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當時惘然

到了十月中旬,《午後的少年》發布了先導海報和劇照,電影沒有技術上的困難,很快完成了後期制作并通過了審查,不出意外的話下個月就可以上映。祁白露沒看過樣片,但是鄭昆玉看了,還錄了一小段發給祁白露。

當時學校正在開運動會,祁白露從操場經過,站在樹底下看完了幾分鐘的視頻,看完之後他回了鄭昆玉的消息,沒想到還沒離開樹下,鄭昆玉很快撥了電話過來,問他有沒有時間出來吃午飯。祁白露一下午都沒有課,自然有時間,鄭昆玉道:“最近一陣子我都會待在北京,不會再像上次那樣吃到一半丢下你。”

操場的廣播音樂有些吵,祁白露捂着一邊耳朵靠在漆成綠色的鐵絲網上,他其實沒怎麽聽清後半句話,但不好再問,便默默地捂着手機聽他繼續說,鄭昆玉道:“車在學校門口等着。”

“現在嗎?”祁白露愣了愣。

“嗯,你知道車牌。”鄭昆玉的語調很随意,說完就挂斷了通話。

祁白露想要拒絕,因為叔叔今天要來學校看他,不一定什麽時間到。但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已經沒了聲音,祁白露只好轉頭往校門口走。到了門口,看到那輛熟悉的白色凱迪拉克,這車停在這裏實在太過紮眼,進進出出的學生都在扭頭看,祁白露拉開車門匆匆上了車。

鄭昆玉就坐在後座等他,因為他提前訂了座位,祁白露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一路上沒提回學校的事。到了地方,鄭昆玉似乎很有興致,估計是事業上有什麽新成功,還開了瓶酒邀他一起喝。祁白露只知道他的新劇最近播得很好,其他生意上的事就聽不懂了,他只管拍戲,影視行業的那些門道基本沒了解過。

飯吃到一半,鄭昆玉将一份簽約合同推到了祁白露面前,祁白露知道他的公司有經紀部門,也想過這就是他對自己有興趣的原因,但真的看到合同擺在面前時還是有一些意外。雖然鄭昆玉開出的條件很誘人,祁白露想了好一會兒,将手按在合同上輕輕推了回去,拒絕了鄭昆玉的建議。

鄭昆玉似乎沒想到他會拒絕,鏡片後的眼神沉了下來,道:“別着急。你可以回去再想一下,過幾天給我回複。”

他都這樣說了,祁白露只好把合同收起來裝在背包裏。鄭昆玉看着他的動作倒了杯酒,仰頭喝完之後,又神色如常地聊起別的事,仿佛這份合同根本不是他的目的所在。

下午司機送他們回學校,鄭昆玉沒有急着走,而是一直送他回了宿舍。十月份天氣沒有那麽熱了,但太陽還是很好,祁白露戴一頂棒球帽跟在鄭昆玉旁邊。電影殺青之後祁白露還沒來得及剪短發,頭發長得及肩,走在路上如果不注意,很容易被認作女孩。涼爽的初秋的風迎面吹來,鄭昆玉一側頭就能看到他将一绺頭發別在了耳後。

鄭昆玉問他頭發這樣長怕不怕熱,祁白露看他在看自己的頭發,道:“習慣之後就不怎麽覺得了。”

法國梧桐樹的綠葉間漏下了閃閃爍爍的光影,光斑仿佛在跟着他們一路向前走動。其實回宿舍的路并不長,但那天他們卻仿佛走了很久,久到後來祁白露疑心是自己記錯了路。

他們告別之後,祁白露就給叔叔周效之打電話,但他沒想到的是,熟悉的鈴聲很快在不遠處響起。祁白露怔了下,擡頭看到周效之就站在宿舍樓下的陰影裏,一本正經地穿了西裝,因為被人來人往遮擋着,祁白露剛才根本沒看到他。

周效之在老家是做公務員,祁白露14歲之後就搬到他們家住,周效之拎着包走過來,眼睛裏有掩飾不了的好奇,看着鄭昆玉的背影問道:“露露,剛才跟你說話的人是你們老師嗎?”

祁白露沒回答,有些冷淡地問:“你吃過午飯了?”

Advertisement

“沒吃。”

祁白露扭頭帶他往食堂走,周效之跟上他,嘴裏還在問:“你們老師這麽有錢嗎?看到他的那只表了嗎?是百達翡麗吧?”

“我說過在外面不要這樣叫我。”

周效之也不生氣,他跟很多中國家長一樣,總覺得孩子長得再大也還是孩子。他看祁白露不知道百達翡麗,便耐心地給他科普,祁白露沒有打斷他,由着他道貌岸然地大談特談。

一口氣說了那麽多話,周效之卻還沒忘了剛才跟祁白露親近的陌生男人,兩人坐下之後,話題再度轉到了鄭昆玉身上,周效之畢竟看着祁白露長大,一眼就看出祁白露肯定瞞了他事情。但不管他怎麽追問,祁白露還是什麽都不說。因為去年那個攝影師的事情,祁白露跟周效之的關系鬧得關系很僵,近些日子才有所回轉。周效之看他的面色實在不好,得不到回應,臉上便有些讪讪的,扯開了說起別的事。

這個點食堂沒有什麽人了,祁白露給周效之點了面,食堂的窗口叫號之後,他站起來去拿食物,讓周效之看好包。但是他怎麽也沒想到,他走遠了沒多久,周效之就擅自翻了他的書包,并看到了那份未簽字的合同。

總之等祁白露回來的時候,周效之拿着合同問他是不是要簽公司,他以為祁白露故意瞞着他去工作賺錢,竟然旁敲側擊地說他不能沒良心。

祁白露手裏的托盤還沒來得及放下,騰出一只手一把奪過合同,清清楚楚地回答:“我不會簽的。”

周效之聽到這話也有點生氣了,道:“你又來那一套,說什麽畢業之後再出去接戲,你看現在多少跟你同齡的明星早就火了,你出去拍戲的同學一抓一大把!”

然後周效之又開始說,現在市場上流行的就是“小鮮肉”,拍拍流行劇、上上綜藝,錢很快就來了,對于祁白露來說這是機不可失,他拍《午後的少年》不過拿了三萬片酬,何苦拍這種說不定一輩子都出不了頭的文藝片。

他翻來覆去地念叨了很多,說祁白露就是太聽學校老師的話,暗示祁白露別忘了他爸的賭債,別忘了自己其實姓周。祁白露的臉色漸漸變得難看,幾乎是疾言厲色地回答道:“他欠下的錢,是他自己的事,他死了也跟我沒有任何關系!學費我會一分不少地還給你,我的人生用不着誰來替我做主。”

祁白露對他的提議無動于衷,甚至責怪他越界,完全沒有照顧他這個叔叔的顏面的意思,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周效之也只好攤手表示自己不再提,然後撿起筷子沒滋沒味地吃東西。桌子上的那碗面已經涼透了,香菜和油脂浮在湯水的表層,看着就發膩。祁白露很久沒這樣生過氣,好半晌過去了還是在發抖,他把臉別向一旁,一直到走出食堂,沒有再跟周效之說一句話。

因為跟周效之鬧得這樣不愉快,祁白露不想再深思這件事,過了兩天就給鄭昆玉打電話,他先是謝謝了鄭昆玉的好意,又說自己想要專心學業,簽公司的事想畢業後再說。鄭昆玉沒有多說什麽,只祝他好好學習,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似乎沒有因為被拒絕而惱怒,祁白露松了口氣。

聊完這個話題,鄭昆玉在電話那邊淡淡地道:“既然這個拒絕了我,吃飯就不能再推辭了,周六怎麽樣?”

他這樣客氣,祁白露沒有拒絕的理由。一直以來都是鄭昆玉請他吃飯,祁白露知道自己欠了人情,便不太好意思地說:“不如這次換我請你吧,地方你來定。”

一秒之後,鄭昆玉似乎很輕地笑了一聲,祁白露不知道他在笑什麽,是笑自己不自量力嗎,畢竟那些餐廳自己很有可能消費不起,可祁白露不想欠他的。

鄭昆玉仿佛洞悉了他還人情的意圖,他的笑聲像一根刺繡的針很快消失在了錦緞上,最後,語氣很淡地回了一句“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