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

一封“退婚帖”,心中擂鼓,莫不是家醜已經叫人知曉?

楊夫人也無心繞彎,“妹妹剛生産完,一心都在孩子身上,許是不知我那丢人現眼的姑娘幹的好事兒!”

喬晴确不知,“何事?”

“她一個有了婚約還未出閣的姑娘家家,竟是去青樓點可人小倌,鬧得大家都看笑話,真是…以後可怎麽辦啊!”

喬晴不知喜悲。

楊夫人将帖子遞上,“前日就寫好了,不想女兒在家作妖,沒抽得空,今晨趁她還睡着趕忙來了,就怕拖久了耽誤你家兒子。”

喬晴只淺笑着搖搖頭,收了帖子,兩人皆是長籲短嘆。

晌午陶老爺回府,小厮跟後面提着兩串新鮮荔枝,卻不想侍女迎出來說喬二奶奶卧床不适,午飯就請老爺自己用。

陶老爺去卧房,剛走近就聽見雙九的哭聲,喬晴低低的哄,“不哭,不哭。”

一撩床帏,一大一小正都哭着,陶老爺唬了一跳,坐在床邊将雙九抱到懷裏,“出什麽事兒了?”

“我久不出屋,世道變了我都還蒙在鼓裏。”

“何出此言?”

喬晴忍着內心的崩潰,反身把退婚帖子拍在陶老爺手臂上,“你日日在外,你未過門的兒媳婦兒出了幺蛾子你都不知道!”

“我分身乏術,夏季正是果園忙到腳不沾地的時候。”他拆了封皮,草草掃完,“那便罷了,澄兒不是還有那梁芷姑娘麽。”

喬晴郁悶的恨不得掐死陶老爺,哪裏是梁芷?梁芷只是個遮掩罷了!真是不枉陶澄煞費苦心的擺這麽一道。

又發覺多麽可笑,兩個親兄弟搞到了一起去,再看看陶老爺,喬晴無望的仰倒在床鋪裏,心裏一聲嗤笑對着自己,華葶可真的是有本事,生前死後連帶着生的孩子都這麽能與她過不去。

下午申時,小樹林裏,男人側躺在地上,手臂屈起支棱着腦袋。

喬晴扔給他一個香囊,“聽聞你以前從軍,軍營裏的軍妓處境如何?”

男人拆開香囊,抖出一疊銀票,看上去十分滿意,“能如何,被肏死了直接扔河裏,讓魚吃的只剩骨頭。”

粗鄙之語惹的喬晴皺眉,“那就扔軍營裏,今晚就扔。”

男人故意似的,“扔誰啊?扔你兒子還是扔你兒子的情兒?”

“我幫你絆着陶澄,”喬晴嫌惡的渾身發抖,“你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覺,手腳幹淨點!”

“得令。”男人笑完唏噓道,“得把陶大公子急壞了,看他們那黏糊勁兒,啧啧。”

三十四.

杜六黏着輕陌黏了一下午,那躺椅被兩人敲敲打打修理了一番,此時輕陌躺在上頭刺繡,杜六盤腿坐在草地上,胳膊扒着扶手看他穿針引線。

“公子,快到飯點兒了,想吃些什麽?”

“晌午那頓貓耳朵還撐着肚子呢。”

面食難得消化,輕陌不大有胃口,他歪過腦袋看杜六小狗一樣盯着自己,好笑道,“當心你這巴巴的樣子被陶澄看去,該沒銀子賞了。”

杜六更是一臉憧憬,“看都看不得了,陶大公子得是多麽寶貝你。你們可真好,比牛郎織女還要好,你們是神仙眷侶。”

輕陌被逗的大笑,“你呢?有心悅之人嗎?”

“還沒呢…”杜六扣着描花雕紋,又改口,“其實…其實有的,也在這青樓院裏,我悄悄摸摸的喜歡人家挺久了。”

“你若想說一說,我便悄悄摸摸的聽一聽。”

“其實…我與她連話都沒說上幾句,不是,就沒有說過話,她…她是個啞巴,可她名字特別好聽,叫梁…”

輕陌放下手繃,截過話尾,“梁芷?”

杜六同樣驚奇,“公子認識?”

“兩面之緣,不算熟識。”輕陌一時感嘆,拍拍他的手腕,“六兒…”

杜六道,“哎。”

輕陌心道,“不是我自誇,幸虧有我,否則你那心上人就要被陶澄給娶回家了。”又一并為梁芷惋惜了一番,可惜天下只有一個陶澄,且與他承諾朝朝暮暮。

“大好時光經不得琢磨。梁姑娘溫柔大度,待人和善,你既然有心,應當試一試無妨。”

杜六似捉緊了救命稻草,“公子,我…我眼下被你這麽一說,心裏都麻酥酥的,我當如何…如何示好?千萬別吓着人家姑娘。”

如何示好?

輕陌微微嘟起唇,只是眨眼功夫便有了主意,他一拍大腿,“書信!可先與她書信往來。你會寫字麽?”

“會,歪歪扭扭,我且練練!”小厮興奮的左右搖扭身子,“公子,你這主意甚好,我…我請你吃飯!”

夜幕降臨,天色灰暗的再瞧不見針腳,輕陌索性收好了刺繡,笑道,“前幾日陶澄買了一碗石花粉,正好消暑解熱,我有些饞。”

小厮彈起身,“公子等着,我去去就回!”

跑幾步又折回身,“那石花粉能加好些花樣,公子想要什麽口味的?”

輕陌回憶了一瞬,“就記着有花生碎和櫻桃肉了。”

小厮樂颠颠的颠走了。輕陌心情頗好,抱着瓷碗回屋,從床頭小屜裏拿出他的鐵盒子,将葉子和小石頭一一放進去,只剩下好幾朵花兒,花易腐敗,輕陌遺憾之餘又心生一計,轉身抱着碗到井邊去打水。

他要将花朵洗幹淨,再将花瓣撕成小瓣,灑在石花粉上一同吃下去。

正坐在石凳上細細揉撚花朵,院外行來一拉板車,兩個小厮在栅欄處招呼輕陌,“公子,我們來收髒衣裳。”

洗衣裳的事兒輕陌向來自己解決,他揮揮手,揚聲道,“不勞煩你們了。”

那兩小厮似是未聽見,又喚了好幾聲,輕陌無奈,只得起身小跑到跟前去,看到那板車上放着三個圓滾的大木桶,心想浣衣院可真辛苦,他好言笑道,“看你們倆也面生,是新來的吧。以後都不用來收… …”

話音陡然消失,輕陌只覺後頸劇痛,什麽都來不及捉住,陷入了沉沉無際的黑暗中。

杜六端着石花粉回來,還另外買了兩盒芙蓉酥,他臉上蕩着笑意,邊擠開栅欄門邊喚,“公子,我回來了!我剛剛遇見梁姑娘了,我們互相笑着點頭了!”

沒人應他,杜六跑近了才納悶,對着空蕩蕩的小院自言自語,“人呢?”

他把吃食放在石桌上,油燈兀自灼灼,瓷碗裏一片片花瓣還沾着水珠,杜六想起上一回輕陌晚歸就是跑去和陶大少爺偷情去了,那…興許是在他出去的空檔,陶大少爺來把人接走了?

學塾院外。

陶澈随意倚在馬車邊和車夫唠閑嗑,看陶澄提着衣擺從院門出來,跳下身便迎上去,“哥,我來接你。”

陶澄不說意外是假話,“車裏又備了鐐铐?”

陶澈扁嘴,“好像有鐐铐就能铐住你似的。”

兩人上了車,陶澈把退婚帖子遞給他哥,“今日上午送來的,我不在家,聽說娘從拿了帖子就一直落淚,哭到晌午,爹回去了都沒哄好,又哭到下午才堪堪止住。”

陶澄擡眼瞧他,“別不是危言聳聽,一樁利益婚約罷了,不值當娘這樣傷心。”

退婚帖裏寥寥幾句,數落楊姝謠膽大妄為,要留在家中多管教幾年雲雲。陶澄将帖子收好,又聽陶澈道,“哥,你就不擔心将娘氣病了。”

“我若是不擔心,早在發現輕陌被賣進青樓時就帶他離開蘇州了,何必費神費事的等到現在還不動身?”

陶澈搓搓臉,這些日子他沒少折騰自己,“哥,我回去時娘還濕着眼,不說她到底是為了陶府還是為了…為了什麽,她至少待我們是好的。”

陶澄沉吟,“那日就說了我這個做兄長不是一個好榜樣,以後雙九聽得懂話了,你可千萬不要和他提起我。”

陶澈心煩意亂,明明一肚子話,卻又被這些話堵住了嘴,快到府上時,他才喃喃道,“娘擔心你被人說道才特意叫我來接你,你待會兒莫要讓她再傷心。”

飯桌上盡是好湯好菜,陶老爺赴宴不在,雙九被奶娘抱下去,剩母子三人圍着圓桌用飯。

喬晴眼睛腫的要睜不開,臉上一筆妝容未塗,憔悴的惹人憐,陶澄給她夾菜,“娘,不值當,成不了便算了。”

心中酸楚難言,喬晴一張口頓生哽咽,幾乎說不出話來,他多麽好的兒子,為何被那倒黴東西糟蹋,為何又讓她這樣失望。

手絹擦眼,緩了緩,喬晴才道,“雖是還未成親,可好歹已經定下,她卻做出如此招搖的事情來,絲毫不顧及我們陶府,又将你置于何地,不是朝着你的臉面上打耳光麽。”

仍是溫聲細語,帶着沙啞的哭腔,不見憤怒,倒是分外委屈,“澄兒,別在意,娘再為你尋一家好姑娘,不叫你再受這般侮辱。”

陶澈只埋頭塞了滿嘴,見對面不吭聲,伸腳踹去,這才聽陶澄暫且應下。

一頓晚飯吃的尤其緩慢,喬晴絮絮叨叨的說起久遠之前的事情,懷念他們還是小孩子時,到處亂跑,一個比一個能鬧騰,她多希望雙九是個姑娘,可惜這輩子害了小子福,還是得了一個要操心的。

陶澈憋悶的也想要掉淚,好容易待到要散了,喬晴命丫鬟取了壇酒來,“我剛嫁給老爺時,學了一段時間釀酒,不剩幾壇了,你們兄弟倆拿去嘗嘗。”

陶澄抱着酒壇,陶澈拿着兩酒碗,屏退侍人後仍是不放心坐在院中講話,最後躲到了屋頂上去,能一眼望見蘇州運河,望見蒼穹星月。

滿上酒,酒香萦繞,兩人相顧無言的對飲了一碗。

陶澄躺下身,心中郁結稍散,身旁陶澈與他并着肩,他感慨道,“我們很久沒有這樣了。”

“是啊,有個把月了。”陶澈也嘆,“還記得我們頭一回嘗酒麽?爹拿着一小杯,我們只是沾了沾唇就被辣的直哭。”

陶澄笑起來,“記得,五歲時,剛受教于郭先生。”

難以抑制的又想起輕陌來,他回味道,“後來我端了一小盅去給輕陌,他全喝了,鼻涕眼淚流了滿臉,幾個眨眼功夫就醉暈過去。”

陶澈壓根不知這事兒,聽起來只覺得輕陌很愚蠢,“你也忒壞了,一個壞,一個蠢。”

“他倒是沒怨我,只道是我給的,他就要。”

陶澈不知滋味,若不是出了這一出鬧劇,放平日裏,一年半載可能都想不起還有輕陌這一個人,他問,“記得你那時天天往偏院裏跑,你就那麽喜歡他麽。”

陶澄歪過頭對他輕笑,“還是托你的福,你又吵又鬧,我可煩你,與你一對比,輕陌又安靜又乖巧,不枉我日日挂念。”

陶澈啞口無言,瞪着陶澄控訴。

陶澄望回夜空,“就是那麽喜歡,從五歲就喜歡,算命先生說了,我們姻緣注定。”

“算命先生你也信!他算到你們是親兄弟了麽?”陶澈隐隐崩潰,“娘因為華…因為大奶奶吃了多少苦,她要是知道你們倆攪和在一起,一準兒氣的能殺了輕陌。”

“不會的。那日娘同我說,這是她心裏的坎兒,若是她對輕陌動了殺念,她這道坎兒更是無法邁過,這一輩子都要受折磨的吧。”

陶澈蹙眉,“難道娘眼睜睜看着你和他私奔,她就能不受折磨嗎?”

陶澄沉默了半晌,“我走了,陶府和娘都還有你,我若是留下來…留下來娶妻生子,于父母盡忠孝…”說着合上眼眸,“沒有這種‘若是’。還記得我跟你說我深夜去屋頂掀瓦片偷看他麽?”

陶澈低聲的“嗯”,“無法想象。”

陶澄不理會他,繼續道,“月光慘淡的照着他,我看見他哭濕了滿臉。那一晚我就下定決心,待娘生完,無論怎麽樣我都要帶他離開。”

“陶澈,我們六歲時他離開去常州,之後十年間,你也看到我是如何懇求爹娘也送我去一次,書信通了兩封被娘發現,從此杳無音信。我們十六歲時他回來,我和他見個面如同做賊,那時我只覺得我陶府大少爺的名頭徒有累贅,我只想同他說說話罷了。”

陶澈無言,酒水連番灌下,衣衫前襟被染濕,黏在胸口,有些難受。

陶澄也起身滿上一碗,同他相碰,他喝完笑道,“以前輕陌話不多,問一句說一句,現在皮的不行,活像拜了個說書的為師父。”

陶澈想起那晚在雅間聽輕陌長矛大槍還揣榔頭,沒忍住也勾了勾唇角,他問,“為何?”

“說是因着為了把刺繡賣出去,磨破了一層嘴皮子。”陶澄莞爾,“挺好的,我喜歡聽他講話,聽他念念叨叨。”

夜空愈發深遠,林葉簌簌。

酒壇空了,最後兩碗相碰,陶澈道,“哥,你之前為了诓騙我們說了那麽多謊話,你要和他一起走這句是不是真的?”

陶澄只微微一笑,“陶府有爹和你,娘有你和雙九,我無甚牽挂的。”

酒碗也空了,陶澈一抹嘴,搖搖頭,“既然鐐铐不行,那我便用刀劍阻止你。”

陶澄看他一臉醉态,一巴掌拍在他後腦上,“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三十五.

天光蒙蒙亮,隐在薄薄的晨霧中,能聽見清脆悅耳的鳥鳴。

陶澄見小厮趴在石桌上睡的無知無覺,心裏輕輕笑,守着小主睡在屋外,似乎連早點都準備好了,一碗石花粉和兩盒芙蓉酥,這不是等着讨賞是什麽?

陶澄走近,拍拍小厮肩頭,不見動靜,遂彈了他一個腦瓜崩兒,“杜六,醒醒,賞你金子了。”

杜六被額頭上的痛楚喚醒,一雙眼惺忪茫然,看到眼前人時糊糊的道,“陶大公子,你們回來了。”

陶澄怔愣,“什麽?”

小厮抓抓腦袋,站起身朝着屋裏看,“昨夜不是您把公子接走了麽?我守到睡着都沒見你們回來。”

話音未落就看陶澄轉身跑去推開門,小厮回過味來,睡意呼啦一下子退去,滿面驚恐,緊接着就見陶澄黑沉着一張臉返回,“昨天一整天我都未來過,輕陌是什麽時候不見的?”

哆哆嗦嗦的跌坐在石凳上,杜六努力回憶,“天色剛黑,約摸将到戌時,我去買個石花粉的空檔,回來就不見人了。”

陶澄強迫自己冷靜,“再想想,昨日他有沒有說過要去什麽地方?”

“沒有。”小厮連連搖頭,急的掉眼淚,“公子一直待在院裏,只說等着今日去私塾看望先生。”說罷低聲痛罵自己,“我怎麽就睡得這麽死,我怎麽就睡得…”

陡然一驚,小厮伸手欲抓陶澄,兩只手懸在半空,“大公子,我…我回來時,路上遇見兩個浣衣院的小厮,面生的很,說是新來的摸不着路,我跟他們指了方向後,其中一個說答謝我,給我了一個小香包,我聞着挺香,便收了…”

一只半個巴掌大的香包,小厮胡亂從腰帶裏摸出來,這回連呼吸都不敢,遠遠的扔到石桌另一邊去,“大少爺,我,我會不會就是…我不應當睡得這麽死的…”

陶澄手抵住額頭,被小厮壓抑的哭聲擾的心髒亂跳,他遷怒道,“認不認識我的馬?”

小厮答,“認得。”

陶澄揮手讓他下去,“去馬廄牽來。”

小厮抹一把眼淚,急吼吼的跑走了。

即使再不想承認,陶澄最先想到的還是喬二奶奶。

陶澈昨晚人自醉,還是他給抗回到床鋪裏安頓好的,且最先同他交底,若是想要對輕陌下手,不至于拖到現在。

陶老爺雖然也在尋輕陌,可尋的是輕陌喬裝打扮的算命先生,難不成是身份被揭穿,再一想自己都說了些什麽見不得人的心思,一怒之下命人作惡?

一拳捶在石桌上,不管那人是誰,總之都是在陶府裏,陶澄咬緊牙,整整一夜過去了,他都不敢仔細去想輕陌會經歷些什麽,此時又在何處,甚至是生是死,亦或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口中苦澀,陶澄一躍而起,飛奔至半路遇見小厮,他動作不停的翻身上馬,缰繩勒緊惹出嘶鳴,朝着陶府疾馳而去。

雙九正哭着,吃飽了奶水也不消停,被奶娘抱着咿呀的哄了半晌不見收,喬晴心疼,擱下湯匙把雙九抱進懷裏晃悠,“乖寶貝,都不讓娘安生吃飯。”

陶老爺傾身,伸出手去碰雙九白陶瓷一般的臉蛋,指尖被圓滾的小手捉住不放,他剛笑開要疼愛兩句,就聽一聲巨響傳來,“嘭---”,院門差些震垮,摔在牆上搖搖欲墜。

整個院裏的人都被吓住,雙九稍稍才歇住的哭聲登時響徹陶府,小厮跟在陶澄身後跑來,戰戰兢兢的躲在桂花樹後。

只見陶澄胸口劇烈起伏,仿若強壓着滿心口的怒火岩漿,可出言的聲線同眼神一般冰冷徹骨,他站在臺階下,道,“輕陌在哪!”

毫無來由的問話讓陶老爺顧不上被驚吓的震顫,他站起身瞪着陶澄,“一大早上鬧事!他不是被派去臺州了嗎,問他做什麽!”

不是陶老爺。

陶澄不做解釋,眼睛直勾勾的盯住喬二奶奶,又道一遍,“輕陌在哪!”

陶老爺莫名其妙,但看陶澄如此反常,周身緊繃的好似一張滿弓,縱使疑惑非常,也順着他的目光看向喬晴,“那孩子不是早在前幾個月被送去臺州果園了麽?”

喬晴只在最初受到驚吓,此時她頭也不擡的哄着雙九,置身事外道,“是啊,在臺州。”

指甲陷進掌心,陶澄握緊拳頭抑制住崩潰的心緒,他大步邁上臺階,一時片刻都經不得耽誤,只要想到輕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着他不敢想象的折磨,他就快要發狂,一身血肉都痙攣着在顫栗。

他捉住喬晴的一只手腕,已經顧不上收住力道,他在小厮們和陶老爺驚恐的注視下逼問道,“娘,輕陌在哪!”

喬晴痛呼,臉色一瞬間漲紅又迅速變作蒼白,“你要反天嗎!”

陶老爺震怒,指着陶澄怒吼,“膽大包天了!還不快放開你娘!”

陶澄瞪着布滿血絲的眼睛一瞬不瞬的與喬晴對望,聲音止不住的顫抖,“娘,他到底在哪!你命人把他帶到什麽地方去了!你告訴我,我保證以後他再也不會礙你的眼!”

小厮們早就退到屋外,陶老爺還在怒罵,上前來拉扯陶澄,拉不動分毫,兇狠的手勁幾乎要把喬晴的腕骨捏碎,一時間屋裏又是罵聲,又是哭聲,還有痛呼的呻吟混成一團,讓陶澄煩躁無比,目眦欲裂。

陶澈聞聲趕來就看見這麽一副胡亂的場面,他大吼一聲,“爹!娘!”又見陶澄渾然成猛獸索命一般的兇惡,趕忙護在喬晴身前,“哥!你瘋了嗎!”

手腕被陶澈救出,喬晴忍着劇痛抱緊了雙九,連連後退,她滿臉淚濕,與陶澄隔着幾步距離,渾身發抖,被陶老爺攬在懷中安撫,她尖聲哭道,“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你知道嗎?娘是在救你啊!”

陶澄緊抿着唇,臉頰上緊繃的肌肉昭示着他在極度忍耐,陶澈攔在他眼前,“哥!你到底怎麽回事!”

陶澄輕聲道,用只有他們倆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輕輕說,“輕陌不見了。”

陶澈一愣,見陶澄欲要邁步,根本來不及多想就擡手去捉,“哥!”緊接着咔嚓一聲,手腕被活生生扭到脫臼,他疼的低吼,下一瞬胸前又挨了一重掌,頓時喉頭湧上點點腥鹹。

喬晴驚叫着看陶澈被放倒在地,耳邊陶老爺的怒罵都變作尖利的長鳴,明明陶澄雙手俱空的朝她走來,可那猩紅的眼眸仿若鋒利長刀,直取她心髒,她從未見過自己的孩子如此模樣,形容可怖,宛如惡煞。

喬晴幾乎腿軟,在陶澄毫無預兆的下跪在身前時,憋緊的一口氣陡然松懈,陶老爺的責罵和雙九的哭聲重新灌進耳朵,她看見陶澄順服的磕頭,聽見他仿佛訣別的聲音,“娘,我不忠不孝,不求你成全,也不求你原諒。”

頓了頓又道,“怨恨傷心傷神,牽挂易成疾,還是忘了我這個不孝子吧。”

陶老爺指着他,不可置信的怒吼,“翻天孽障,你失心瘋了嗎!你說的到底叫什麽話!”

陶澈也在身後喚他,砍去手足一般痛心,可陶澄置若罔聞,他站起身,用着最後幾分冷靜看住喬晴,仍是那句話,他一字一句道,“娘,輕陌在哪。”

陶老爺怒極攻心,反手狠狠抽了陶澄一掌,抽的他臉頰歪過去,嘴角含住幾縷鮮血,他一聲未哼,又受一掌,眼前昏花,半張臉麻到無法感受痛楚。

喬晴在他頑固又祈求的眼神裏失聲痛哭,無可依靠般抱緊了雙九,她連連搖頭,“娘在救你啊!你怎麽能叫那卑賤東西糟蹋你!娘是在救你!”

陶澄瀕臨失控,他後退一步,嗓音嘶啞道,“告訴我他在哪裏,才是救我。”

喬晴卻逼近一步,“會遭天譴的!你不要被他迷了心智,會遭…”

“娘!”陶澄撐着桌子,手背青筋暴起,全身的肌肉都繃到極限,“我知道,我十六歲就知道他是誰。傷天害理,喪盡天良我都認了,是遭天譴還是下地獄,我都要和他一起。”

短暫的沉默中只聞哭聲,陡然又一陣叮咣打破沉悶,是陶老爺驚慌失措的倚靠在矮櫃上,撞翻了好幾件瓷器。

想來陶老爺也琢磨出些許來,陶澄看向他,嘴唇微動,“爹。”

分不清是滔天的驚悚還是盛怒,陶老爺道,“那個人…”

“是輕陌。”陶澄毫無遮掩,索性一并揭開,“你連日命人找尋的那位算命先生,也是輕陌喬裝的。”

喬晴已經顧不上去追問,她終于從陶澄的話裏回過味來,瘋魔附身的嚷道,“陶澈!”

陶澈接回手腕,吞咽下滿口的苦笑,想起他去水榭小院裏尋他哥,卻被拍着肩膀告知到,“咱們陶府就是一場鬧劇。”誠不欺他,不是鬧劇又是什麽。

陶澈捂着心口起身,望着陶澄的背影,眼裏泛起酸澀和無力,他喃喃道,“娘,告訴他吧。”

喬晴未能聽見,她只顧喊道,“陶澈!把你哥關回屋裏去!”

陶澄滿心絕望,眼睛緊緊閉上複又睜開,再不拘束力量,喬晴都未瞧見他是如何動作的,懷裏便空了,雙九的哭聲離她遠去,落在了陶澄的臂彎裏。

“輕陌在哪。”陶澄站在飯桌的另一邊,臉色黑沉如戴着人皮面具的無常,一雙眼神醞釀着殺意,直讓喬晴再站不住身,軟泥一般癱伏在桌邊。

陶澈看到他哥的一只手探在襁褓中,似乎只需兩指一動就能掐斷雙九的脖頸,他上前扶住喬晴,近乎哽咽道,“娘,你若是知道那人在哪,就告訴哥吧。”

喬晴只哭,又奮力的揮開陶澈,倏然又輕笑了幾聲,吐出被怨恨浸漬的狠心,“在男人的嘲笑聲裏奄奄一息,這樣的髒污卑賤的人,你還要麽?”

陶澈聽罷都心髒顫抖,眉頭緊蹙的喊了一聲“娘!”生怕雙九性命不保,他眼眶盡紅,懇求的望向陶澄,“哥…”

疼到心髒痙攣,陶澄身形搖晃,伸手拿起一只茶杯猛的捏碎,鮮血淋漓的從掌心滴落,他沉聲道,“要,哪怕只剩一副屍骨,我也要。”

說罷他松開手,破碎的茶杯落在桌上發出脆響,震的喬晴心頭劇顫,她瞪大了雙眼看着陶澄捏起一片碎瓷片貼在雙九嚎啕大哭的臉蛋上,陶澄道,“娘,你若還不說,我便劃上一道,你再不說,我便劃上第二道,一副殘破不堪的臉面,你讓雙九以後如何承受。”

“混賬!”終于找回語言的陶老爺又要被氣暈過去,他一把舉起椅子朝陶澄扔去,被輕易躲開,又要掀桌時,陶澈趕來将他按住,回身對着喬晴大吼,“娘!告訴他吧!”

陶老爺把桌子拍巨響,轉過頭怒視喬晴,“快說!”

陶澄仍是一副冷面羅剎的模樣,可那雙眼不斷的滴落眼淚,下一瞬胸口震動,嘴角立時冒出一灘猩紅的鮮血,他生生強忍着攻心的怒火和急迫焦躁,張口道,“以後千萬不要和雙九提起我。”

手指一動,嬰兒的哭聲痛徹心扉,喬晴尖叫着不成音,指甲徒勞的抓在桌面上,陶老爺連聲怒罵,一把推開已經失神的陶澈,撲走到喬晴面前,手狠狠捏在她的臉頰上迫使她擡起頭,咬牙切齒道,“快說!”

喬晴披頭散發的看着陶老爺,怨恨終得報一般,“我把你和華葶的孩子,扔去軍營當營妓了。”

話音才落,喬晴被一巴掌扇的一下子黑了眼,耳邊似乎有人在驚呼着喊她“娘”,陶澄是不可能了,她暈眩茫然的歪倒在木椅裏,覺得好疼,也覺得暢快。

陶澄扔下碎片,将雙九放在桌上,轉過身剛走到門邊就踉跄着歪斜到門框上,他彎下身又嘔出一口鮮血,除了苦澀嘗不出其他味道,擡手抹了一把嘴,只想到城郊外的軍營今日要大開殺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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