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

緩!”

陶澄奪回樹枝,眼裏帶上笑意,“好,我不吱聲了。”說罷竟然一片一片揪起葉子,心裏念叨着“他睡着了,他沒睡着”,又思緒婉轉,想到輕陌每每被他淫弄到暈睡過去的模樣,心裏一片滾燙。

最後一片葉子離枝,陶澈開口了,“今早我在水榭小院裏尋到你,那屋裏頭的就是那誰?”

陶澄點頭,“昨晚鬧騰的太過,你若是沒來,我們還能再睡會兒。”

陶澈無力的掩住半邊臉,哆嗦着手都不敢多想。

“他…他知道麽?知道他自己其實是…”

“知道。爹親口告訴他的。”

陶澈又是一驚,聽着陶澄把輕陌在青樓院裏喬裝算命先生的事情娓娓道來,是如何诓騙李三卻歪打正着,是如何被小厮領到酒樓面對陶老爺,聽着聽着嘴巴又能一口吞雞蛋。

半晌後陶澈喃喃,“無巧不成書。”又道,“娘真可憐。”

陶澄“嗯”了一聲,聲音低沉,“輕陌不可憐麽。”

陶澈無法口出損言,一陣風過,樹葉簌簌,吹的他腦袋越發漲疼。

“那梁芷是怎麽回事,頂替那…頂替輕陌的?”

陶澄有些無奈,“是意外,碰見了爹。本來只是想讓別人看見,以為我是流連青樓,以此傳出些流言蜚語,我自毀名聲,給官家女兒悔婚鋪路,不算連累對方,沒想到碰見了爹,轉頭娘就知道了。我索性把梁芷送上門讓她棒打鴛鴦,就算她多疑去查,也确确實實能查到梁芷就在青樓。”

想了一圈,陶澈才咬牙問到,“然後呢?”

“然後…等娘生了,身子好些,官家來退婚,梁芷也不用再做掩護,我帶着輕陌離開這裏,流浪漂泊,說不定會偶遇桃花源,就此銷聲匿跡。”

陶澈呼啦一下子站起來,胸腔震的如同打鼓,他來來回回十分焦躁的踱步,把草地落葉踢得揚起,陶澄也撐起身子,背靠在樹幹上看他瀕臨爆發,決定要不要先發制人把他打趴下,以此要他冷靜。

“嘭”一聲,陶澈一拳捶在另一樹幹上,樹太粗壯,一抖沒抖。

陶澈回過身,眼角都紅了,氣的要命,“私奔?”

陶澄被莫名取悅,混蛋到底了,“私奔。”

“你就這麽護着他?從頭到尾把他護在身後,哪怕讓一個姑娘來頂替他?”

“十幾年了,執念太深,容不得他再受委屈。”

陶澈低吼,“你不是因為他挨了十大板子,跟他分道揚镳了嗎?不是也厭惡他嗎?”

陶澄靜默了小片刻,“裝的,裝的我心肝都疼。秦良是我的眼線,他走了之後,再沒有人跟我念叨輕陌…我曾深更半夜去偏院的屋頂上掀瓦片偷看他。”

陶澈徹底失去了言語。

二十九.

自小樹林不歡而散。

不歡的只有陶澈,他甩袖而去,多一眼都不想看到他哥哥一般,逃命奔走。

陶澄倒是心情舒暢,把玩着光禿的樹枝慢悠悠晃到街上,心裏還在琢磨着是先回去水榭小院,還是先去官家楊府再碰一鼻子灰,腳上卻已經朝着青樓院的方向去了。

這約摸也能叫身不由己。

陶澄暗暗自嘲,路過甜食鋪子再出來,手上的樹枝換作了一碗石花粉,上面鋪滿花生碎,白糖粉,櫻桃肉,楊梅汁,盛在青花瓷碗裏,晶瑩剔透,稍稍一晃就顫得水淋淋的,顫得陶澄這披着君子皮囊的浪蕩鬼心猿意馬。

輕陌還不知道自己的兩瓣屁股要遭殃,他獨自一人在湖邊站了半晌,野鴨三五成群的叫喚也沒能擾他半分,一門心思全在想喬二奶奶生了。按照他們的計劃,待喬晴生産完恢複些時日,他們就要戳破所有假象和謊言,就要遠走高飛了。

可未免太巧合,下午陶老爺來尋他算命,晚上回去就和喬二奶奶争吵,會不會在氣頭上說出些什麽來,畢竟他連自己兒媳婦都敢心思不正,而陶澄這趟回去又會不會節外生枝… …

輕陌越想越擔憂,甚至想到了萬一陶澄被囚禁在家,直到要和官家女兒成親了才能被放出來,那他是該月黑風高揣着榔頭砸個狗洞去救人,還是該尋個鋒利的長矛大槍把勢頭造足?

哀聲嘆氣,輕陌愁的不要命,喚杜六兒去找個香爐來,他要磕頭拜佛。

杜六兒連聲應,走前不甚放心,他只當是青樓可人終究等來了被金主抛棄的一天,他怕小主子想不開投湖自盡,“公子,你還是往裏站站,當心湖水濕了鞋。”

輕陌心煩意亂,趕他走,接着不顧腰腿的酸軟和乏力,懷抱着木梯歪歪扭扭的朝屋後挪蹭,龇牙咧嘴一副可憐樣兒,好不容易将梯子搭到了鳥窩下,又吭哧吭哧往上爬,拆了機關,把包袱拿出來叼在嘴裏,又複原機關,拍拍木盒,從鼻子裏嘆出一口氣,怎麽還沒有鳥兒來住呢?

陶澄就悄默聲的抱胸站在木梯下,輕陌攀下了兩階才餘光瞟到,登時吓的趴在了梯子上,嘴被占着,便豎起一雙眉毛罵他。

陶澄恨不得當下就扒了他褲子,露出那兩瓣滑膩膩顫呼呼的白團子來,他湊近前去伸開手,也不說話,輕陌了然的又下了幾階,随後被打橫抱在了熟悉的懷裏。

“我再晚來一炷香,你是不是就卷着銀票浪跡天涯去了?”陶澄打趣他,抱着人放進躺椅裏,輕陌一骨碌撐起身,捉住他衣擺,“別說笑,到底如何?”

陶澄反身端過石花粉,喂過去一口,勺邊刮刮輕陌下唇,“吃個涼粉都能漏,叫我怎麽放心你一個人浪跡天涯。”

輕陌睜着兩溜圓兒的眼睛瞪他,陶澄莞爾,“別說天涯了,你這小身條只能在我懷裏浪。”

真是不要臉不要皮了,輕陌摸摸嘴角,嘟囔到,“漏還不是被你捅的…不知輕重…”

陶澄聽罷就有點兒上頭,放了青瓷碗,不由分說把人擄到身上跨坐着,癢癢了一路的兩只手終于是如願的探進了衣褲裏,揉的輕陌一聲悶哼,“你要白日宣淫麽!”

“不宣淫,宣我挂念你。”一句話就安撫成功,輕陌沒點骨氣的就任他揉捏了,陶澄不再言其他,将他與陶澈坦白之事說了,“先拉一人‘入夥’,将來萬一發生了什麽也好內外有個照應。”

“萬一!萬一二少爺他轉頭又告訴喬二奶奶了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輕陌對陶澈提不起多大的信心。

“放心。”同語調一致,手上也放輕了力道,輕揉慢撚的,陶澄埋首到輕陌的頸間,又說起混賬話,“真不知輕重麽,只要你吃了一半進去…”

一半也夠折騰人了,輕陌嘟唇,胡亂推搡了幾下,“你還想都進來不成麽,那我不得一命嗚呼了啊。”

陶澄愉悅的低笑,舌尖卷起小桃核含着,吐字模糊,“下回試試?”

杜六兒抱着香爐颠颠歸來時,正巧瞧見他家小主子的一巴掌招呼在陶大公子的肩背上,吓的他趕忙遮住眼睛原地止步,“兩位公子,香爐來了。”

陶澄還沒膩乎夠,好歹兩只手舍得從輕陌的褲子裏抽出來了,他賞了一枚碎金打發走小厮,随後燃起香,一人三支,對着石桌上的香爐跪在草地上。

輕陌伏下身,祈願老天爺別再捉弄他們這對苦命鴛鴦,只願能平平安安的流浪世間。再多的,也想不出,索性求了世間也安好。

末了,兩人将香插穩在香爐中,靜默半晌,仿佛一出聲就要擾了老天爺聽信兒似的。

陶澄牽住輕陌,面對着面坐,你一口涼粉,我一口涼粉,不多時見了碗底,陶澄這才問,“數數銀票,數完了帶你出去,要緊事兒。”

“是去私塾麽?”

“私塾那邊我傳了信過去,今日告假一天。”

輕陌好奇,“那是去哪兒?我用喬裝成姑娘麽?”

陶澄親了一嘴的甜,又将他抱起往屋裏走,“喬裝成我的小厮,去敲開官家楊府的門。”

楊府門外。

在門侍開門的前一瞬,陶澄将滿手的禮品遞給輕陌拿着,只做一副大少爺的模樣,兩人被迎進前院,小厮已經見過回陶澄,知道這是未來的姑爺,忙不疊的去報。

輕陌只提了這麽短短一段路就累得直喘,臉蛋暈紅,陶澄暗想今早這人罵他禽獸不算冤枉,心疼的推了杯茶給他。

正是重陽節,楊府舉家就只有三小姐沒去賞花游玩,也難得沒再給陶澄吃閉門羹,楊姝謠款款前來,臉蛋生的漂亮,含着金湯匙嬌生慣養長到現在,又傲又縱,一身臭脾氣不用開口,只看她那一形一态就能頗有體會。

輕陌的緊張倏然消散無蹤,只剩端着看好戲的心思。

陶澄起身同楊姝謠問好,只得了一眼打量,随後楊三小姐揚揚手,“去蘇生記,你請客。”

那便去蘇生記,不在府裏還好說話,也好聽聽這刁蠻姑娘要鬧什麽戲譜。

小厮備好了馬車在門口等着,楊姝謠上車前指指輕陌,“大少爺,命你的随從先去一步,訂好雅間位置,免得待會兒要是沒座怎麽辦。”

先去一步,除非駕馬,一來他們溜達過來的,沒馬,二來,陶澄歪過頭看看輕陌,就剛剛那紅暈還沒下去呢,可不忍心要他再跑過去。

“好事多磨,不急這一時,若是沒座就換一家好了。”陶澄心平氣和道。

“換一家?你再去哪兒能吃到不甜不膩的糖水荔枝?”楊姝謠不滿,嘀咕了一句什麽,又氣吼吼的喚小厮給兩人牽一匹馬來。

直到坐在馬背上,被陶澄環在胸前,輕陌才敢大出一口氣,他哼哼着鼻音講悄悄話,“陶澄。”

陶澄應,“嗯?”

“現在知道我有多乖了麽?”

陶澄失笑,又聽他道,“假若沒有我,你會娶她嗎?”

“不會。”

“那會娶誰?”

陶澄低下頭親他發揪,分不清是逗弄與否,“梁芷吧。”

輕陌沒有見過梁芷,想到陶澄那愛看漂亮臉蛋的性子,陡然生出危機感來,“下回帶我,”又改口,“待會兒完事了,回青樓院帶我見見梁芷。”

陶澄忍不住輕笑出聲,“你聞見了沒,比陳年老醋還酸的味兒。”

手肘朝後頂去,偷偷摸摸的,頂的可使勁兒,輕陌威脅到,“帶我去!”

陶澄笑嘆,“帶。”

蘇生記不似酒樓什麽菜都有,大多是零碎小食,到時還未及傍晚,雅間空着好幾間,楊姝謠一坐下就報了連串的點心和糖水,毫不客氣。

陶澄見對面立着個丫鬟,一歪頭,果然輕陌有樣學樣呢,他不甚在乎的擡手讓輕陌坐下,楊姝謠拄着下巴,“大少爺,你對你這個随從倒是上心。”說罷不甘示弱似的,拉過丫鬟,讓她一屁股坐到身邊。

四人無言,兩個毫不在意,兩個心生尴尬。

小食一一上來,楊姝謠捏着小勺從糖水裏舀出一顆荔枝肉吞下,心花怒放一般,她這才開口道,“今日重陽,怎麽沒陪你父親母親去賞花?”

陶澄答,“母親今晨誕下一男嬰,卧床歇息。”

楊姝謠一頓,“那他們感情可真好。”

陶澄未答,也不反問,又聽她道,“你來好幾次我都閉門不見,這态度還不明确麽?”

“關于姑娘避而不見,我有許多種猜測,但總要見一見才能知曉彼此确鑿的态度。”

“那你說說,你有哪幾種猜想?”

陶澄想起在河邊與輕陌一同作的猜測,“或許羞澀,或許欲擒故縱,或許自慚形穢,或許心有所屬。”

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楊姝謠叼着小勺審視陶澄,“你看我哪兒來的自慚形穢?”

陶澄不慌不忙的賠罪,面上好一派君子坦蕩蕩,桌子下目不能及之處,有一雙腳活似流氓一般把他家小厮的腿給圈住了。

輕陌不敢怒,不敢言,不敢動,活生生受着,心裏罵了百八十遍陶澄不是個玩意兒,也不知道從哪兒學壞的。

楊姝謠撚起一塊桃酥,吃的滿桌子掉渣,“我不樂意嫁給你,一來,我哥哥行醫,我翻看過醫書,那上面講女人生産堪比要命,我惜命,二來,我若是嫁過去,也不與你同房,一年半載我也沒懷個孩子,不僅落人口舌,還要看你們家人臉色,而你又守個活寡,咱們注定兩看相厭。”

陶澄有些稀奇,敢這麽說的姑娘寥寥無幾,也十分失笑,頭一次聽見把“守活寡”用在男人身上的。

他點點頭,心中別提多麽滿意,“有三麽?”

楊姝謠舔舔唇邊碎渣,“有,心有所屬了,大少爺不至于棒打鴛鴦吧?”

“不至于,咱們不謀而合,早該見面的,白白費了許多心思。”陶澄将他打算自毀名聲,以便給姑娘家退婚鋪路的事情講了,又抿唇一笑,“還好現在也不算晚。”

沒成想楊姝謠眼睛放光,一拍桌子,“你這招妙啊!你用此招,名聲壞了以後,鮮少會有姑娘家願意嫁給你,反之,我用此招,豈不是可絕後患,再沒有男人想來娶我?”

輕陌有些愣神,事情發展的太過奇妙。

楊姝謠敞開了道,“不瞞你說,我今日為何獨自在府上?就因為被安排了親事後,我和我爹娘坦白不喜歡男人,不願懷胎生子,他們把我當做鬼怪,還命人神叨叨的來降妖除魔,我被折磨的都沒脾氣了。”

陶澄也有些愣神,猶豫道,“姑娘也打算去青樓院?”

“怕是要把我爹娘氣的暈過去…”楊姝謠喃喃,又倏然擡頭,“大少爺,你不認為我是鬼怪?”

陶澄溫柔且堅定的否定,“我也做過瘋魔一般的事情,說出來不比你的遜色。”

楊姝謠來了興趣,發簪叮當作響,“來說說。”

陶澄只搖搖頭,“等回去了,姑娘找個無傷大雅的由頭把婚退了吧。”

三十.

不歡而聚,雀躍而散。

回程的路上兩人繞路去買青團,排隊時聽聞東邊的街拐角新開張了一家酒鋪,楊梅酒釀的色澤濃郁,醇香饒舌,又聽聞那小掌櫃也頗為俊俏可愛。

本是有些心動的輕陌登時就不做聲了,陶澄将他一眉一眼盡收眼底,笑話道,“怎麽欲說還休?”

輕陌抿嘴,抿半晌,不曉得如何開口,啜喏道,“到時喝了人家的楊梅酒,又看人家模樣好,能擔起‘可愛’一詞想必年紀也不太大,卻已經是間酒鋪掌櫃… …”

“小娘子,”陶澄幾乎要咬上他耳朵,“早上我不在,杜六兒是不是給你端的醋湯餃子?”

大庭廣衆的,輕陌都替他害臊,可那點兒警惕性和說着說着衍生出來的悵然失落都被這一聲“小娘子”,和一句“醋湯餃子”攪和沒了。

輪到他們,陶澄虛虛攬着輕陌,掃了一圈木牌上的各色口味,對老板說,“每種都來一個。”

老板高興,一聲“好嘞”還沒應上,被輕陌伸手打斷,“別!”随後點了豆沙,鹹蛋黃和杏仁,“每種兩個。”

老板瞅瞅兩人,對明顯是少爺裝扮的陶澄道,“這… …”

“聽他的吧,”陶澄輕笑,“我這個纨绔子弟揮霍無度,若真買那麽多回去,要挨小娘子罵的。”

光天化日的,輕陌想要遁地逃走。

捧着青團,嚼着嚼着就回到青樓,樓外天色黑沉,烏雲翻卷着壓下來,襯的樓內越發燈火喧鬧。

剛走到雅間門口,管事的迎上來,怕人多耳雜,他也跟着一道進了屋。

頭都大了,管事的瞧見輕陌還砸吧嘴呢,問,“你今日怎麽又沒扮姑娘,又沒戴面皮兒?”

輕陌還記着這人用賣身契诓他的事兒呢,遂怼個臉色,“刷盤子還給歇息幾天呢。”

當着人家金主的面不好訓話,管事的抹抹一腦門汗,說起正事,“陶大公子,今日午後陶老爺差人來尋算命先生來着,一下午來了兩三回,我尋思應是個要緊事兒,說不準待會兒還得來。”

喬二奶奶才生完,陶澄心底說不清什麽滋味,苦澀難言。

輕陌追問,“沒具體說是什麽事兒?”

“找你的還能是什麽事兒?”管事的不欲多摻和,“若是再來…要我如何應付比較妥當?”

陶澄道,“推脫掉,随意尋個游歷四方或是金盆洗手的由頭,總之沒有算命先生了。”

這一老一少都得罪不起,管事的一面艱難應下一面偷瞟輕陌,沒來由的想到了紅顏禍水。

“還有一事要麻煩,”陶澄話裏多了些笑意,全然沒有跟他爹作對時的冷漠,“若是梁芷姑娘還在裁縫院,喚她過來一趟。”

不多時,梁芷揣着筆墨紙本叩門前來,有段時日沒見過陶澄,難免目光熱切。

陶澄簡單介紹兩人,只說輕陌是他近身的小厮,他便安安靜靜的只管吃他的八仙蒸,捏筷子時不動聲色的打量一番,自诩是比不上扮做姑娘的自己,心下有幾分得意雀躍,歡喜夠了又咬着筷子頭暗罵自己怎麽能夠如此虛榮,要不得。

吃過飯,梁芷還要回去繼續做事,陶澄命人撤掉飯菜,換成清茶點心,把輕陌擁到懷裏一同聽樓下廳堂裏的悠悠琴瑟。

“落回肚子了沒?”

“什麽?”

“你浸着陳醋的擔心。”

輕陌羞赧幾許,投降道,“是我庸人自擾,錯怪你了。”

陶澄愉悅,偏不順着他,“可比誰都冤。若是我願意,李三萦萦繞繞的都趕不上。”

所以這是滾着利息讨自己補償麽,輕陌一個字兒都不敢多說,生怕這越發混賬的人飯飽思淫欲,就地話趕話的發情。

半晌,兩人同飲一杯茶,聽完了一曲《故園歡》。

餘音繞梁,可惜這腔期期艾艾的愁情只在一方雅間裏得到了共鳴,吵嚷嬉鬧的青樓院裏正是縱情歡愉的好時候,顧不及傷春悲秋。

輕陌枕在陶澄肩上,憶起在學塾裏,在偏院裏的好年光,也憶起他浸着疏月凄風,孤坐在欄邊的寂寥。

“南苑吹花…”他輕念一句,又合上唇,感覺到懷抱收緊。

窗外長光破開黑夜,驚雷砸下,怪罪雨簾擾人心緒,輕陌想黏着陶澄,不想放他回陶府。

“我頭一回想着你弄…”難以啓齒,輕陌緊閉起眼,手指擰絞,“是在常州果園時…也下着這麽大的雨,黑漆漆的…”

陶澄心裏發緊,捉過他的手指相扣。

“弄完了才發覺荒唐,同是男子,你還是我的大少爺,我的同窗,我的友人…愁的我郁郁寡歡,生了場病,皮包着骨頭連半框荔枝都背不動…”

“後來一到雨夜,我就…那雨不像是雨,倒像是迷魂湯…”

熨燙的溫度穿透輕薄的衣衫,陶澄只覺得肩窩裏熱烘烘,“傻不傻。那時覺得荒唐,眼下呢?”

“早就荒唐了,我管不了那麽多,只想荒唐到天荒地老。”

陶澄捧着他臉蛋親吻,再多言什麽都是多餘,溫柔漸進成侵略和占有,直至吮咬的兩人心跳如天雷,陶澄磨蹭他唇瓣,又道一遍,“傻不傻。”

廳堂裏的曲子換作了輕揚的調子。

輕陌戀戀不舍的勾住陶澄脖頸,“回去吧。喬二奶奶今日剛生完,身心都辛苦,回去陪陪。”

陶澄嘆息,又聽耳邊輕哄,“我們還有天荒地老,還有朝朝暮暮呢。回去吧。”

更是舍不得走了。

陶澄被惹的心窩滿脹,擁緊了人不願撒手。

恰時門外叩響,小厮喚道,“陶大少爺,您家二少爺來了。”

早晨剛交底,一整日過去,不曉得陶澈的腦袋還疼不疼。

兩人正經坐好,陶澈推門一進來就瞧見了輕陌,四年未見,且不算茶館那次,真真是無語凝噎。

輕陌站起身,雖不再是陶府傭人,他依舊恭敬的問好,“二少爺。”

陶澈只覺得那兩瓣嘴唇太過紅豔飽滿。

今日他就沒做別的,除了照看喬晴,照看時還需強撐着不可走神,其餘時候都在院裏石桌邊發呆,那桂花樹都被他盯的發蔫。

陶澈撩撩沾濕的衣擺,在兩人對面坐下,一張口微微哆嗦着唇,“哥。”

輕陌一凜,倒不是錯認在喚他,只是惹他無法自制的想到些巫山雲雨。

陶澈見他哥眼裏唇邊都是笑意,自然是不知道他哥的那檔子情趣,只糾結,煩悶,焦躁和憤怒都挂在臉上,“哥!”

陶澄道,“正好一起回府,你坐着馬車過來的,還是…?”

“專為過來捉你,連鐐铐都備在馬車裏了。”

陶澄失笑,“回,剛要動身回,你就來了。”

陶澈忍不住去看輕陌,“我以為你今日就要私奔了,回過神趕忙來押你。”

“過幾日的,待娘身子好些,否則太不孝。”

太陽穴直突突,陶澈奪過他哥哥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杯底磕在木桌上差些要碎,“過幾日你就要喪盡天良,還管這幾日的孝不孝?”

陶澄理虧,自覺說了混賬話,便受了。

陶澈見兩人頸間挂着桃核,礙眼的很,恨不得就此勒死輕陌,剛欲說話,樓下廳堂裏傳來陣陣噓聲,再仔細聽,有一女聲豪情壯志一般,“小倌排成排,我楊三小姐要翻綠頭簽了!”

輕陌又是一凜,陶澄也吃驚不小,拍拍他,“你去看看。”

陶澈不明所以,放平日他只當熱鬧看了,眼下正是氣頭上,冒出一句世風日下。

小片刻後輕陌回來,“真是她,點了三個可人,管事的都吓傻了。”

陶澄搖頭笑嘆,輕陌也道,“看來燒香拜佛顯靈了,待會兒回去我再拜拜。”

陶澈心煩氣躁,“到底怎麽回事,別賣關子了。”

“這個楊三小姐,今日我去見了,娘給我說的親就是她。”

陶澈瞪大雙眼。

“她不喜歡男人,不願嫁做人婦,把我自毀名聲的那一套照搬照用了。”

陶澈“那那那”的仿若口吃,幾回才說順暢,“那你們的親事?”

陶澄道,“就差一張退婚帖子了。”

陶澈接連受到沖擊,張口不成語,索性抿緊了唇生悶氣。

一時間氣氛沉悶,輕陌偷偷輕踹陶澈,“你們回去吧,雨天路不好走,慢一些。”

陶澄應下,又問,“不怕我一去不返?”

“怕,今早你走時還在怕,”輕陌學傍晚在蘇生記時,一雙腳不甚規矩的圈住陶澄,“長矛大槍暫且用不上了,我就還揣着榔頭去鑿狗洞救你。”

全然不顧陶澈在場,陶澄笑夠了,問,“明日做什麽?”

那張面皮兒回去了就得燒了,輕陌猶豫到,“約摸…管事的之前說,若我去刷盤子,一天五十個銅板,我尋思可以再加加。”

陶澈面目扭曲,“真想把你們倆浸豬籠!”

好歹算是離開雅間了。

陶澄攬着輕陌站在管事的面前,“聽聞你讓他刷盤子。”

管事的能說什麽?他才被楊姝謠吓的雙腿打顫,偏偏大東家今晚也逍遙去了,沒人給他做主,一顆心全在擔憂他這截脖子明日就要架上楊府的長刀。

管事的吶吶,“誤會…”

陶澄也頗同情他,不再調侃,“他這雙刺繡的手金貴着。”

管事的無力,“金貴…”

陶澈像是見了鬼,又發覺還不如見鬼。

在青樓院門口分別,輕陌撐着油紙傘目送陶澄上馬車,随後車窗簾掀起,陶澄道,“下回一定帶你去私塾。”

輕陌只笑,又目送馬車走遠。

樓內琵琶悠悠,是一曲《長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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