙腿奮力的夾住陶澄的腰肢不松開,反正床第間的情話怎麽說的都可以,他便暢想到,“想要,要你背着劍,我背着鍋,丢下這兒的一切不管不顧,和你私奔。”

陶澄聽罷就笑開,“像天燈一樣,漂泊流浪。”

輕陌唔唔的應,“就像天燈一樣。”

陶澄道,“好,就聽哥哥的。”

輕陌埋首到他的頸窩裏磨蹭,又想要天災降臨,只到這一刻就很好。

卻不知在他們柔情蜜意之時,陶府裏已經鬧得天翻地覆。

二十七.

陶澈後知後覺自己闖了大禍。

他癱坐在椅子裏,面前是他娘撈起茶壺摔了他爹滿臉滿身。

今晚,李三揚言這是他婚前最後一次放蕩不羁,成親後再吃不到他鬼混的下酒菜,于是酒肉朋友彙聚一堂,在酒樓裏胡吃海喝,酒壺倒了一地,陶澈暈暈乎乎扶牆出來時,差些還牽錯了馬。

回到府上,喬二奶奶還未歇下,陶澈胡言亂語的關心到,“娘,快去睡吧,都這麽晚了。”

喬晴笑道,“你爹和你那個當哥哥的都還沒回來呢,一個一個的,知道這麽晚了還不着家。”

陶澈嘿嘿的笑,望着天上的月亮都能望出三個來,一段路走的歪歪扭扭。

喬晴扶着他一只手臂,拍了拍,“等你哥哥成了親,過兩年也為你尋一個好姑娘,有人管着你就不敢這麽喝了。”

陶澈哪還記得什麽官家小姐,漿糊一般的腦袋轉了一圈,只尋思出來在茶館裏見過的喬裝的輕陌,遂驚詫道,“娘,哥肯定樂壞了,你竟同意讓他把可人娶進來。”

笑意突然頓住,喬晴還以為是聽他嘟囔着聽錯了,追問到,“可人?”

陶澈一屁股坐進椅子裏,大着舌頭,“就是那個啞巴姑娘,哥還換她‘小娘子’呢,還給她绾頭發,不是…不是那個可人嗎?”

“什麽可人!那丫頭不是在青樓院裏做裁縫麽?”

“明明是青樓院裏的可人,長得那麽水靈,挺,挺好看…”

喬晴腦袋嗡嗡響,都說酒後吐真言,她趕忙按下心思,倒了杯茶水塞進陶澈手裏,一字一句的慢慢問到,“澈兒,梁芷那小丫頭是可人?”

陶澈比他娘還糊塗,“梁…梁芷是誰?”

喬晴不解恨的掐了掐陶澈的臉蛋,“要你何用。”

恰時小厮伴着陶老爺進了院裏,也是一身的酒氣未散,喬晴不自覺皺起眉頭,“你們倒好,若是澄兒回來也是個醉醺醺的鬼樣子,你們爺仨兒都要我這個大肚子來伺候是不是?”

陶老爺喝盡一杯茶水,不大願意搭理她,指指陶澈,還不待開口就被喬晴連珠炮一般劈頭蓋臉的轟炸過來。

“老爺,你去哪兒了?”喬晴的眼神在陶老爺衣襟周圍掃了一圈,沒發現胭脂的痕跡,卻倒是說不上來如願不如願。

陶老爺忍下一口,只道懷孕之人脾性不定罷了,“澈兒這是怎麽了?”

“澈兒無礙,倒是你的大兒子有些不妥,”喬晴站起身,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把陶老爺按在椅子裏,“據說那個梁丫頭是個可人。”

陶老爺疑惑道,“梁丫頭?”

喬晴捧着心口,氣不打一處來,嗔怒道,“不是和你提起過麽?澄兒把她看中的那姑娘領回家來,怎麽兒子的事情你都不上心?”

喬晴壓根不知道她和陶老爺,和陶澈看到的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陶老爺撐着額頭,終是想起有這麽一茬,可惜他腦袋裏浮現的是輕陌穿着長裙的模樣,自那時起,他便默默給輕陌扣上了“小葶”的稱呼,在喬二奶奶提起梁芷時,聽了一耳朵卻未放心上。

陶澈半趴在桌上,還在說胡話,支支吾吾道,“嫂子是個啞巴,就沒人跟娘頂嘴了…”

喬晴反過身就用手絹甩了他一耳光,又對陶老爺焦急道,“是個可人!啞巴也就暫且不追究了,她相貌平平,還頗有心計,撺掇咱們澄兒給她盤下一間鋪子,好歹那日被我看穿,提醒了澄兒。”

陶老爺揉着眉心,心道,連出身都如此相似。

他正追悔今日未能算出陶澄的姻緣,眼下趕忙多念叨了幾遍“梁芷”,将名字記住,等着下回再去尋那算命先生。

喬晴還在數落,陶澈也喃喃不停,吵的陶老爺耳朵疼,他呵斥到,“少嫌棄別人!別忘了你又是從什麽地方出來的!”

屋子頓時陷入安靜,陶澈怔了一瞬,還是不甚清醒,手一歪碰倒了茶杯,骨碌碌摔在地上,只這一點兒動靜都令人心驚。

喬晴張張口,眼圈一下子紅透了,“我?我從什麽地方…”

“相貌平平?”陶老爺打斷她,他晚上一直未離開客棧,望着隔街的青樓院借酒澆愁,越是莺歌燕舞越讓他觸景傷懷,“你還想要如何标致?這容貌在當年可是花魁!”

“花魁?”喬晴怒極反笑,“扔大街上都沒人多看一眼,能叫花魁?你是成日裏抱着癡心妄想,看誰都像…”

“住口!”陶老爺豎起眉毛,“讓你不愁吃穿,讓你享受富裕的不是我這個當家的,是和你結拜姐妹的華葶!”

喬晴氣的發抖,這個女人活着時要受她壓制,死了還要因她受氣!二十多年來她費盡心思讨陶老爺歡心,讨來的都是些表面敷衍,什麽千年修得共枕眠,盡是笑話!

也罷,本來當初答應嫁過來,不就是為了不愁吃穿,享受榮華富貴麽。

“一身酒氣,做什麽情深義重的惡心樣子!”喬晴一抹下巴,濕了滿手背,又笑自己真是可憐之人,抄起圓肚茶壺就朝着陶老爺胸口摔去,“既然這麽喜歡,她死了的時候你怎麽不跟着一起殉情!”

陶澈終于清醒了,看着一地破碎的陶瓷片,後知後覺自己闖了大禍。

“爹…”他輕聲喚到,冷不丁打了個顫兒,趕忙站起來扶着喬晴坐到椅子裏,“娘,消消氣,別着急。”

陶老爺氣的直喘,幾次欲張口都憋了回去,胡亂用腳把茶壺碎片踢到一旁去,拍着胸口來回踱步,“有心計,還說別人有心計!你是怎麽對華葶的孩子的?華葶把你當做妹妹,閉眼之前沒念叨她的孩子,倒是記着不能讓你委屈受苦,你再看看你是…”

“她死就是因為那個倒黴東西!我怎麽對他的?你怎麽不看看你是怎麽對他的?”喬晴嘶吼完又嗤笑,“我用肚子裏的一威脅你就點頭了,他是華葶的孩子,難道不是你的嗎?你簡直枉為人父!”

陶老爺指着喬二奶奶的手直發抖,陶澈暈頭轉向的連聲勸也勸不住,喬晴嗚嗚的哭,瞪着一雙怒極的眼睛看殺陶老爺,“喝了酒回來發瘋!對我撒什麽氣!怎麽?粥鋪那賤人沒留你過夜嗎?!”

陶老爺一甩袖子,走的頭也不回。

陶澈徹徹底底的聽不明白了,可也來不及顧上許多,只疊聲安撫他娘,一轉身,本想倒杯茶水的,卻見喬晴倏然頓住了哭泣,臉色從紅漲猛的變作煞白,“澈兒…澈兒…”

陶澈瞪大了眼睛,他看到血洇濕了薄薄的裙擺,猩紅刺眼,他按着喬晴的胳膊,也吓的面色如紙,“娘!你別慌!別慌!我這就叫人!”

剛剛那一通大吵讓仆人們自覺的避開,眼下院裏無人,陶澈氣急敗壞的扒在門框上扯開嗓子,好在有小厮從旮旯裏竄出來,“二少爺有何吩咐?”

陶澈深深呼吸,穩住心神,他道,“趕緊去找李大夫,再找人去把老爺叫來,喬二奶奶要生了!”

小厮大驚,忙不疊應着聲,轉身就跑。

陶澈折回屋裏,一刻不停的抱起喬晴往裏屋去,看她躺在床鋪裏痛苦的哀叫,急的不知所措,他跪在床邊捉住喬晴的手安慰,“娘,沒事的沒事的,別怕,大夫很快就來!”

整個陶府一直手忙腳亂到下半夜才慢慢安分下來。

喬晴産下一個小男孩,雖然還差半個月才足月,但因為平日裏喬晴吃喝甚好,孩子倒不顯的柔弱,被倒拎着拍後背時,哭聲能傳到府外去。

爺倆總算松了一口氣,待一切都安頓好,陶澈也跟着脫了一層皮似的,趴在喬晴床邊細細叮囑了兩句便回自己屋裏了,只留陶老爺陪在一旁。

喬晴的臂彎裏攬着睡着的小嬰兒,她筋疲力盡,臉色還是一片慘淡,“澄兒回來了麽?”

陶老爺為她掖了掖被角,溫聲道,“混小子不知道去哪兒了,明日再教訓他。眼下你受了苦,好好歇着,別亂想。”

喬晴閉上眼,微微扭過頭,“你叫我如何能不亂想。”

确實理虧,陶老爺抹下臉來道了聲歉,又俯下身在母子兩的臉蛋上輕輕親吻。

翌日。

陶澈起了個大早,先去看望喬二奶奶,見他爹正捧着小碗一勺一勺的伺候着喂粥,心裏千言萬語堵在喉嚨,愣是問不出口,索性轉頭去尋他哥哥認罪。

水榭小院裏,陶澄已經醒了,無奈懷裏黏着一個想要懶床的寶貝,輕陌哼哼着控訴他昨晚的獸行,“你好歹給我捏一捏。”

聲音也懶乎乎的,陶澄将他翻過身壓在床鋪裏,入眼的大片皮肉着實如用過刑一般,有吻痕,有咬痕,還有掐揉出來的痕跡,陶澄心疼道,“你怎麽不叫喚呢?”

輕陌聽罷就要朝他扔枕頭,“我!我沒叫喚嗎?我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靈,叫你更是,更是…”

“更是被欺負的慘。”陶澄接過話尾,也算還有點兒自知之明,他一雙手拿捏好力道按揉在後腰上,讓輕陌舒服的直哼唧,“我既然沒那什麽賣身契,不用存錢贖身,那今天就歇息一天吧…”

“嗯,叫小厮給你尋幾本話本來看,亦或…我帶你去私塾也成。”

那自然是去私塾!輕陌歡喜的撐起身子,捉着陶澄手腕讨親,“去私塾吧,我想去!”

正是眼看着又要鬧成一團的時候,輕輕的叩門聲響起。

陶澄貪心的又揉了一把,将輕陌的腦袋按在自己頸窩裏容他啃咬,靜靜聽着門外的動靜。

又是兩聲叩門,随後小厮猶豫道,“陶大少爺,您醒了嗎?”

陶澄琢磨了一瞬,揚聲應到,“何事?”

小厮回頭看看站在幾步外四處打量的陶澈,“您家二少爺來尋你了,說是有要事,十萬火急。”

确實十萬火急。

陶澄和陶澈站在湖邊楊柳樹下,相對無言。

陶澈看他哥冷着個臉,心下打鼓,“哥,你不說點什麽麽?”

陶澄瞧他,“說什麽?”

陶澈幹着急,只好把他剛剛倒豆子一般的話又單獨拎出來重複。

“娘今早寅時生了個男孩。”

陶澄“嗯”到,“母子平安就好。”

“是和爹争吵,怒極攻心氣的!”

陶澄似是嘆息,心道,還有得氣。

陶澈蔫了吧唧,“也是怪我說漏了嘴,話趕話惹出他們争吵。”

陶澄沉吟半晌,擡手拍了拍陶澈的肩,“早晚而已。咱們陶府…”

“咱們陶府?”

“咱們陶府…就是一場鬧劇。”

輕陌縮着個身子扒在窗沿邊,只露出一雙眼睛去偷瞄兩兄弟,抑或說是他的兩個弟弟,輕陌只能瞧見兩人表情沉重,他猜了幾種可能的事情,最後只遺憾今日怕是去不了私塾了。

正事說完,陶澈指了指屋檐下的走馬燈,“你們…是叫梁芷對麽?就住這裏?”

陶澄一頓,有點想跟陶澈坦白算了,欺瞞實為違心。

陶澈疑惑道,“有段時日沒聽你提起過,之前在茶館裏還濃情蜜意的,聽娘說,是她故意捉弄你什麽的?”

陶澄低聲失笑,“罷了,待會兒回去府裏,你就說是在郭先生家尋到我的。”

陶澈不大願意,“你和梁芷…”

話尾被陶澄接過,“等回去應付了娘,我再跟你細說。”

二十八.

陶澄回府,一入門頗有種上了戲臺的感覺,他掩唇,不知是嘆氣還是失笑,惹來陶澈側目,他道,“我這個做兄長的沒有給你樹立榜樣,實打實不忠不孝,日後你能忘記我就忘了罷。”

陶澈莫名其妙,心道不至于,他拍拍陶澄的肩背,“英雄還難過美人關呢,娘也只是眼光太高,你好好懇求她。”

“你不懂。”頓了頓,陶澄又道,“我也不懂。常說‘孩童無辜’,但女人之間的嫉恨總是能遷怒到孩子身上,無情無理,又無解脫之法。”

陶澈徹底聽不懂了,“為何從昨夜開始,你們說的話都如此令我費解?”

陶澄笑笑,不作答,與他并肩齊步去看望喬二奶奶。

陶老爺伺候了一上午,沒得到一記正眼,陶澄一來,他叮囑兩句便暫且離開了,喬晴懷裏抱着小寶貝晃悠,終于擡眼看看那道背影,眼神嗤笑不已。

兩個兒子裝眼瞎,陶澄坐在床邊請罪,“娘,我實在混蛋,還好你們母子平安。”

喬晴開門見山,“梁芷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她之前是個可人,後來被安排到了裁縫院,一直做活到現下。”

“為何?”

陶澄抿唇,似是猶豫,實則還未想好怎麽編。

喬晴道,“啞巴的原因?無法出聲?”

陶澈接過侍人端來的紅豆粥,聽罷稍稍一多想便明白其中緣由,他捧着碗也蹭到床邊去,偷瞧了他哥一眼,那垂眸不言的模樣應是有些不悅,也是,換誰被這樣揣測心上人,誰都不會心裏舒坦。

他吹吹粥,遞到喬晴唇邊,“娘,不跟哥一般見識,他被美色誤了明智,你實在氣不過,再賞他二十板子順順氣兒,啊。”

喬晴白他,陡然又堵了氣,“美色?那丫頭那姿色哪處能稱得上‘美’?昨夜你也說她長得水靈,你們陶家的男人眼睛都出毛病了嗎?”

戳到刺頭上了,陶澈放下碗連忙擺手,“我那是醉話,八成說笑呢,其實就平平而已。”

喬晴心煩,嚷他出去了,只留陶澄留在屋裏。

小寶貝睡的香,留了一大片哈喇子,陶澄拿着手絹輕輕擦拭,“娘,起名了嗎?”

“你爹說要找個算命先生來取。”

陶澄點頭,不知道會不會又找到輕陌的頭上去,他問,“你和爹都相信算命?”

喬晴不答,撐起身把小寶送到陶澄懷裏抱着,自己捧起碗喝粥,紅豆煲的軟糯,淡淡的甜味,以前華葶總愛守着個砂鍋煲一鍋,一層樓的姐妹都能分到一碗。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喬晴道,“娘還十幾歲的時候,先生斷言我有一處坎兒,越不過,比不過。”

陶澄心下猜測幾分,卻問,“先生說如何破?”

“他人無法援手,只能我自己想得開才行。”喬晴咽下一口粥,“昨夜生産時痛不欲生,心想我如此年紀還這樣受罪,說不定下一瞬眼睛一閉就赴黃泉。我這一生到此為止,仍是未能想得開,不知是被她折磨,還是被自己折磨。”

陶澄只靜靜聽,後将小寶貝輕輕放進床鋪裏,接過碗,“再盛一碗吧,多吃些,恢複的快。”

喬晴點頭,指尖碰在小寶嬌嫩的臉蛋上,“澄兒,給你弟弟起個乳名吧。”

陶澄心裏愧疚,他怕是不能看着這個小家夥長大了,又倏然心生一念,或許他娘能接受輕陌呢?他們能共同…

罷了,不可能。

就算可能,那便要埋沒他和輕陌之間悖德的感情,這對他來說又是不可能。

兩不全,其不美。

陶澄隐隐嘆息,“叫陶澈來起吧。”

喬晴沒追問,也沒說好與不好,兩人沉默半晌,眼看着粥要見底了,喬晴才道,“嫁給你爹已經有些追悔莫及,你不要叫娘也後悔生你養你。”

碗勺放回桌上,陶澄扶着喬晴躺好,他單膝半跪在床頭,“娘,我心裏也有不想後悔的事情。”

喬晴困乏的合上眼,“你出去罷。”

待陶澄走到門邊,喬晴又道,“和那丫頭斷幹淨,再去見見楊姑娘。”

輕輕掩門聲落地,侍女安靜的守在茶桌邊,屋裏只有小寶貝時不時砸吧嘴的動靜。

喬晴緩緩睜開眼,眉心微蹙,心間那股細細的異樣感越發濃郁。

院外,陶澈一彈身從花壇邊跳下來,迎上陶澄就把人拉着往無人處走,“哥,我将昨晚之事仔細琢磨了一通,有了一個不得了的猜想!”

陶澄心情不好,揚手揮開他,“小聲些,我腦袋疼。”

“你聽完我的猜想,腦袋指定更疼。”

看小孩子逞能似的,陶澄又一笑,“待我跟你交底,就該輪到你疼了。”

兄弟倆說躲也不為過,從後院廚房翻牆出去,藏身到了小樹林裏。

四下無人,也不擔心隔牆有耳,陶澈仍神神秘秘的壓低聲音,“哥,你一定穩住,別驚叫出聲了。”

陶澄就平淡無波的看着他,看他能說出什麽新奇玩意兒來。

“昨日爹娘争吵,爹說娘以前…娘以前竟是個可人!”

陶澄折了一條樹枝照着陶澈大腿抽去,“可人到底怎麽惹你了,說的好像可人就不是人一樣。”

陶澈理虧,又沒躲開,疼的直嘶氣,“我沒嫌棄娘!也沒嫌棄梁芷,你別激動,你聽我說。”

陶澄抱胸。

“兩人吵着吵着,說到什麽孩子,我當時雲裏霧裏的,眼下仔細一回想,娘管他叫‘倒黴東西’,還說他克死了誰,叫什麽…什麽…”

陶澄接腔,“華葶。”

“對,華葶,”陶澈一手握拳,拳錘掌心做陳詞狀,“所以我大膽一推測,華葶就是咱們府上的大奶奶,而那倒黴孩子就是已經被派去臺州的那誰。”

陶澄晃悠着樹枝,眼睛盯着上面翠綠的葉子。

陶澈見他哥毫無情緒波動,急切道,“哥,你不吃驚嗎?那誰竟然是我們兄長,是爹的大兒子,他才是真正的陶家大公子!雖然是我猜測的,沒有真憑實據,但無懈可…”

陶澄輕輕勾起唇,打斷他,“我在想…”

“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真正的陶家大公子會不會又折了一條楊柳枝,揪着上面的葉子算我今日還回不回去。”

陶澈仿若聽天書,一臉的茫然。

陶澄用樹枝壓在他肩頭,示意他席地而坐,兩人面對面,一副要深入談心的架勢。

陶澈迷茫,“哥?”

“坐着,以免你待會兒站不住。”陶澄又揚揚下巴,“捂着嘴,以免你待會兒驚叫出聲。”

被好奇心戰勝,陶澈歪歪個身子,手肘拄在膝蓋上,依言單手捂住嘴,留一雙眼睛巴巴的等着他哥講故事。

陶澄道,“你猜的沒錯,輕陌是我們兄長。他娘和我們的娘當年是青樓院裏的結拜姐妹,娘經年的嫉恨都發洩在輕陌身上,我甚至懷疑當年蔔算輕陌命克雙親的算命先生都是被娘指使的。”

“上一次爹娘争吵時你去勸架,壓根不是因為爹撿了輕陌的刺繡觸了黴頭,常州害澇災,而是爹藏在衣服裏的手絹被娘發現,撞破了爹想娶那粥鋪女人的心思,只因為那女人相貌與已逝的大夫人相似。”

“娘以肚子裏的孩子為要挾,将輕陌趕出門,并不是去臺州,而是賣到了青樓院裏。得要多麽巧,我回府時正遇見那販子數錢出來,嘀嘀咕咕的,我以為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小賊。”

“你那日在茶館裏看到的可人,不是梁芷,是輕陌。穿成姑娘的樣子就是為了不讓陶府的人認出來。”

“梁芷另有其人,的确是個啞巴,也的确在青樓院裏做裁縫。我在你和爹都不在家時,帶去給娘看過。”

陶澈已經從歪歪個身子變作了挺直腰板,幸虧他捂住了嘴,單看那雙眼睛,已經睜成了銅鈴一般。

陶澄擺弄着樹枝劃過他手背,“緩一緩?”

陶澈反手捉住樹枝,原來嘴巴也在手心遮掩下張成了圓雞蛋。

他趕忙舔舔唇,氣息不穩,“哥…你,你和…”他腦袋裏走馬觀花,陶澄給輕陌绾發,拍着輕陌的背哄着說“別怕,娶不了”,給輕陌買胭脂,當着娘的面說輕陌傾國傾城,是他配不上人家。

陶澄了然,坦白道,“我和輕陌在一起,就是你想的那種兩情長久,且在乎朝朝暮暮。”

“別跟我文绉绉!”陶澈大喘氣,說不上更驚異還是更憤懑,“讓我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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