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朝朝暮暮
他在那間公寓裏一共待了十天,鄭昆玉沒有放他出門一次。
第四天,祁白露神思恍惚,像布料玩偶一樣由着鄭昆玉擺弄。第五天,他第一次下床自己走到浴室,膝蓋軟倒在地上時反而覺得痛快,雖然是鄭昆玉将他抱回了床上,但是他在疼痛的雙膝上好像又找回了自己身體的存在。
第七天,他意識到自己感受不到時間了,雖然客廳裏有鐘表,床頭上也放着鄭昆玉的腕表,但是時間在表盤上漩渦一樣滴滴答答,仿佛永遠只有今天,永遠都是重複的二十四小時,只剩下吃飯、排洩、擁抱、□□,沒有過去也沒有将來。于是他決定趁着鄭昆玉洗澡的時候,坐在客廳裏那盆差點枯死的白茶花面前,每一天摘下一片花瓣,夾在那本随手撂在沙發上的電影雜志裏。他靠這種古老的類似結繩記事的方式來提醒自己時間在流動。
到了第十天,他掀開雜志的扉頁又把花瓣夾進去,看到裏面的十片花瓣雪一樣鋪在光滑的紙頁上,花瓣周邊微微泛着黃色,聞上去有一種生澀的味道,極淡的白茶花的香氣跟彩刷紙的味道混雜在了一起,不是什麽好味道。
祁白露把雜志放回原處,鄭昆玉一邊擦頭發一邊朝他走過來,這天鄭昆玉有些心不在焉,所以他們沒回房間,就在沙發上做。鄭昆玉玩開了之後,索性什麽手段都在祁白露身上用,從後面來的姿勢祁白露最不喜歡,但鄭昆玉發現這樣最能幹得深,讓祁白露最能叫得難過,于是這就将人在沙發上折起,從後面抵進去。
做到一半時鄭昆玉接了個電話,祁白露伏在那裏一聲不吭,只隐約聽見那邊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他閑閑地跟鄭昆玉打招呼,問他現在要不要出來吃飯,把某一個項目的事情利落結束,因為他後天就要去洛杉矶。
或許是洛杉矶,抑或是紐約、舊金山,祁白露不記得了,那些遙遠的名詞如同躍起的飛鷗很快消失在他的腦海中,他只在意一件事,鄭昆玉要走了。因為挂掉電話之後,他加快了動作,很快結束了這一次。
鄭昆玉将祁白露翻過來,留意看了一下他的臉,見祁白露閉着眼睛不動,似乎是困了,便扔下他徑直回了卧室。等鄭昆玉再次出來時,全身上下已經穿戴整齊,衣冠楚楚又是個人,他順手拿來了一條薄薄的空調被,抖開蓋在祁白露□□的身上,或許他真的相信祁白露睡着了,于是沒有叫醒他就走了。
皮鞋踏着地板遠離了玄關,寂靜中響起開門、關門的聲音,鄭昆玉走時關掉了大燈,只留了幾盞光線溫柔的小燈。祁白露慢慢睜開眼睛,但沒有很快起身,他又靜靜地躺了好一會兒,确定鄭昆玉沒有折返回來拿東西,這才爬起來任憑身上的被子滑落下去,走回了卧室。
他的衣服還扔在卧室沒有洗,祁白露只好穿鄭昆玉的衣服,但是鄭昆玉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太大了,襯衣下擺一直蓋過了屁股,如此他不得不把袖口卷起了幾層,褲子也是,最後只好拿了一條運動長褲。
穿好衣服之後,他連拖鞋都沒來得及穿就撲到床頭找自己的手機,嘗試着去拉抽屜。他明明記得手機就放在第一個上了鎖的抽屜裏,但是這一次抽屜沒有上鎖,裏面的東西一下子呈現在了面前,有鄭昆玉的安眠藥,一盒看起來像雪茄的東西,還有使用過的打火機和煙盒,就是沒有祁白露的手機。
祁白露又嘗試着翻了其他的抽屜,還是沒有,他扶着櫃角思索片刻,意識到東西是被鄭昆玉拿走了。
他竟這樣防着他,祁白露不知道應該說鄭昆玉是聰明蓋世還是陰險狡詐,既然如此,這個房間裏也不會給他留下備用鑰匙。祁白露回頭快步走到客廳,到了玄關的走廊,看到那扇門之後幾乎是跑了過去。他撲在公寓的門上試着擰了擰把手,一點也擰不動,祁白露将額頭抵在門扇上,摸着厚厚的裝甲門,有些絕望地深吸了一口氣。
他的胸膛起伏着,回身看向走廊盡頭的大客廳,一步一步走了回去,他的腳步沒有遲疑,一直走向了那個花園似的陽臺。因為鄭昆玉這幾天清閑了下來,陽臺上的綠植以及室內的那盆白茶花得到了都很好的照顧,在鄭昆玉每天的澆水、修剪之下重新煥發了生機,一團團、一簇簇生長得非常茂盛。
祁白露向兩邊打開那扇通往陽臺的玻璃門,夜風一下子湧進了房間,吹起了客廳裏的窗簾。風太大了,間歇不停地在客廳裏游蕩着,将光滑如水的綢緞窗簾吹得鼓起,像是船在航行時鼓起的布蓬。祁白露看到掀動的窗簾輕輕地往自己臉上拂來,不時搔着自己的臉頰,柔軟細膩如同嬰兒的肌膚,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初生時的美好。
他站在那兒好一會兒沒有繼續往前走,不安鼓動的窗簾時而擋住了他的視野,時而貼上他的手背和小腿,時而又将他整個裹在整面窗簾之下,覆住他的頭臉和身體,然而在下一次風來時,窗簾還是貼着身側重新滑了回去,無力地拖在地板上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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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白露踏出去,赤着腳從一塊地板走向了另一塊地板,他穿過了玻璃門,又穿過了那些茂盛的植物,一直走到了視野開闊的鐵欄杆旁,他用手抓着欄杆,感覺十月的風一下子穿透了身體,河水一樣撲過他的身體流向亮着燈的客廳裏。今天沒有下雨,雨已經停了,可今晚無月無星,烏雲堆積,看着還是要下雨。風将他松松垮垮的襯衣吹得向後鼓起,頭發也在風裏飄飄拂拂,抽在臉上生疼。祁白露貼着欄杆站着,掃了一眼陽臺外面,他不用往下看也知道,這裏是二十六樓。
他站在稀薄的燈光中,倒像是站在孤島上,可能掉下去就是投進驚濤駭浪,再無生還的可能。遠處的高樓投下幢幢黑影,整個世界像是淹沒在了漆黑的死水裏一樣,那些閃爍的燈光像是瞪着的食人魚的眼睛,射出十分兇殘的亮光。祁白露牢牢地抓住欄杆,上身往下折,頭一點點俯下去,路燈排着隊一路鋪開,他覺得那些希望的路燈的光芒反而是要跳上來啃咬他,祁白露在冷風中打了個哆嗦——
不,他不想死,至少不想死得那麽難堪,不希望自己是“某一表演系學生跳樓身亡”,沾着一身說不清道不明的桃色新聞成為他人的消遣,他不希望他們來蠶食自己的血肉,那樣他會變成剔一剔牙就被忘光了的東西,是一灘東西,不是人。死了就不再是人,但是讓他現在活着也不像是個人。
接連不斷的風還在吹拂,他像是被風托着臉頰向後仰的,祁白露一下子松開了自己的手,在陽臺上猛地後退了一步。他漸漸平複了急促的呼吸,但是眼睛還是跟方才一樣亮,潤着一點的淚,他一直退到了玻璃門後,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忽然扭身向廚房走去。